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安順堂裏,柳氏因來了月事,正在屋裏躺着,丫鬟秋桐手裏拿着一面鏡子給她照。

柳氏左看看,右看看,嘀咕道:“傅這麽多粉,臉色夠蒼白了吧!我兒見了一定心疼。”

秋桐連忙道:“伯爺孝順,自然是心疼的。”

柳氏丢開鏡子,冷哼道:“也不知‘簡氏’給我兒吃的什麽迷魂藥,他越來越不親近我,這回營裏一去幾天,連個信兒也不遞回家。”

秋桐正要開解柳氏,外間丫頭進來禀道:“老夫人,伯爺來了。”

秋桐連忙扶着柳氏躺下,吩咐小丫頭說:“去請進來。”

柳氏躺在床上,做出氣若游絲之狀,眼睛半睜不睜。

簡玉紗進來的時候,見到柳氏這般樣子,面色淡然,道:“明日行獵之事,我知道安排,你安心休息就是,若無別事,我便先回去了。”

柳氏一句話都還沒說,“闵恩衍”竟要走,她急得從床上坐起來,喚道:“兒啊,你就不看看為娘,不關心一下為娘的身體?”

簡玉紗瞧她一眼,囑咐道:“天氣幹燥,少傅粉,都起皮了。”她似覺得不足,又一本正經道:“白得像個死人,不吉利。告退了。”

柳氏仰倒,多虧了秋桐掐人中,才沒真的氣死。

秋桐皺着張臉,都不敢勸,柳氏怒火中燒,面目猙獰,“簡氏賤人!我要你生不如死!”

闵恩衍還在榮月堂裏跑圈兒,驀然打了個噴嚏,他剛坐在廊下歇息,擡頭便見簡玉紗回來了。

他慌忙起身迎她,眼睛放光,道:“回來了。”

簡玉紗淡瞥他一眼,徑直往屋子裏去。

闵恩衍哈巴狗一樣跟在後面,歡歡喜喜問道:“這一回在營中如何?可有什麽有趣的事情發生。”

簡玉紗倒了杯水解渴,皺眉說:“你好啰嗦。”

闵恩衍失落坐在羅漢床上,不由自主垂下頭,簡玉紗望過去,他似又要哭哭啼啼。

簡玉紗譏諷道:“你還真把自己當個女人了?動不動就流眼淚。且我做女人的時候,也沒你這麽能哭吧?”

闵恩衍滿腹委屈,他在家裏雖安寧了幾日,卻憋壞了,他從未在家中待這麽長時日。

他紅着眼睛道:“我每天在家裏不是跑圈兒,就是看書,每天沒別的事,就等着一日三餐,等着你回來。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也沒有別的要求,不過讓你跟我說說外面的事,解解悶,你也嫌我啰嗦,簡玉紗,這要求很多嗎?”

簡玉紗好笑地看着闵恩衍,反問道:“是啊,這要求,很多嗎?”

闵恩衍一怔,乍然想起二人前世新婚燕爾之後,簡玉紗也曾要求他跟他分享他的事,她不過提了一二次而已,他便不勝煩擾,和她立下了規矩,內宅婦人不要過問男人前院兒的事。

後來簡玉紗真的就不問了,闵恩衍耳根子清淨不少,也越發覺得管得住自己的女人,有尊嚴,有面子,有本事。

卻不想,變成女人後,心裏居然是這種感覺。

從前簡玉紗肯定也失落過,失望過,痛苦過。

闵恩衍心裏堵得很,說不出話來。

簡玉紗沒工夫安撫闵恩衍,她召來丫鬟,問道:“夫人這些日在家裏可跑足了一百圈。”

兩個丫鬟答說,跑足了。

簡玉紗揮揮手,叫丫鬟出去。

闵恩衍又有點不高興,他絞着帕子說:“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不會騙你!”

簡玉紗掃他一眼,說:“你最好別騙我,斷闵家香火的事兒,我不是說着玩的。”

闵恩衍又氣得不行,簡玉紗怎麽油鹽不進,好賴話都不聽!

簡玉紗惦記着明日行獵之事,囑咐道:“我曉得你娘想在明日替你妹妹物色夫婿,正好你現在也成了‘我’,你妹妹的夫婿,你自己挑吧,我只說一點,不管你妹怎麽跟你吵架動粗,不要傷了我的身子。”

闵恩衍下意識反駁道:“你想多了!我妹妹怎麽可能跟我吵架動粗,她和我娘不一樣,我娘做長輩的,在小輩面前肯定講規矩一些,難免多約束人。婷姐兒年紀小,只是嬌氣些,卻也不是壞心眼的人。”

簡玉紗冷冷問她:“從前闵宜婷用炭火燙傷我的手臂一事,你怎麽說?”

闵恩衍梗着脖子道:“婷姐兒後來和我說了,是無心之失,她不是也給你道歉了嗎?”

簡玉紗笑道:“炭火竟從銅盆裏‘無心’飛到我的手臂上,好一個無心之失!”

闵恩衍不知道怎麽辯駁,但他私心裏,始終不相信自己的妹妹是這種人。

簡玉紗扭頭找了衣服洗漱。

闵恩衍心裏到底有些擔憂,畢竟上回闵宜婷來的時候,是有些吃味兒了,何況事關闵宜婷終身大事,若她一直鬧着脾氣,如何相得好郎君?還是要化解隔閡才好。

他琢磨着,叫丫鬟從他的庫房裏挑了一只銀釵出來。

從前他惹闵宜婷不高興了,一只銀釵足以哄好她,想必這回也差不離。

闵恩衍讓瑞秋把釵送去了闵宜婷院子裏。

闵宜婷現在居落梅居。

前一世落梅居雖是柳寶茹的院子,但舊主是闵宜婷,柳寶茹也是半路才住進去,和闵宜婷一起同吃同住了一段日子。

闵宜婷沒出嫁前,一直住在落梅居。

瑞秋拿着銀釵敲院子門。

院兒裏丫鬟見了生臉,眼皮子已洩出些輕視,又見瑞秋生得貌美,心中莫名不爽快,逗貓狗兒似的語氣,問道:“你是哪個院子裏的?”

瑞秋雙手托着木盒子道:“我是夫人院兒裏的,夫人着我送一只釵給小娘子。”

那丫鬟一聽說是榮月堂的人,跋扈了不少,叉腰道:“且等着吧!我們姑娘正在會客,哪裏有功夫見你!”

人說奴才随主人,不無道理的,闵宜婷是什麽樣的人,丫鬟就是什麽樣的人。

恰好了,瑞秋性格倒也随簡玉紗,她直直地看着闵宜婷院兒裏的丫鬟,聲音朗朗:“姑娘若不傳,我這就把東西拿回去,該怎麽回了夫人就怎麽回了夫人,伯爺将将至家,若有什麽口角,倒也好叫他裁判裁判!”

小丫鬟慌了,拉着瑞秋不許她走,甩袖子說:“我去通傳便是!”

瑞秋笑着謝過。

不多時,闵宜婷便讓瑞秋進去。

瑞秋奉了釵給闵宜婷,說是夫人送的。

闵宜婷坐在羅漢床上,她身邊另坐了一個小娘子,溫溫柔柔,眉眼清秀,怯怯地打量着瑞秋,倒也不是刻意打量,好像只是習慣了那麽看人。

闵宜婷打開木盒子,眼皮子一掀,瞧着是銀釵,怒甩釵子,道:“什麽貨色也往我這裏送!這是叫我明兒戴了去獵場上被人看笑話嗎?”

瑞秋臉色不悅,卻只是回話說:“奴婢告退。”

闵宜婷瞧見瑞秋冷冷淡淡的臉,又想起上回在榮月堂裏受的氣,越發不爽快,喝道:“給我站住!”

瑞秋低頭立在原地。

闵宜婷朝左右一使眼色,道:“給我掌她的嘴!沒規矩的東西,主子都沒發話,說走便走!”

紅桃、綠蕊兩個丫鬟揚着眉眼,上前要鉗制住瑞秋。

瑞秋和瑞冬自幼跟在簡玉紗身邊長大,身上都是有功夫的,她兩手握住二人手腕,甩到闵宜婷懷裏,斥道:“小娘子,奴婢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可不是承平伯府裏的家生子,或打或賣,那都是夫人做主,輪不到小娘子做主。”

瑞秋打飛簾子,速速離開。

闵宜婷被兩個丫鬟砸疼了,一腳踢開她們,砸了一只杯子,吼道:“反了天了!一個賤婢也敢沖我發脾氣!”

一旁的小娘子孫之靜将一切盡收眼底,她拉着闵宜婷的手腕子,蹙眉問道:“婷姐兒,傷着沒有。”

闵宜婷揉着手,道:“沒大傷着,只是心裏氣不過!”

孫之靜柔聲道:“一個丫鬟而已,還不是看她主子的臉色,你和狗生氣起什麽作用?”

闵宜婷面有戾色,道:“我自然是氣簡氏!偏我哥還寵着她!”

孫之靜溫聲道:“我聽說簡氏未嫁前就有個死對頭,明兒行獵也不知道她去不去。”

闵宜婷眉頭一動,心裏有了主意,她笑着沖孫之靜說:“還是你腦子靈活。”

她吩咐紅桃把銀簪撿起來,親手簪在孫之靜素淨的頭發上,說:“之靜,雖是銀簪,卻也值些銀子,我明日的頭面已經挑好,這支簪子就送給你了。”

孫之靜微抿唇角,垂頭受了,小心地道:“可是明日行獵,我家并不在邀請之列……”

闵宜婷大方說:“不怕的,你只管跟着我們家去便是,跟在伯府的馬車後頭,還怕侍衛不放人?”

孫之靜感激地笑了。

孫之靜從伯府回家後,立刻取了簪子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幾腳,發完脾氣又叫丫鬟撿起來,白着臉道:“闵宜婷說得對,多少還值些銀子,明兒拿出去當了吧!”

丫鬟撿起簪子,心疼地瞧着孫之靜,嘆道:“委屈姑娘了,等姑娘嫁人離了孫家就好了。”

正說着,孫之靜的繼母派了人過來問,孫之靜換了一副柔弱的神情,同繼母的大丫鬟說:“婷姐兒答應帶我們去獵場。”

丫鬟贊道:“姑娘辦得漂亮,夫人會記得姑娘的好。”

孫之靜絞着帕子笑着。

她也會記得繼母的好。

次日,孫家的馬車,便在闵家門口候着,與承平伯府一同出發。

簡玉紗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孫家馬車,想起了孫之靜這號人。

她從前就提醒過闵宜婷,孫之靜在同齡人裏城府極深,闵宜婷根本不是她對手,闵宜婷自然不會聽。

不聽倒也好,她這一世就要親眼看着闵宜婷在闵恩衍的管教下,落得個什麽下場。

闵恩衍坐在馬車上,打簾子探腦袋出來,仰頭看着簡玉紗問道:“怎麽還不走?”

簡玉紗低着眼皮兒高高在上地瞧他一眼,打馬前行。

與此同時,皇城宮門大開,大隊人馬浩浩湯湯從宮中出來,羽林禁軍為前鋒、後衛,太監宮女緊随前後,中間龍駕明黃,項天璟慵懶地坐在上面,睥睨跪在兩側跪送的宮人。

禦道清除幹淨,暢通無比,項天璟攜幾位後宮妃嫔,趕往獵場。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