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縣主、三少爺。”南豐山莊的門房殷切地迎上來。
後面馬車裏準備下來的楚玉簪動作一滞,剛剛下了地的崔嬸一愣,愕然望着前頭的陸夷光和陸見游,崔嬸再是孤陋寡聞也知道縣主是女子封號。視線一個來回,落在身量嬌小五官更精致的陸夷光身上。
“縣主!?”楚玉簪瞠目結舌,嗓音粘滞。
陸夷光刷得一聲打開扇子轉過身來,沾沾自喜,“看不出來吧,我是不是扮的特別像,我這妝可是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化好的。”又好為人師地指導楚玉簪,“扮男裝可不是僅僅換件衣服就成的事,得把五官線條調整的硬朗立體一些,還有走路的姿勢也要改,最重要的是嗓音,其實聲音我學的不太像,不過還好我本來就不是很軟的那種腔調,不注意也聽不出來。”
楚玉簪臉上不知是驚是訝是悲是喜,表情甚是滑稽。
陸夷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覺得自己可能是打擊到人家了,誰還沒個第一次,遂善解人意地改口,“你主要的原因是長得好看,所以裝得不像。”
陸見游側目,灰頭土臉的,你知道好看。
兩人目光在空中撞了下,陸夷光給了他一個胸有成竹的眼神,她的眼光絕對錯不了。
陸見游将信将疑。
楚玉簪捏了捏手心,垂首笑了笑,似是羞澀。
“黃芪,你先帶楚姑娘下去沐浴。”陸夷光吩咐,又對楚玉簪道,“這一天也累了,你好生歇着。”
楚玉簪再次朝着陸夷光和陸見游福了福,崔嬸感激涕零地躬身,目送陸夷光和陸見游走遠了,才随着黃芪離開,腳步前所未有的輕快。
陸夷光和陸見游便去書房寫信,把事情大概情況寫了下,重點是楚玉簪的籍貫出生年月以及她家裏人的名諱,好叫父母和二叔确認。
信是陸見游寫的,放下筆,吹幹,卷成一卷,綁在信鴿腿上,不出意外,晚上陸徵和南康長公主就能看到信。
陸見游一邊洗手一邊問,“你說,她真的是二叔流落在外面的女兒?”
陸夷光托腮思量片刻,“我覺得她沒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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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厲害了!”陸見游啧了一聲。
陸夷光嘆氣,“二嬸可憐了。”二叔庶出的子女加起來就有七個,眼下倒好,還來了一個外室女。
“你以後可別學二叔這樣拈花惹草,做男人就得像爹這樣,有責任有擔當。”陸夷光推了推陸見游,語重心長。
陸見游臉紅了下,沒好氣地嘟囔,“說什麽呢!”
陸夷光稀罕,“呦,還害羞了,什麽時候你臉皮這麽薄了。”
陸見游沒好氣地拍開她的毛爪子,“一身臭汗,別動手動腳,回去洗洗,熏死人了。”大夏天動武,一身汗。
“瞎說,姑娘家出汗,那也是香汗淋漓,”陸夷光臭美地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我香得很,你才臭呢,臭男人!”
陸見游做了個幹嘔的表情,“陸夷光你還要不要臉了。”
陸夷光摸摸自己臉,詠嘆調,“長得這麽美,當然要。”
陸見游誇張地打了個哆嗦,一臉受不了地蹿了出去。
陸夷光哼了一聲,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
回院沐浴畢,陸夷光換回紅裝,一襲湖綠色對襟襦裙,再搭配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鸾點翠步搖,宛若綠池粉荷,嬌俏清麗。
“你們說我是女裝好看還是男裝俊俏?”陸夷光半舉起雙臂,給左右婢女出難題。
半夏一邊理着裙擺一邊笑,“姑娘着女裝,是倩影何亭亭,粉面勝芙蓉。姑娘換男裝,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啧,”陸夷光眯了眯眼,食指輕挑起半夏的下巴,“咱們半夏真有學問,誇人都這麽中聽。”
半夏謙遜一笑,“奴婢這是近朱者赤。”
陸夷光被哄得喜笑顏開,随手從耳飾妝奁裏拿了一幅珍珠耳環賞給半夏,“都學着點。”
一衆丫鬟團團笑,莺聲燕語地道好。
不一會兒,一個小丫鬟進來,如是一說。
陸夷光得意地翹起嘴角,就說憑她如此豐富的經驗,眼光絕對錯不了。小丫鬟說的是,楚玉簪梳洗打扮之後,猶如擦去了浮塵的明珠。
對美人兒,陸夷光向來興致勃勃,遂吩咐,“待會兒請楚姑娘來膳廳用膳。”原本她身份未明,分開用膳也正常,可架不住陸夷光好奇心重啊!
晚膳時分,楚玉簪款款而來,粗布麻衣換成了煙雲蝴蝶錦裙,這衣裳是陸夷光的,她倆身量差不多。
人靠衣裝,美靠化妝,換了一身衣裳,略施粉黛,楚玉簪便像是換了個人一般。真應了那句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楚玉簪的美,是那種冰清玉潤的美。
風吹日曬擔驚受怕使得她肌膚略有些憔悴粗糙,好生養上個把月,還能再多幾分顏色。
陸夷光有一種撿到寶的感覺,很想向陸見游炫耀一下,看看,這就是她的眼光,服不服,服不服?然男女有別,陸見游并不在場,着實令陸夷光遺憾。
眼見陸夷光神色變化,拘謹萬分的楚玉簪心跳如擂鼓,忽見陸夷光俏麗的面龐上綻放出粲然笑容,楚玉簪莫名覺得,她的笑容前所未有的燦爛。
陸夷光撫掌一笑,“楚姑娘仙人之姿,我都看呆了。”
不妨她這樣直白,楚玉簪面紅耳熱,“縣主謬贊,玉簪薄柳之姿,遠不及縣主花容月貌。”
陸夷光莞爾,人美嘴又甜,這美人的贊美就是格外動聽一些。
“楚姑娘,請入座。”陸夷光擡了擡手。
楚玉簪正襟危坐,惟恐失禮。
一頓飯,陸夷光吃得津津有味,大抵是秀色可餐,不過楚玉簪就有些束手束腳食不知味了,陸夷光心想,下次還是別找她一塊吃了。
用完膳,陸夷光好奇地問了些她一路走來的經歷,主仆兩個勢單力薄的上路,這一路怕是沒少險裏逃生。
閑聊完了,陸夷光跑去找陸見游。
陸見游正亂沒形象地歪在羅漢床上看話本。
“縣主來了!”小厮急忙入內通禀,語氣宛如土匪來了。
陸見游一個驢打滾一躍而起,将手裏的話本往象牙席下的墊子一塞。這話本有趣兒,被陸夷光看見了肯定被搶走,重點是裏頭頗有些,嗯,不适合姑娘家看。
同時拿起旁邊的《左傳》,雲淡風輕地看起來,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陸夷光風風火火地跑進來,“三哥,我就跟你說她是個大美人吧。”
“誰是大美人?”陸見游把書倒扣在小幾上,盤腿坐了起來。
陸夷光,“楚玉簪啊!”
陸見游問,“幾分?”她有一套神奇的打分系統,還暗戳戳排了一本《美人譜》。
陸夷光伸出兩只手比劃,“現在氣色精神不好,只有六分,養一養可以打八分或者九分。”
陸見游揚眉,這個分數不低了,京城雙珠在她這都只有九分,盤踞在榜首的十分黨是他大哥他二哥他爹他娘他妹,就是沒有他,這暗箱操作喪心病狂,陸見游對此嗤之以鼻。
“趕明兒你見了就知道了,”陸夷光脫了鞋,爬上羅漢床,盤腿坐在陸見游對面,“我覺得她有點眼熟呢。”
陸見游嗯了一聲。
陸夷光擰眉苦想,“眉眼似曾相識的感覺。”
陸見游,“長得好看的人長得都差不多。”
陸夷光覺得他說的好有道理,餘光随意往下一瞟,微妙了一瞬,“你在看書?”
陸見游淡笑,“閑得無聊打發時間。”
“看《左傳》?”陸夷光尾音上揚。
陸見游一臉‘你哥我就是這麽上進’的神氣。
陸夷光猙獰一笑,露出一口細細的小白牙,一巴掌拍在書背上,“倒背如流!”
陸見游眼皮一跳,低頭望着倒放的《左傳》,佯裝鎮定,“不小心放錯了。”
“糊弄鬼呢,你肯定在幹壞事,哦,你是不是在看禁書,我要告訴阿娘。”打從娘胎裏就認識,他屁股一動,她就知道他要往哪邊放屁,話糙理不糙,陸夷光跳下地,第一件事就是掀席子。
正所謂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敵人,陸見游一個餓虎撲狼,大叫一聲,“住手!”
陸夷光更加确定他不幹好事,登時想起舊恨,她的《西廂記》是被誰出賣的,她買到一本容易嗎,她親手包了《論語》的書皮,她還沒看完呢,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被大哥繳走了,走了!一起走的還有她的美人譜。
思及悲慘往事,陸夷光留下傷心的淚水,手下動作更用力。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陸見游垂死掙紮。
陸夷光冷笑,“親兄妹明算賬,出來混要還的。”
陸見游心裏苦,“那回真不是我告的密,我冤枉啊,我比窦娥還冤。”
“少來,大哥說是你告的密。”陸夷光斬釘截鐵。
陸見游悲從中來,“大哥騙你的,這是他的奸計,他就是想讓我們自相殘殺,互相揭發,你千萬不要中大哥的陰謀詭計。”
“你別想血口噴人,大哥才不會騙我,陸見游我看錯你了,你居然敢做不敢當,我鄙視你。”陸夷光竭盡全力掰着他的胳膊,奈何男女體力懸殊,都是徒勞,陸夷光磨了磨牙,“我咬了。”
“我還沒洗澡。”
“我真咬了。”
陸見游大喊,“我去了茅房沒洗手。”
陸夷光張開嘴。
“我去,你屬狗的。”陸見游閃電般縮回手。
陸夷光眼疾手快從墊子下面翻出書,頭也不擡,“對啊,我屬狗,你也屬狗啊。”
陸見游:“……”癞皮狗。
陸夷光志得意滿地看着戰利品,“《金石緣》,好看嗎?”
陸見游果斷,“不好看。”
陸夷光也很果斷,“不好看我就把它交給大哥。”
“好看好看。”陸見游連忙改口。
“好不好看,我說了算,”陸夷光狐疑地掃掃他,“你還有沒有藏私?”
“姐,我叫你姐行不行,這是禁書,不是四書五經,我能淘到一本就很走運了。”陸見游悲憤。
身為過來人,陸夷光懂,“你下次争氣點。”
争氣點造福你,陸見游面無表情的在心裏呵呵。
“那我走了。”陸夷光合上書,準備凱旋而歸。
“看完了趕緊還我,我還沒看完。”
陸夷光冷哼一聲,“你也知道看書看一半抓心撓肝的難受。”
陸見游欲哭無淚,“我冤枉。”
“狡辯!”
陸見游覺得自己這輩子跳進黃河都洗不清這個污點了。
陸夷光興高采烈的來,歡天喜地的走。
徒留下,轉悲為喜的陸見游,他赤着腳跑到衣櫃前,打開櫃門,從最下面抱出厚厚一疊書來,得意地笑,“狡兔三窟,有備無患,你哥永遠是你哥。”
“哥!”
陸見游一寸一寸地扭過頭,真的要哭了,“妹。”
去而複返的陸夷光哼着走調的小曲帶着一摞書揚長而去,這一次是真的去了。
陸見游捧着碩果僅存的《金石緣》,小沒良心的還算有點良心,不過只有一點點,那麽一點點而已。
……
如此過了數日,京城的回信到了。
陸徵飛鴿傳書向陸衍求證,陸衍坦誠十六年前,他在梁溪為官時确與一名喚楚心慈的女子有過一段陳年舊事,觀楚玉簪生辰年月,确有可能是他骨血,他已經派熟知當年往事的心腹趕往京城和梁溪确認,這段時間,請陸徵和南康長公主代為照顧。
“那我們帶着她回京吧。”陸夷光想了想道,“我們也在這待了十天,我都待膩了。”信裏爹娘讓他們派兩個人把楚玉簪送回京即可,不過陸夷光這會兒更想回京。
陸見游無所謂。
當下,陸夷光就吩咐通知下去,明兒一大早啓程。
車輪辚辚,兩邊景致快速後退,茂盛的草木,繁密的樹林,遠處的山巒,袅袅的炊煙一掠而過。
随着京城越來越近,楚玉簪心中那面小鼓,敲得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
崔嬸握住她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很冰涼,她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姑娘莫緊張,縣主和三少爺寬厚和善,尚書大人和公主殿下定然也是和藹可親。”
楚玉簪扯了扯唇角,讓她別緊張,可崔嬸自己也不是緊張的渾身冰冷。那可是尚書和長公主,叫她一個連縣令都沒見過的閨閣女子如何不緊張,更何況自己的命運就在他們一念之間。
崔嬸喃喃,像是安慰她,也像是自我安慰,“咱們遇上貴人了,以後會越來越好的。”姑娘認了爹便有了依靠,雖十五年未見過,恐怕也沒多少感情,然而血緣之情總是有的。不求他對姑娘如何歉疚補償,只求他替姑娘尋一戶好人家,嫁個如意良君,生兒育女,平平安安,她就是死了也有臉去見老爺姑娘了。
楚玉簪擡起另一只手覆上去,“會好的,”她又說了一遍,“會好起來的。”這一次語氣更堅定。
瓦藍瓦藍天空中火熱的烈陽漸漸西垂,絢爛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雲蒸霞蔚。
朱雀亭悄然出現在地平線的另一端,京城到了。
京城,京城。
她終于回來了,回到京城。
朱雀亭前的青衣女子不禁淚盈眉睫,目光複雜地望着巍巍八角亭。
“姑娘,好像是南康長公主府的車隊。”眼尖的丫鬟趕緊禀報。
青衣女子飛快低頭一抹眼淚,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萬千思緒,她往前走了一步,溫婉的臉龐上帶上淺笑看着緩緩停下來的馬車。
“阿盈姐姐,你可算是回來了。”陸夷光第一眼認出的是夏蘭盈身邊的宋媽媽,她是夏老夫人跟前的老人。
認出了宋媽媽,旁邊的夏蘭盈的身份就很好認了,五年未見,夏蘭盈已從十三歲的豆蔻少女長成溫婉端莊的女子,長相身量氣質和打扮上都有了不小的變化,乍一眼,陸夷光還真有些認不出來。
“蘭盈不是,讓縣主擔心了。”夏蘭盈對着陸夷光福了福。
跳下馬車的陸夷光扶起她,笑靥如花,“阿盈姐姐跟我客氣幹嘛。”
這時候,陸見游向夏蘭盈行了一個禮。
夏蘭盈還禮,“三少爺。”又笑,“縣主和三少爺長大了,我都不敢認了。”
“五年了,再不長大,這些年的飯可不是白吃了。”陸夷光發現她氣色不佳,想來大病初愈又要趕路,便道,“姐姐氣色有些不足,怎麽不再多養一陣再上京。”
夏蘭盈柔聲道,“已經好了,病了這些日子,累得長輩牽腸挂肚,不敢再叫他們擔心。”
“眼下姐姐好了,老夫人他們就能放心了,我們也能放心了。”
稍遠處坐在馬車裏的楚玉簪看着陸夷光與一美貌女子說笑,看樣子應該是熟識。
崔嬸伸頭看了一眼,只覺得這京城貴女個個長得跟朵花似的,看着看着,崔嬸疑惑了下,這姑娘有些面善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