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其實, 寶玉自從聽說北靜王出關勤王,便打定主意找上去投靠。

寶釵就沒丈夫那般興奮和急迫,這倒不是說她想着待價而沽, 或者說得更直白點, 吃着碗裏看着鍋裏, 而是她覺着既然來了西北, 先看看局勢,切實地了解下情況再說,而且讓她說句心裏話,如今手裏也就有點銀子,這會兒去拜見王爺,跟窮親戚走投無路上門投靠沒什麽區別……若能帶點人手消息過去, 也顯得咱們沒那麽沒用不是?

寶釵這話一下子便勸住了寶玉。

于是夫妻倆商議過後, 在邊軍駐紮之地盡力多打探些消息順便在找找得用的人手。

因為西北諸省全都不安生, 不少中小商家就此破産,雇員們包括掌櫃在內都湊在一起商議聚衆……往廣寧跑。

與北靜王有交情又有些臉面的寶玉寶釵夫妻出面, 自然“惠而不費”地籠絡住了許多人。

話說寶玉寶釵這一手, 很是顯出他們有些銀子,不過銀子的數額不足以西北邊軍的将軍們對這對背後站着北靜王的小夫妻如何如何……而且寶玉寶釵在“求個方便”上又一直舍得撒銀子, 再有馮紫英幫忙,所以沒多久他們便把若幹隐秘之外的事項, 比如布防之類,全都打聽了個差不離。

然而親見加耳聞……小夫妻倆直接達成一致:咱們還是早點去投奔吧,當惹人嫌的窮親戚都認了。

就在夫妻倆打算出錢雇人……就是雇傭邊軍精銳護送他們去尋北靜王的時候, 消息傳來:北靜王大勝,已然把賊首驅離中原。

夫妻倆就出了銀子雇傭一支真正能戰的邊軍護送他們總共百多人沿着官道,去萊州投奔北靜王。

說起一路見聞,寶玉尚心有餘悸,“特地請了精兵護送,一路見不着什麽活人!”屍首也不多,且多是殘缺不全,後來他媳婦和身邊伺候的丫頭都不敢再撩開車簾往外瞧,“這可是中原之地!”

簡簡單單幾句話道盡慘相……在這個時代,中原加江浙外加湖廣,占了總人口起碼四分之三。

實際上西北和中原因為天災加人禍,糧食減産甚至直接絕收,水溶出關一路南下,在京城城外穿過,再往南情況比他和小圖标預想得更嚴重。

水溶以前一直是按照明末的情況來預估的,然而……現實不能說給他一巴掌,起碼也足夠他接連跟小圖标感慨:計劃趕不上變化了。

一路上途徑的城鎮就沒一個城牆完好的,甚至有些小城連官員士紳都沒人出來拜見他的——就是城中官吏和富戶要麽逃走了要麽已然死絕了。

登州萊州在這個時候原本都是很富庶的府城,水溶在萊州城外駐紮,拜帖也不過受了十幾份,萊州城裏人口當真是十不存一,別忘了萊州臨海,靠海吃海,總比內陸那邊的日子要稍微好過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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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圖标當時就說,“讓你不開全圖。”

全圖的花費都是以萬為單位的,而且全都有時限。

出關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來搶人,且數量要以十萬起,水溶那幾萬存款要以備不時之需,關鍵時刻可以從系統裏買糧買種子,供應幾十萬人吃到明年秋收的糧食以及開墾新地的種子幼苗——系統只要你有錢,就永遠不會缺貨!

水溶拍拍身邊弟弟的肩膀,嘆道,“原本沒想在這兒待這麽久。”

水溶的弟弟收到哥哥的信號,替哥哥仔細分說起來,“那匪首賊精,見勢不妙早早跑了……擊潰先鋒後亂民四散,花了好大功夫,才追回來七八萬人。這些人裏除去亂軍,就是尋常沒飯吃的百姓了,橫豎沒了田地,活不下去,難不成還讓他們再自尋出路去?大哥就吩咐讓把這些百姓都帶回廣寧,”說到這裏,他憨厚一笑,“大哥的名頭忒好使,這七八萬人才坐船走了三分之一,便有百姓聽得風聲,從藏身之處紛紛出來,跑來……”說是投靠就不太恰當了,“哭天搶地,賣身為奴都要跟着大哥。”

水溶聽得直笑:哪裏是百姓聽得風聲,分明是他派遣幾十個小隊,邊剿除占地為王的山匪水匪,邊表明身份,說說廣寧的好處再多拉點人回來。

原本想軟硬兼施,卻沒想到就意思意思給了點口糧,百姓們聽說有飯吃便不顧一切地跟着走了,和他弟弟所說的一樣,只要管飯,賣身為奴也情願。

寶玉會意,“王爺還缺人種田做工不成?”

除了極少量簡單培訓就能進工坊,成為合格員工的匠戶,大多數百姓到了廣寧都是要在官員的命令和引領下,府衛的監督下往北墾荒種田的。

只不過依照現在的天氣條件,春末加整個夏季以及初秋,會種田勞作,秋收後就要讓莊戶們返回廣寧附近的集體宿舍過冬。

目前投奔王府好些年的牧民們便是在溫暖時往西邊北邊放牧,到了夏末便帶着家人和牲畜逐漸“東歸”,盡量趕在第一場雪下來之前回到廣寧的家。

這些部族已經如此生活了好幾年,眼瞅着就要融入廣寧,成為起碼半個廣寧人了。正是靠着這些部族的口耳相傳,水溶收攏西邊的游牧部族幾乎沒費什麽力氣。

至于更西邊有數幾個有自立之心的超大部族,在試探過北靜王府的戰鬥力之後,便和和氣氣規規矩矩地跟廣寧做起了生意。

也就是說如今西北關內關外再加上廣寧,三方互相都在做生意,憑着貿易而來的糧食加上各自出産,日子都過得下去,于是真實地相安無事起來。

而西北邊軍這邊還有皇帝擠出來的糧饷當“添頭”,更保持住了一定戰鬥力。

所謂起義軍,興起便是在西北,然而這位有着李闖王模板的“賊首”,不管勢頭多盛又搶了多少士紳大戶的金銀糧草,又裹挾了多少百姓跟随,哪怕面對京郊大營的精銳都一點不虛,卻從來都不去挑釁西北邊軍——當然,這位在面對水溶的時候,早早就帶着心腹老營望風而逃了。

這些寶玉都心知肚明,既然确認王爺依舊缺人,他們夫妻來都來了,他瞧了眼寶釵:焉有不出力的道理?

寶釵瞬間讀懂丈夫的意思:上進哪兒不好了?!連貴妃都巴不得他們夫妻倆能在北靜王這兒有個立足之處,以防萬一……

收到妻子的信號,寶玉再一次打開了話匣子。

寶玉和寶釵夫妻倆在邊軍大營邊上住過好一陣子,又使了不少銀子,對西北邊軍的了解比禁軍多。

“禁軍的真實戰力,有史家叔叔們的提醒和貴妃的告知,我勉強略知一二。”頓了頓寶玉又解釋道,“貴妃幼年很得祖父的疼愛,和我大哥時常一起在祖父書房讀書,成年後又一直居于宮中,對兵事的了解……我說句不客氣的,未必在聖上之下。”

寶玉滿了十五後,便頗為出挑,又得北靜王青眼,于是史家兄弟倆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厚道地給寶玉傳過數次要緊又真實的消息和秘聞。

總之,結論就這麽明擺着,不由你不信:如今皇帝手裏在冊的禁軍二十萬人,絕對打不過邊軍那號稱十五萬的精銳,至于京郊大營裏那大約十萬人差不多都是拖後腿吃白食的,不如不算上。

另外,在封建時代王朝中後期,吃空饷已然是常态。

“邊軍那邊能戰的活人大約七萬,禁軍也是這個數,而京郊大營裏如今能有三萬活人,我把腦袋割下來給你當球踢……這是馮大哥哥原話。”

馮大哥哥指的是馮紫英。

這個數據跟梅非彙報給他的相差仿佛。只不過這裏說的都是戰兵,輔兵不算。

水溶便道:“多地絕産,莫說收什麽稅賦,只怕連去征收田賦的官吏都不知所蹤了。”

寶玉更是直白,“明擺着臣強主弱……外甥當皇帝還是自己當皇帝,”他冷笑一聲,“能猶豫多久?”

寶釵聽了,連連點頭。丈夫提及皇帝,她不僅一臉贊同,更十分坦然。

水溶忍不住跟小圖标嘀咕,“瞧瞧,皇帝不靠譜,無法到了無法控制長江以南的地步,這麽年輕的小夫妻都不把君權放在眼裏,言語間殊無敬意。”

小圖标附和道:“為尊者諱,你得夠尊,人家才會為你諱的呀。”

水溶道:“不說皇帝了,寶玉寶釵都來了,千裏把自己送來了,也不好不使喚不是。正好等船的時候,讓他倆帶着他們的人也一起修碼頭得了。”

前前後後不知道走了多少趟船,如今大營邊上的臨時宿舍裏依舊安置着五萬百姓,且随着時間推移而水溶在此的消息傳播,源源不斷有百姓拖家帶口帶着最後的一點家底趕來,奔向關外那世外桃源之地。

而這些百姓原本的第一目的地是江浙和湖廣,不過也有早就發覺勢頭不對,變賣産業直接南下發覺混不下去,再回轉奔向廣寧。

這種人往往都是富裕的農戶,比較聰明,又全家一起行動,水溶讓幕僚們一一記下:這樣的人家很有培養的價值。

總之水溶一直待到了秋末,才全軍回返,路過京城時京城又一次四門緊閉,水溶笑了笑,覺得皇帝要是一直這麽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大難只怕不遠了。

皇帝的錢糧都見底,而湖廣和江南今年收成也不好,然而總不至于一點稅賦交不上來,偏偏眼見着黃河都要封凍了,負責押運稅賦的官員和将軍全都沒了消息——連往日的那種推诿狡辯都沒有,就是據說車隊出發,之後杳無音信。

兒子尚了皇後所出的公主,且兒子與這位曾經備受寵愛公主一起回到雲南,鎮南公當時記下了人情。

這次看在姻親的份兒上,難得好心,讓自己的探子走川蜀繞了個大圈,把密信送到了皇帝的案頭。

原來皇帝那位封地在湖南和江西交界的叔叔,與壞了事的義忠王的孫子聯合了起來。

當初“縱橫”劫掠西北諸省和半個中原的幾位匪首或多說少都受了這二位的資助,鎮南公也非常實在,被北靜王擊潰驅趕的那位回到了他主子身邊,其餘幾位則躲到了川西,實在力所不及。

至于本該上交的夏稅,陛下該問問江南官員士紳還有押運的将軍究竟是怎麽分成的,其中另有幾分直接拿去“資敵”,陛下您猜?

皇帝收到密信,直接吐了血,暈倒當場。

卻說回到廣寧的水溶剛跟幕僚們商議過開春的拓荒開墾計劃,回到內書房就聽梅非禀報:皇帝病重,數日不曾上朝,京內京外各處異動不絕。

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兒,沒錢沒糧壓不住兵制不住臣子的皇帝能撐到現在,抗壓能力已經非常強了。

這幾年裏天災加人禍粗粗估算,起碼死了千萬百姓——水溶在萊州,那可是中原,等了大約半年,也只弄回來三十來萬人,足見整個北方已然元氣大傷。

水溶有些感慨,下班後就抱着能憋出單個字詞的女兒恢複力量。

黛玉素知王爺有顆悲天憫人之心,因為自家海上商路依舊無比順暢,來自金陵以及粵州的商人不僅帶來了人口銀錢貨物,更送來了源源不絕的消息:如今南方的日子也越發難過起來。只說有湖廣熟天下足的湖廣,土地出産不交賦稅都難填補肚子,而越來越多的商人前來商談買糧事宜。

她看着逗弄着女兒的丈夫,輕嘆道,“皇帝病倒,本就彈壓不住,往後必是要大亂的。”

水溶點了點頭,“就看誰先忍不住出頭了。”他是要撿桃子的,非得各方鬥個差不多,才輪得到他出場。

數日後,鎮南公這封堪稱“導~火~索”的密信原原本本的抄本也送到了水溶手裏。

水溶一看,不由輕笑,“雖然信裏說的都是實話,仍舊遮掩不住他老人家是因為分贓不暈而惱羞成怒。”

又過了七八天,水溶回正房時就見黛玉正招待寶玉寶釵夫妻兩個。

舊情難忘什麽狗血戲份,全然沒有。

黛玉如今看待寶玉寶釵幾乎一個樣,閑聊之餘,還不時搓一搓猶如樹袋熊一樣抓着母親衣襟的女兒。

等客人告辭,黛玉才把這夫妻倆上門的目的娓娓道來,“也是專門送信來的。”她接着解釋道,“就是鎮南公把陛下氣得重病的那封信,貴妃拿到這個怕是不容易,還能使人送到咱們手裏,更是不容易。”

水溶很是欣賞元春,“她比她伯父父親以及一衆兄弟都明智都果決。”

黛玉也嘆道:“可惜入宮為妃了,不然能幫襯榮府更多。幸好寶二哥和嫂子能支撐門戶,舅舅舅媽還有琏二嫂子他們揮霍惹事,總算有條退路。真等京裏亂起來,緊閉門戶也就是了。”說着,不由失笑,“外祖家已經沒什麽值得搶了。”

水溶笑着把黛玉攬到懷裏,“你也太明白了。”

黛玉笑道:“我還有更明白的呢。再攢上幾年糧食,就該再次入關了,攝政王,嗯?”她已經敏銳地發覺丈夫無意為帝,不過不當皇帝,可以把皇帝削成王爺說過的“吉祥物”,手裏沒糧沒錢又沒兵的皇帝,誰怕他再翻天呢?

水溶心中暢快,“你果然懂我。”

作者有話要說:  再來個大肥章……後續和關鍵人物的結局敘述一下就差不多該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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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待紅衣靜客,玉浮塵,落霞,謝謝幾位相好的給的票票,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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