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水溶不是不想把人往西邊趕, 而是這幫子人寧可拼命突圍,也不肯往西邊跑……為了保持沿海一帶平安方便百姓經由海路遷居廣寧,可不只能往南面驅趕了。
綜合梅非手下接連不斷遞來的情報以及小圖标彙總過的消息, 如今的西北諸省只能分為兩塊:能搶的以及搶不過的。
能搶的那部分已經經過了數次“搜刮”, 被糟蹋到快要千裏無人煙的地步了;而搶不過的那部分自然是西北邊軍的地盤, 西北邊軍目前也是本朝唯一保有相當戰鬥力的邊軍了。
原本西北邊軍再加上京郊大營, 讓從京城直到關外這一路相對安寧些,不久之前,還有幾十支商隊從廣寧城購買貨物,穿過山海關,再一直往西做生意。
現在因為皇帝“囊中羞澀”保障禁軍以及西北邊軍大部分能補給,其餘邊軍, 包括京郊大營在內, 不僅是拿不到全饷, 錢糧不足,後勤保障更是一塌糊塗——起碼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這方面, 水溶覺得他還不如崇祯, 如此一來自然導致京郊大營戰鬥力驟減,而京郊大營靠不住, 京城外面的大片莊子,特別是中等人家的田莊, 可不就遭了秧?
這裏得解釋一下,皇帝薄待甚至稱得上對京郊大營有些刻薄,自有原因。
這會兒水溶閑來無事, 便叫上弟弟,一起分享酒加海鮮的痛風套餐。
幾杯酒下肚,氣氛正好,水溶正好提點一下弟弟,“想明白沒有?”
破産農民為主的起~義~軍,對上自家幾乎不計成本培養出的精銳,根本就是一觸即潰。
而京郊大營裏居然有人想渾水摸魚,摘桃子不說,估計想要殺良冒功,水溶怎麽忍得了這個,一聲令下,那些看着賣相還行的騎兵們居然“二”觸即潰……雖然還是比那群名為起義軍實則烏合之衆強了點兒。
水溶的大弟弟放下酒杯,敲了敲他自己的腦門,“換防了?”
賣相那麽好,戰力居然比不上自家的民兵,“必是那群廢物勳貴之後了!也只有他們有這個賊膽!”
水溶笑了:孺子可教。
原本該是由禁軍容納勳貴世家之後——在先帝還勵精圖治,甚至先帝的爺爺和父親這兩位在位時候,有志于走武官之路的兒郎們都會選擇在禁軍鍍一鍍金。
那個時候這層金可是十成十的,一點不怕火煉。
宮內侍衛職責所在,時常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入值守,因為那陣兒的皇帝都是英主,有眼光也有氣量,很愛提拔年輕人,因此得閑找個面善的年輕侍衛考校一二都是常事,那時候的侍衛也特別值錢,因為皇帝親自考校不帶注水的,勳貴世家的子弟若拿不出手也不會費心謀求這個缺。
Advertisement
至于現在……賈珍給賈蓉弄了個龍禁尉,就花了一千多兩……
須知龍禁尉當年還是要排班值守的,而賈蓉補了這個缺之後只怕連龍禁尉的營房都沒正經進去過。
勳貴世家之後就多廢物,這顯然是個縮影。而且勳貴世家們本來又都“心眼兒忒多”,很多時候都不能指望他們之中的大部分能靠得住,或者說會忠君愛國。
皇帝又不瞎,知道勳貴和世家的貓膩,禁軍有這些拖後腿的名門後人,壓根不堪一戰,于是接連幾年裏把這群人從禁軍陸續換到了京郊大營。
所以這些年裏,西北邊軍和禁軍能拿得到兵饷和補給,而京郊大營則名副其實地變成後娘養的。
水溶覺得皇帝這麽做沒什麽問題。
水溶的大弟弟總體上是個厚道人,這個厚道指的是言語上一直都不刻薄。
此時他抿了口酒,憨憨一笑,“那群亂臣賊子裹挾着數萬百姓……我騎在馬上瞧着對面無邊無沿兒的烏壓壓一片人頭,攥着缰繩的手都出汗了,又哪裏知道剛一接戰,就潰敗四散……真是白緊張了。”
水溶拍拍弟弟的肩膀,“頭回面對數萬敵人,誰都一樣,往後就熟能生巧……”
弟弟跟着幾位将軍沒少上戰場,只是當時廣寧以西的那幾個勉強能戰的部族,聯合起來要死要活也湊不齊上萬騎兵。
弟弟咧了嘴,“如今已然習慣了。”頓了頓他又問,“咱們這回也跟在家裏一樣,練兵……連帶着收人嗎?”
“咱們如今就缺人,不然何必入關來攪這渾水?”水溶笑了笑,“就咱們前陣子放走的那個,能縱橫西北數省一路殺到京城外,沒有大人物大家族放水,甚至是暗裏指路,能壯大到這個份兒上?”
大弟弟恍然,“早就不滿了吧?怕不是連閣老都有幾位想着換個皇帝?”
皇帝自登基以來一直把西北關外的游牧民族視作心腹大敵,而鹽鐵走私又是多少勳貴權門的生財大道?
殺妻奪子有時未必都是生死之仇,但斷了人家財路……水溶冷笑一聲,“換個礙事的皇帝算什麽?直接改天換地又算什麽。”
“嘿,”大弟弟一拍手,“大哥,那些人不找您,還不是因為您更不好說話,不好糊弄?”
水溶道:“皇帝許咱們入關,行的是陽謀,驅虎吞狼之計。”
而因為皇帝緊盯西北,從而斷了財源的人家趁着關內關外百姓衣食無着導致~民~亂~四起,何嘗不是驅虎吞狼?只不過農民~起~義~軍可一直不好控制,歷史書上的例子數不勝數,到時候一準請神容易送神難。
當然,水溶擊潰這幫烏合之衆太容易,必然會誤導幕後黑手對于這些類似李闖王的草根領袖實力和能力的判斷。
此時形勢跟明末真的很像,相權在威逼君權,而士大夫這一整個階層的節操,看看元代再看看清朝,誰還能心裏沒點兒數?
其實皇帝在糧食減産的最初赈濟沒有?免除田賦沒有?這兩樣他都做了,然而勒緊褲腰帶盡力調撥來的救災糧食,依舊被沿途官員和士族們截留大半……
水溶對待士大夫的态度也一直都很簡單直接:既然誰不在意百姓生死,非要發人命財,誰就在這亂世漸起的時候也死一死好了。而且同為士族,彼此之間也沒多少仁慈憐憫之心。
你看有着某些大家族大人物的默許,草根領袖們從西北一路搶到華北,中小士紳地主不知道死了多少,等到來年,那些幸運存活下來的地主必然欲哭無淚……沒人給他們種地了啊。
不過這些士紳們如何過活,水溶懶得關心: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肯拿出存糧來接濟一下當地佃戶,局面都不會如此難堪。
話說水溶這次入關,實際上目的很單一:搶人回家!農牧漁三民都缺,工匠更缺!
他現在財大氣粗的程度,是這個時代統治階級和精英們無法理解的,真是不在乎把農民培養成合格工人的花費,他在乎的是時間!
根據這些年的實踐經驗,讓一個年輕的文盲基本掌握小學水平文理常識,在加上适度且基礎的職業教育,保證教育質量的前提下,至少需要五到六年——這還是挑選過生源的結果。
至于極少數能夠邊工作邊上夜校,在兩三年裏就達到小學甚至初中水平,并熟練掌握所在工坊工廠制造工藝和流程的人才,現在都已經升任各大工坊管事:管錢管人管研發或者管生産的管事。
這些人往後必然步步高升,也會接受繼續教育,水溶不可能把這些預備管理或者科研精英一直按在車間流水線上。
此時大弟弟剛好道:“大哥,我已經吩咐過匠戶有優待,提早上船。”
他也是有大船的“大戶”,這船正是岳父送的。
這個水溶之前就知道,不然他不會這麽和顏悅色地拉着這個弟弟喝酒啃海鮮:再次确認,這個不大愛說話的弟弟值得信任和大力培養!
大弟弟跟着大哥出關混,當然是要奮力表現的。大哥娶了大嫂,想必很快就該有侄兒了。親弟弟和親兒子比,哪個更親,還用問嗎?
他自己也成婚了,也會有自己的兒女,怎麽能不趁着這時候抱緊大哥大腿,給老婆孩子多掙點家業?
水溶看着弟弟:弟弟的心思他一目了然。他巴不得親人下屬們上進,照此往後,弟弟妹妹都能撈個實權公爵。攝政王什麽的,有他一個就夠了。
比如現在,薛蝌見戰事徹底平息,“俘虜”的百姓們正有序登船,他的分內事自覺完成得可以,不怕王爺問詢,便壯着膽子上前,行禮後恭敬道,“姐夫姐姐托我向王爺問好,若是王爺得閑,姐夫和姐姐想來拜見王爺。”
水溶笑着應允:沒白“疼”寶玉一場。
寧府和榮府兩家真正的主事人賈珍,以及賈赦賈政兄弟,不能說全然不識時務,但始終都有蛇鼠兩端的想法,确切的說是三端:看皇帝的眼色,至于是不是要照辦皇帝的命令,那得看情況;抱王子騰的大腿,銀子少出點兒,但西邊的消息又不嫌多;同時還自信自家跟北靜王府是姻親,多少能讨得點面子。
然而寶玉和寶釵這小夫妻倆就清醒得多:他們家哪有做左右逢源不倒翁的資本!這些年裏,他倆都是非常堅定地跟着北靜王混。
有薛蝌和史鼎在,關內關外往來通信都十分順暢。
兩口子在給北靜王的信中不僅涉及他們了解的京中以及西北的局勢——別忘了寶釵現在手裏還捏着兩個西北商鋪和一個商隊,更時不時地捎帶些從元春那兒聽來的小道消息以及相應的分析。
毫無疑問,元春也偏向他。
這不奇怪,賈代善去世時,賈珠和元春都已經挺懂事的了。
水溶估摸着榮國公賈代善常年在外領兵作戰,到了年紀回歸京城,兩個兒子都已成型,掰也掰不回來,老人家便把心思多放在孫兒孫女的教養上。
賈珠和元春無需多說,便是賈琏,單論品性都比他父親和叔叔強。
原著裏就沖賈琏能對着他老子說“為幾把扇子害得人家家破人亡,不算什麽能為”這種話,水溶對賈琏都讨厭不起來,雖然這位也是個典型的纨绔子弟,但不至于連戰場都不敢上。
實際上,賈琏如今正經進了禁軍,跟賈蓉那只有個名頭的不一樣。榮國府的年輕一輩的确都在謀求出路,這一點值得贊許。
卻說水溶此時帶兵駐紮在萊州,寶玉寶釵夫妻從京城趕來,原本從津城坐船走海路幾天就能到,不過如今局勢不比往常,他們只得一路陸路,千辛萬苦地走了大半個月才終于趕到了水溶面前。
時隔數年再見寶玉,水溶的第一感覺就是欣慰:嗯,出挑多了啊。
寶玉皮膚不再白嫩,雙眸也不再水潤,整個人從天真貴公子一下子蛻變成了沉穩精幹的……世家公子,而寶釵相較而言變化就沒那麽大。
在水溶的大帳裏,寶玉打開了話匣子,一時就關不上了。
自從亂軍殺進京城百裏內,京城便緊閉城門,當時寶玉寶釵夫妻倆正在京城之外的作坊裏,京城閉門他們自然回不去……哪怕元春出面,都不可能讓皇帝專門打開城門放弟弟弟媳婦進城。
寶玉十分果斷,帶着寶釵與心腹仆從們一起投奔了身在西北邊軍的馮紫英。
等水溶入關,清理了京城四方,這小兩口又火速拜別馮紫英,一起回了京郊的作坊。之後得知王爺不曾進京,而是一路驅趕亂民往南,最後駐紮到了山東境內,小兩口商量一番,便讓心腹給薛蝌帶信,看看能不能趁此機會再見王爺一面。
水溶聽到這裏,樂了,“你們也想去廣寧?”
寶玉和寶釵夫妻倆齊齊點頭。寶釵見丈夫目光灼灼地盯着王爺,她趕緊找補,“貴妃娘娘也是許了的。”
寶玉聞言忙解釋道:“當着王爺還顧忌什麽?我姐姐聽我們夫妻倆說想一心追随王爺,大力支持,老太太老爺和太太那邊自有她來應對。”
水溶便道:“京城內外十幾萬的家底,真說丢就丢不成?”
小圖标也見縫插針,“有點果斷有點大氣啊。”
寶釵跟寶玉對視一眼,才鄭重道,“不怕王爺笑話,京裏的鋪面買賣如今勢頭很不好,幸虧王爺英勇神威,聽說京城漸有恢複之态,然而我們這一路上……瞧着當真是百裏無人煙的意思。我手裏的産業大部分托了貴妃娘娘看顧,也不愁什麽,至于郊外的作坊,能賺銀子俱都是王爺賞賜……”
以寶釵的性格,這話說得已經算是相當直白了:王爺出關後,中原只怕京裏的鋪子往後只怕不值錢了。等到了廣寧,有王爺的照拂還愁沒作坊開沒錢賺嗎?
寶釵現在可不是原著裏那位“為了不得罪鳳姐兒……的心腹大丫頭,要把黛玉當軟柿子捏”的沒啥見識的小姑娘,她很篤定:王爺起碼能跟皇帝二分天下,這個時候若還不主動投奔,黃花菜都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年底忙昏頭,一個禮拜感冒斷斷續續都好不了,光加班了……
總算能喘口氣了,争取一口氣完結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