第58章
別說什麽王熙鳳身為王家女, 不一味護着她的親姑姑,實際上王夫人和王熙鳳也有利益沖突。
對王熙鳳而言,頭上的山頭越少越好, 王夫人失勢, 她不至于推波助瀾但也照樣不想伸什麽援手。
比起咽不下這口氣且說一不二管家太太包袱極重的王夫人, 鳳姐兒可是實打實地想真心交好黛玉跟寶釵:後者有錢, 前者既有權還有錢。
往賈母院子去的這一路,王夫人不想說話,猜着太太心事的鳳姐兒也有自己的想法:熱臉貼太太的冷……那什麽,也怪沒意思的。
話說身為內宅婦人,要如何增長見識手段?
一靠讀書明理,王夫人偏生不大識字;二靠往來交際, 王夫人又不怎麽出門, 或者說她能往來的人家屈指可數;三就是靠實幹, 然而如今管着榮府中饋的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兼侄兒媳婦王熙鳳。
王夫人都快六十,真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 想指望她親自勸說讓她忽然痛改前非……賈母望着坐在自己下手的兒媳婦, 再瞧瞧兒媳婦身後杵着的孫媳婦,對比過于慘烈, 老人家不由嘆了口氣:沒戲了。
話說賈母不是個樂見內宅不寧的老人家,而且她一直很清醒:她就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嫡子庶子都算上只給他她添了五個孫子……如今已經沒了兩個了,大房的賈琮,二房的賈珠, 這是兩個打小就瞧出出挑勁兒的孫兒……
總之榮府根本提不上人丁興旺,什麽養蠱式培養兒孫,什麽互相牽制制衡,完全沒必要。
因此在王夫人到來之前,賈母便把寶釵打發回去了,而鳳姐兒則領了些賬目後讨了老太太的示下早早告退,偌大的內間裏轉眼就剩下婆媳兩個,連老太太的心腹鴛鴦都避了開去:外間暖閣都不待,直接上抱廈裏守着去了。
只用面對婆婆,王夫人也驀地松了口氣。
她的确不甚聰明,尤其是輕重總拎不大清,然而憑着大不如前的婆家和得寵有限的貴妃女兒,就公然跟北靜王對着幹……沒人給她撐腰她真的不敢,最多就是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罵而已。
這個兒媳婦慣會欺軟怕硬,又頗能忍耐——她扣着黛玉的嫁妝不給,說白了就是欺負黛玉父母雙亡,加上當時榮府實在周轉不開……賈母看得明白,就算那會兒銀錢很是夠用,這個兒媳婦依舊要克扣下一大筆。
想到這裏,賈母便問,“我知道玉兒婚事你甚是不自在,但婚姻結的是兩姓之好,”事已成定局,你還耍性子鬧騰是要給誰看呢,“玉兒再不單單是咱們府裏的姑娘了。”她有夫家撐腰了,你還照着玉兒任你捏扁揉圓的那會兒待她怎麽行?
賈母算是苦口婆心,王夫人感覺得出來,她只是自有小算盤,說實話她本人生活真不奢侈,“最後還是老太太動了體己,”她這回有一說一,“外嫁終歸不是咱們家的姑娘,跟咱們家不是一條心,我想着與其給玉兒撐門面,不如多留些銀子預備給寶玉,往後寶玉出挑了,自己能掙出份體面,也好給玉兒撐腰。”
撐腰什麽的必然不是真心話,但兒媳婦眼裏心裏都是她的親兒子,賈母不能再信了,“王爺待玉兒甚是真心,你光想着給寶玉留些家底,卻忘了惹得王爺不快,寶玉立時就能斷了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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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強辯道:“北靜王待寶玉也真心。”
賈母都被氣笑了,“寶玉于王爺而言,不過是閑來無事能說上幾句的故交後人,跟心甘情願娶來媳婦怎麽比?!”見兒媳婦啞口無言,老太太打定主意下劑猛藥,“我知道你想指望娘家哥哥給寶玉一份好前程,可你也不想想琏哥兒好歹是你大哥的侄女婿,跟寶玉這個親外甥能差多少?這麽多年你可見琏哥兒又得了什麽好機緣?”
其實這話的真正要緊的是言外之意:賈政是王子騰妹夫,這些年不說王子騰幫襯不少,只說前陣子那位工部侍郎出事,賈政牽扯進去,王子騰幾乎是袖手旁觀了。
這話幾乎一擊致命。逼王夫人面對這些年她一直不願意面對的現實:她嫂子要她不斷地送銀子,但沒想過給寶玉鋪路……不然弄進官學總不是什麽難事。
眼見着兒媳婦臉色立時青灰起來,賈母簡直怒其不争,“既是門路,哪有死守着一條的道理。”哪怕老太太一直覺得王子騰不甚可靠,可她也得承認,自己的兒孫實在沒有讓人家扶持往後能得利的“本錢”。
王子騰提攜賈雨村,又推了甄應嘉一把,這都是明證。賈母不過問朝中事,卻并不代表老太太沒有相應的消息來源。她“倚老賣老”一回,兩個同為侯爺的侄兒哪裏連點臉面都不給。
聽婆婆提起賈雨村和甄應嘉,王夫人終于垂下了頭:她一直以來都不願意面對現實……
“王爺給了個一年進項七八萬銀子的工坊,還要如何?”賈母輕聲道,“縱然為了寶玉,你也待玉兒好些,不給她添什麽煩惱便盡夠了。”
王夫人垂眸沉默良久,才破罐破摔一般恨聲道,“前陣子我嫂子打發人來說,那日化工坊絕好的生意,旁人這般仿制售賣,害得你少得多少銀錢,王爺知道了也不好坐視不理,你且讓人問問王爺有什麽章程,還有什麽好方子新方子?”
賈母聽了,太陽穴蹦得生疼,好懸才勻過這口氣,“你就聽你嫂子的照實往關外打發人……質問去了不成?”
王夫人知道婆婆怕是要氣出病症來,但此時她不一口氣說完,之後未必再有今日這般好機會,她把心一橫,“我嫂子說是我大哥的提點,北靜王已然回到關外,前途未蔔,不趕緊再榨點好處出來,往後想要也來不及了。”
賈母盯着王夫人半晌,“你就信了?”
王夫人再次不吭聲了,賈母又道,“北靜王若真朝不保夕,貴妃能把玉兒許給他?”
王夫人低聲道:“正是這點……媳婦想不明白。”
“既然知道陛下不待見北靜王,你哥哥怎地不出面收拾了北靜王,陛下不給他立個大功?”兒媳婦急功近利的背後,是徹頭徹尾的蠢啊,賈母冷笑道,“你且看京裏一等二等人家,哪個真跟北靜王府斷了來往?”老太太也來了回說話算話,“無論是公中之事,玉兒那邊,還有那個工坊,你都不要多問也不要再管了。”
王夫人對婆婆這般處理無話可說,只得先全盤應下,在婆婆擺手後垂着頭行禮告辭。
等她回到自己房裏,躺在床上就翻來覆去地琢磨婆婆這段話,才猛地回過味兒:同樣的話,嫂子怎麽不跟妹妹和寶釵說上一回?
醒悟的瞬間她就把她嫂子記恨上了:為了銀子,她嫂子哪裏管得了她的處境,甚至是死活!她咬牙切齒:幸好,她的寶玉沒牽連進來……往後還有指望!
又氣又惱又羞又愧之下,王夫人本就染了點風寒,當晚就發起熱來;而賈母得知消息的時候,老人家頭上、手上總之身上好幾處都紮着銀針。
最近榮府狀況不佳,又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候,老太太有了預感,凡事兒都做了最壞的準備,不然被王夫人這一氣,只怕立時要去見榮國公了。
因為請了太醫過府診治,第二日元春便得知娘家似乎又不□□生:一個因為心事太多病了,另一個則是生生氣出來的病症,在宮中混了半輩子,這病因太醫若瞧不出來,墳前蒿草都得半人高了。
賈母也知道這點破事瞞不過貴妃,她幹脆不遮掩,趁着鳳姐兒和寶釵相伴進宮拜見的時候,讓妯娌兩個把一封書信直接帶了過去。
往宮裏帶東西,勢必要被查驗一下。今日當值負責查驗的,正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監以及原本在吳貴妃處辦差的女官。
鳳姐兒和寶釵都不是第一次入宮,家醜是不好外揚,但讓皇帝與吳貴妃知道一二家醜并非壞事:示弱嘛。
再說皇帝與吳貴妃不至于眼皮子淺到連榮府這個一年不到十萬進項的鋪子眼紅,使什麽手段,而且這份進項裏起碼要有三萬兩要送進宮裏。
管事兒的太監和女官自然識字,看過賈母給元春的家信,還能一如既往地面帶微笑。
而順順利利過了查驗這一關,鳳姐兒與寶釵妯娌兩個往執掌宮務的吳貴妃處打了一晃便去鳳藻宮面見元春——此時皇後因為被甄嫔揭出來“怠慢陛下骨血”而不得不在坤寧宮“養病”。
已經從太醫那兒得到些消息的元春接過家信,匆匆看完,擡手輕點太陽穴,對着鳳姐兒和寶釵毫不避諱,“我早說舅母不比以往,心思再不那麽正,”說着冷笑一聲,“未必見得咱們家好。”
話說王熙鳳是個純粹的內宅婦人,寶釵可就不是了。
寶釵手裏捏着她爹留下的買賣和人手,更管着榮府如今的支撐産業日化工坊,完全看不上榮府中饋這個“爛攤子”,甘願貼補婆家,那是看在北靜王和丈夫的面子上,同時她也很在意貴妃是否器重——有人有錢有門路,她的消息來源夠多且傳消息的人也大多靠得住,現下需要她露臉的時刻,她如何肯錯過?
寶釵目光閃爍,元春眼尖看個分明,她嘴角一挑,“弟妹想是也聽說了?”
寶釵規規矩矩應道:“回娘娘的話,前些日子家裏的管事從金陵回來,跟我母親閑話時我就聽了幾耳朵,說是大舅母娘家侄女兒才貌雙全,将要及笄,也有意入宮待選呢。”
大舅母的侄女有好幾個,母親早先有心給哥哥說一個,碰壁後臊得慌,便少跟大舅母往來了。
鳳姐兒立時恍然大悟。
元春笑道:“你果然消息靈通,大舅母也傳了口信兒來想走一走我的門路,我還沒準話兒。”貴妃當着利益一致的娘家嫂子和弟妹,自然有一說一,“一品诰命心氣不凡,許是覺得在我這兒碰了壁,不能随便算了。這不,大舅母便不叫母親好過了。”
在王子騰真正發跡并高升之前,王家固然還有爵位,但其實就是個金陵當地望族的水平,跟“世家”倆字一點不沾邊兒。
王夫人和薛姨媽的婚事同樣是王家當時地位和實力都比較一般的佐證:不然王夫人應該嫁給一個能襲爵的丈夫,薛姨媽也會嫁進書香門第,而不是皇商薛家。
順便多說幾句,王家當時再不怎麽樣,也是官宦人家,這樣人家的嫡出姑娘要說給皇商薛家,薛家自然要拿出大手筆,讓王家滿意的聘禮。
這樣情況下,想也知道,王子騰就算顯露出幾分不凡,能娶到老婆的門第高不到哪兒去,家裏有幾個族人做官或者有功名的江南望族差不多就到頭了。
這樣人家出來的女孩兒眼界不高,氣度有限,急功近利實屬尋常,大舅母顯然正是那個實例。
而且父祖官位不高,大舅母的侄女再怎麽有才有貌,依舊沒法兒報名大挑,只能走宮裏挑選低階女官和宮女那條路。
貴妃明說大舅母的不是,寶釵自是不好接話,只是道,“聽說大舅母家的表妹生得花容月色。”點到為止,她就不再往下說了。
能生出元春和寶玉來,自能想見王夫人年輕時是何等容色,而王子騰之妻,元春的大舅母姿色還在王夫人之上。
那姑娘竟能讓親姑姑信心滿滿地找門路,顯是本事不小,野心也不小。
元春搖了搖頭,嘲諷之意溢于言表,“這是瞧見甄嫔的好日子,按捺不住也眼熱得緊。”
自家人深知自家事,她傷了元氣,子嗣艱難,再在皇帝面前有臉面又如何,終究不成威脅;而甄嫔則是吳貴妃醒悟後有意幫扶起來,跟皇後打擂臺的先鋒。
她也打聽到大舅舅,甄家叔叔跟吳貴妃娘家不說有多深厚的交情,起碼在政事上頗有些默契。
一個無論如何也升不上去,靠着女兒封妃才到五品的賈政,一個稍微托一托,就被皇帝點了工部侍郎的甄應嘉,王子騰又不瞎,你說他會器重哪一個?
正是看清這一點,元春才無可奈何地嘆息,“大舅舅帶着表哥表弟,此時在西北巡邊,京裏的小事他定是不知道,知道了又如何?鞭長莫及,管得大舅母,也管不得大舅母娘家。大舅母對這宮裏的人和事幾乎一無所知,卻還滿心期待着送個侄女過來。這姑娘若真是美貌性情又讨人喜歡,入了皇帝之眼,只怕……”第一年都未必能平安過去,最好不過就是跟她一個下場。
後面這話難聽又殘酷,元春就及時住口了。然而畫外音莫說消息靈通又機敏的寶釵,連鳳姐兒都聽了個真切。
這妯娌倆對視一眼,鳳姐兒忙道,“娘娘莫要憂心,日子還長着呢。”旁的真是沒法兒勸,榮府除了拿些銀子,也幫不了貴妃什麽。
寶釵則再一次感覺到了貴妃的真心:當初貴妃攔着她入宮,應該是存了善意的。反正她現在過得不錯,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憑自己這相貌,不是自誇,若是進得宮來說不得這會兒已經入土了……
因此寶釵雖然沒說話,但她的感激之情通過雙眼完整地表現了出來。
元春拍了拍寶釵的手,對着鳳姐兒和寶釵道,“你們能體諒我的苦處,我就心滿意足了。”
從鳳藻宮出來,鳳姐兒和寶釵都裝了一肚子事兒,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有什麽好說的,都到了這份兒上……回去一五一十都禀給老太太聽吧。
別忘了這會兒老太太還紮着針呢,兩個孫媳婦學完舌,賈母也沉默良久,她是整個榮府包括賈赦賈政在內,最能揣摩王子騰心意的。
別看貴妃好似有意摘開王子騰,實則王子騰就算起先被媳婦瞞着,後面知道了必然也是默許。原因無他,元春太有分寸也太有主意,王子騰的明示暗示,元春不一定會照做。
如果宮裏要找個“內應”,王子騰必然會選擇蠢上一點但足夠聽話,或者說沒別的靠山,不得不聽他話不可的娘娘。至于這個娘娘往外遞消息和外臣勾結暴露後能活多久,下場如何,王子騰乃是一品大員……會因為婦人之仁而有恻隐之心?他是無毒不丈夫啊……
所以王子騰在他碰壁或者自家不得不低頭前,都不能指望了……賈母長嘆一聲:本來這世上就沒有靠得住的靠山一說,還不是自家沒人挑大梁,誰看都覺得她家好欺負。
賈母不用多思量,便非常贊許兩個孫媳婦的決定:像王夫人那樣,不肯面對現實,自欺欺人又是何必呢。
老太太斟酌了一下措辭,在晚飯前把大兒子賈赦,兩個孫兒琏哥兒寶玉一起招了來。
明示了王家只怕指望不上,賈赦有話說,“咱家在西北的舊識連着幾回來信說,王子騰在西北總是提起老國公爺,再說王家跟咱們家一直有淵源,那意思不就是咱家的人不在西北,那些老國公爺的袍澤和故交可以先聽他的,跟着他行事嘛。”
老太太一點都不驚訝,“果然如此。”
賈琏是頭回聽說,詫異過後扯了扯他爹的袖子,“您怎麽不說一聲?”
賈赦此時占着理呢,當着母親刻意來了回“混不吝”,“告發他鸠占鵲巢?琏哥兒和寶玉的前程還要不要了。”
鸠占鵲巢……雖不恰當,倒是形象。
寶玉忽然一笑,輕飄飄地補了一刀,“早覺着舅舅不甚親近,待我和其餘幾個哥哥嚴苛,也是絕了我們這些小輩攀扯之心吧。”
不管別人怎麽看,那個工坊其實就是黛玉的聘禮,王爺指明讓他看顧,更是看在了舊日情分上。他自己的心血憑白讓母親拿走貼補另有心思的舅舅家,他能心甘情願才怪了。
現在莫說他和他媳婦都不情願,全家逐漸看清舅舅為人,也跟着不情願,總歸是件好事。
話說寶玉連着摔了幾次跟頭,從一個活生生的傻白甜進化成了淡漠理智的科研工作者。因為掙了大筆銀子,連他父親來信都不怎麽再督促他讀書,讓母親多管教他……按照王爺的話說,這也太真實了。
想到這裏,寶玉嘴角輕挑,笑容裏帶着幾分不經意的嘲諷。不過父母不催了,書總還是要讀的,考個功名下來,能免去好些麻煩。
得知寶玉這番變化,水溶自然十分欣慰:沒白引導他。
而傳來寶玉轉變這個消息的,自然是榮府“財務主管”,小紅她爹林之孝了。
捎帶着林之孝還向水溶禀報:榮府已經在刻意疏遠王家了,證據是榮府這陣子給王家的節禮面子上倒是過得去,但實惠遠遠不足。
以往榮府十分重視王家,節禮都要王夫人和鳳姐兒親自商量挑選。而這幾次,包括王子騰之妻的生辰禮物,明顯都是有面子但沒什麽裏子的裝飾擺件兒,頭面衣料銀錢這三樣一概沒有。
須知以往給王子騰之妻的東西多是榮府存下的好東西或者幹脆是貴妃從宮中賞賜下來的貢品以及內務府特制的東西。
這封信看得水溶笑了好幾次:榮府這是醒過味兒來了?他折起信箋,吩咐王松鶴抄送一份給王妃送去。
王子騰擺明了是把榮府當錢袋子,至于錢袋子被榨幹……那又幹他甚事?再換一個不就得了。
想想也是,王子騰早年被榮國公賈代善提攜過,大概被賈代善氣勢所攝,在心裏留了挺深的痕跡。結果風水輪流轉,賈代善死了,他一飛沖天,“回報”的時機可不就來了,只是這個回報必然不全是善意的。
當然也不能說榮府常年花錢就沒從他那兒得着一點報答:作為王子騰比較親近的姻親,不明就裏之輩,這種人不在少數,總是對榮府上下保持有起碼的尊敬,賈政為官多年也沒掉過大坑,當然眼前賠了八萬銀子的這回不算。
至于王子騰對王府的态度,可就微妙多了。
據說水溶讓薛蟠經由海路運輸礦石以及其他商品物資,前前後後也有幾十萬的貨值,漕運背後那一系的官員商人之中有人坐不住,提議給水溶點教訓,就是掏錢讓他們已經喂熟了水兵客串一把水賊,王子騰得到消息便一力出面阻止。
當然,建議皇帝提防北靜王,不許他做大做強,削藩先從北靜王府下手的一品大員裏也有王子騰。
王子騰的目的和出發點,稍微多讀幾本史書都能猜個差不多。
“君權和相權自古以來可就是半對立的啊。”水溶笑道,“雖然王子騰還沒拜相入閣,但資歷人脈以及手中的權利,算一算距離末位或者最弱的內閣大學士也差不多了。他和閣老們都樂見皇帝跟我們這些藩王掐起來,還掐個勢均力敵,不可開交,這樣一來閣老們自會受雙方拉攏獲取好處。”
小圖标應道:“光是出面調停,閣老們就能拿到多少好處。”
“對啊。可一旦分出勝負,只要不是一方慘勝,這些閣老帶着身後百官就只能投向勝利的一方。所以說,不僅是皇帝需要制衡,權臣們也要制衡。”
小圖标又道:“不過看到你的才學,就沖主人你的種田水平,他們也舍不得第一時間就幹掉你吧。”
“是啊,水溶又笑了一下,身上仿佛燃起光暈,“雖然背後原因比較複雜,但我還是平安離開京城回到了封地,更得到了安心發展的時間。之後……小冰河時代就正式來臨了吧。”
小圖标道:“根據我的偵測,從今冬正式開始。”
水溶點了點頭,從手邊窗臺上扯了片生菜下來,往嘴裏一塞——系統裏兌換出良種生菜,葉嫩味美,速生高産,就算是對溫度陽光有那麽點要求,依舊完美。
他心裏在感慨系統高科技帶來的便利,面上則在誇獎王松鶴,“若不是我身邊離不得你,早打發你管玻璃暖棚去了。”
在北靜王府,負責種田的管事可比管理工坊的管事掙得多。
王松鶴從案前的書冊堆裏擡起頭來,見到自帶光暈的王爺,不僅由衷微笑,“全聽王爺吩咐。”
聽見聲音,隋遠也擡了頭,跟王松鶴瞧見了同樣的景象……兩人不愧是坐了一陣子的對門,同時在心裏狂呼:王爺……越發飄飄欲仙,不像人了啊!
水溶看不透兩個心腹的真實想法,但他有系統加持,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倆是不是又在心裏誇我美。”
小圖标還真地仔細分析了一下,結果它直接刷了出來,“我看像。”
水溶嘆了口氣,“雖然不是直接‘責任人’,但終歸是因為我才讓寶玉黛玉這對有情人勞燕分飛……當時他倆哪個都不怨我,更別提什麽恨意,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我長得太美,他們怨不起來吧。”
小圖标瞬間刷了滿屏的省略號,最後補了一行黑字,“主人您這麽想也是可以的。”
水溶大樂。
片刻後小圖标也來了回有感而發,“自戀不是缺點,只要真的美。”
水溶笑到露了牙,“越來越懂了啊。”
話說衛若蘭湘雲小兩口就在王府做客——因為一場暴雪逼得他們修改了行程和計劃。
連續三天的大雪後,終于放晴,這個時候沒人清掃的地方積雪已經沒過了膝蓋。整個封地上只有二十多萬人口,大半住在廣寧城裏,春夏秋三季接連不斷,不惜花費人力物力的大建終于展現出了她的意義。
不僅僅是城裏經過新出爐工程兵親自翻修加固的房舍沒有因為積雪而倒塌,就連廣寧周邊的村鎮——他們在王府管事指導的前提下用水泥等材料修整的房屋和設施,偶有屋頂或者棚子塌了半邊的消息傳來,人畜也只有傷沒有亡。
今年冬天的炭火有補貼,據王府下鄉的管事回報說,農戶們手有餘錢餘糧,并不省儉柴火,挨家挨戶瞧過,比不過王府溫暖宜人近似初夏,可也比得陽春前後的程度了。
水溶站在書房的窗戶前看着仆從府衛熱火朝天地……鏟雪,其中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衛若蘭居然也閑不住過來參加勞動……水溶心裏有數:他應該是看上王府的工~兵~鏟了。
沒錯,就是後世那個紅極一時的萬能~工~兵~鏟,水溶順應當前情況做出了粗制版,但即便如此也足夠驚豔,尤其對衛若蘭這種從軍三年往上,對兵事頗有些了解的青年才俊來說。
其實也不止是衛若蘭識貨,工~兵~鏟~下發的時候,沒了解全這鏟子的用途,官~兵~們已經愛不釋手。
等王府以及城內的積雪清掃得差不離,城外已經有裹着破爛棉衣的百姓聚集了——九成九都是良民。
在這個時代遼東都被皇帝最疼愛的女兒長公主視作是鳥不生蛋的窮鄉僻壤,那麽遼東以北在很多人的印象裏幹脆就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然而苦寒之地就真沒百姓生活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東北冷歸冷,但土地肥沃山林出産極多,朝廷又不重視,于是苛捐雜稅挺少,魚肉鄉裏的士紳官員也很罕見——稍有點家底就想着買地回關內了,要不是小冰河時代來臨,糧食産量驟減,這裏的百姓日子還算是滋潤。
順帶說一句,今年整個關外,除了水溶的地盤,不乏減産一半的地方:冷不僅需要大量柴火,人體的消耗也會加劇,說白了就是吃得比平常多,穿得比平常暖,爐火更得燒得比平常旺。
至于這消息能不能及時送上皇帝的案頭,水溶并不樂觀:因為想也知道,關外除了他的封地,絕大多數土地的所有者都是自耕農,京裏的皇帝很大程度上只能聽見士紳的聲音。
話說饑寒交迫的百姓分撥到來,大管事王棟和情報大總管梅非齊齊進門禀報的時候,兩個人都帶着點笑意:終于來了啊!
水溶也是這樣想的:等了好久的人口,來了就別想走!礙于他敏感的身份,主動招收吸納其餘地方的百姓前來定居,比較挑動京裏老爺們的神經,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自己送上門來的話,他就卻之不恭了。
到時候京裏來人問起來,完全可以報假賬,說是餓死大半,再伸手找皇帝要赈濟撥款嘛。
把凍餓難耐安排在早就準備好的宿舍裏,先暖和過來,再分發加了肉丁和幹菜的鹹粥,吃飽喝足休息一會兒,就得被拎起來按順序去洗澡,再領取全新的禦寒衣物和鞋帽……毫無疑問這些都不是無需代價的,他們修養了三天後就得登記,然後老老實實給水溶賣力氣去。
水溶新建的好幾個暖棚都還空着呢。
卻說前來廣寧的百姓實際也是來碰運氣,大多數房屋倒塌衣食無着的百姓都是奔着遼東城去的。
安置讨生活百姓的宿舍位于廣寧城的一角,出去不遠就是一座兵營……當然這個兵營的意義只在于震懾小人,絕大多數百姓吃好穿暖給王爺幹活,不僅沒怨言還時不時地就稱頌王爺恩德。
水溶心血來潮來了個微服私訪,放眼望去,整個區域幾乎每個人都頭頂一點綠,因為前前後後居住了數千人而地盤不算大,導致綠點太密集,水溶有心想從密密麻麻的綠點裏找尋那一點紅,然而看了一會兒他便因為眼花而放棄了,忍不住跟小圖标抱怨,“我已經開始暈綠色了。”
小圖标也奇怪上了,“幾乎所有人都對主人你抱有高度好感,這不是好事嗎?”它在水溶的視野裏标了個箭頭,“有人給你立了個牌位,天天都在拜呢。”這條彈幕之後跟着的就是那個牌位的照片。
水溶笑了,“靜字還寫錯了。”這群頭頂綠點的百姓實在太可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合一大章!
狀态好的時候我手速還是蠻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