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惠娘一臉懵懂無辜地看着這些黑衣人,似是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臉上還帶着幾分小女孩才會有的害怕。她不說話,那些黑衣人也不敢起來,很快惠娘就對他們失去了興趣,茫然四顧,看到王匠人和王老夫人,急急火火地奔過去。

陵洵問穆九:“你能聽得懂貪狼國的語言嗎?”

穆九點頭。

陵洵又道:“我早前因生意曾去過貪狼國,聽說貪狼王妃是大夏的和親公主,幾年前無故失蹤。沒想到惠娘居然就是那王妃,也難怪她總是說一些娘娘公主之類的瘋話,想必是曾經在夏皇宮裏待過。”

大夏朝和親向來不會用真公主,而是以貴族女子或是美貌宮女代替,因近些年大夏國力衰微,番邦各國蠢蠢欲動,屢次亮出爪牙,對這些“和親公主”百般淩辱折磨。

只是陵洵想不通,為什麽大夏朝宮裏出來的女子,居然會是一個陣法師。

王匠人臉上的鞭傷頗為嚴重,一條手指粗的長疤深可見骨。惠娘也不管自己身上還帶着多少傷,用她那泛着青光的手指在王匠人的傷口上虛抹了一下,便見那傷口上的血肉開始自動愈合。

陵洵看得目瞪口呆,問穆九:“她用的是什麽陣術,怎麽會如此詭異?”他當初雙膝被秦超打傷,也只能借助于八卦陣型圖引導體內五行之力,加快傷處痊愈,可這惠娘居然能用陣術給外人療傷,而且傷口恢複速度快得如此驚人,簡直已經超出陵洵對陣術的認知。

穆九眸光淡淡地看着惠娘,道:“陣術種類龐雜,博大精深,番邦諸國民間多有傳承,能将陣術禁得如此徹底的,也只有大夏了。”

陵洵暗自驚駭,心道貪狼國的國土面積不足大夏十分之一,而且常年受到匈奴侵擾,國力可謂十分貧弱,居然也能孕育出惠娘這樣的陣法師,那麽試想,若是大夏的陣法典籍沒有被肆意焚毀,而是一代一代傳承到今日,陣法師會是怎樣可怕的存在。

那些黑衣人見惠娘并不理會他們,面面相觑了一陣,只好重新站起來。

村民不約而同向後瑟縮,唯恐他們像砍那些官兵一樣,将他們也一并砍了。

帶頭的三名黑衣人向惠娘和王匠人夫婦走過去,原本其他人還為老兩口捏一把汗,可是當三人行至跟前,竟齊刷刷叩拜于地,叽裏咕嚕說了一堆聽不懂的話,陵洵聽出大意,大概是在感謝王家二老這些年對王妃的照拂,他們今天就要将王妃接走,護送回貪狼國境內了。

王家二老自然是聽不懂他們的話,但是也能從他們的行為舉止間猜出大概意思,王老夫人紅着眼圈拉住惠娘的手,哽咽道:“惠娘啊,你要走了嗎?這些是你的家人嗎?原來你竟是外族人……”

惠娘顯然無法理解這麽複雜的言語,只是看王老夫人哭,她也跟着啪嗒啪嗒掉眼淚,雖然已經是将近四十歲的女人,神态卻好像只有八九歲的孩子。

不少村民都和惠娘處出了感情,也知道王家二老對惠娘的情誼,見此情景,頗有嘆息,只有陵洵心生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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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娘已經瘋了,雖然名義上是王妃,但是這些番邦國君很少有對外族女子真心寵愛的,即便是生下子嗣,也大多因血統的關系遭國君嫌惡,無緣于繼承王位。可是看這些貪狼國部将對惠娘的态度,不僅恭敬,甚至有幾分小心翼翼,不像面對失勢之人,這着實有點奇怪。

黑衣人首領幾次請惠娘随他們離開,惠娘卻不為所動,只顧拉着王老兩口哭天抹淚,最後那黑衣首領無法,只好低聲道了一句“屬下得罪”,便以眼神示意兩名副手,三人趁惠娘不注意,齊齊出手,一手刀斬在惠娘後脖頸上,将人砍暈,直接帶走了。

陵洵皺眉,“她這麽被帶走,沒問題嗎?”

穆九道:“她既然是貪狼國王妃,自然要回貪狼國去,久留于大夏,遲早要生出禍端。”

明知道穆九說得有道理,如今惠娘身份已經暴露,若繼續留在這小村子裏,可能給村民帶來麻煩。可是看穆九說話時那冷淡的神情,再聯系他方才視這些村民如草芥的行為,陵洵又不免覺得幾分心寒。

他雖然自認為自己沒廉恥沒下限厚臉皮,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最起碼剖開這副皮囊,裏面裝着的是一顆熱乎乎的赤子之心,嬉笑怒罵,皆随本意。

可是這個穆九,不管如何神通廣大,他的一顆心卻是冷硬的,只要與己無關,便不會多管閑事,哪怕看着老弱婦孺在面前被屠戮,也能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明黃搖動的火光照亮了黑夜,也映得穆九那張謙謙君子的臉半明半暗,陵洵側頭看過去,第一次生出疑問——自己到底為什麽會被這人選中?

既然穆九所行所為皆有用意,那麽他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難道只是如他所說,因為自己是個陣法師,且正好占據清平山?

黑衣人撤退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見滿地堆砌的屍體和惶然不安的村民,随手彈出幾道火符。那些火符也不知是用什麽材料制成的,竟在半空中四散為萬點火星,附着到數百屍體上,立即燃燒起來,轉瞬化出一片火海。

然而奇怪的是,這大火雖然燒得很旺,卻好像只對屍體有效,活人站在近前絲毫感覺不到熱度。

陵洵忽然想到什麽,沖進大火之中,找到那個騎兵隊的陣法師屍體,将他翻轉過來。

方才他便覺得這人眼熟,只是一時間沒想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他,此時再看,才猛地想起,這人竟是中常侍府的侍衛。他當初被孫朗封住五識,拐入中常侍府,醒來之後見到的人便是這個陣法師。

陵洵還沒忘當初這人看自己時的鄙薄眼神。

這人是中常侍的人,那麽這些兵呢?難不成真是中常侍派出來的?

接着陵洵又去查看一具還沒怎麽燒起來的屍體,卻驚訝地發現,這人身上穿的竟是涼州兵的軍服。

是中常侍派人僞裝成涼州兵四處禍害百姓,還是說這兩人已經勾結在一起了?那軍棍口中所說的“君王陣”又是什麽?

正在暗自琢磨,陵洵忽然覺得背心裏一緊,竟被人提了起來,只聞到那股蘭香,陵洵不用回頭看便知道這人是誰。

“雖然這符火對活人沒有傷害,接觸久了也沒有益處。”穆九解釋道。

陵洵笑了笑,“是我莽撞了,多謝先生提點。”

穆九察覺到陵洵言語間對他的疏離,擡眸看了他一眼,陵洵卻只是笑吟吟地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數百騎兵的屍體眼看着在火光中化為白骨,再化為灰燼,最後連渣都不剩。

待黎明将至,這驚心動魄的一夜終于過去,卻不知道又将是多少風波的開始。

方珏躺在屋頂,枕着雙臂,翹着二郎腿,一身黑衣幾乎将自己完全融入青色瓦片之中,可是不管是這夜色還是他身上的黑衣服,與他此時的臉色相比,都相形見绌。

他很不高興。當然,他很少有顯得高興的時候,不過這一次他是真的非常不高興,時不時地還往身側瞥一眼,恨不能将那讓他不高興的源頭一腳踹下去。

穆家小童兒謹言此時正盤腿坐在方珏旁邊,身着一身素色書童服,頭上梳着兩個小髻,像個紅唇含笑的瓷娃娃。他也不說話,只是每次當方珏看過來時,他都會禮貌地回望過去,即使遭到方珏白眼,也絲毫不會生氣。

其實原本方珏就看謹言很礙眼,追究其原因,還是在他家那好老板身上。

因為陵洵自打見了那穆家家主,便好像聞到骨頭的狗,整天跟着人家屁股後頭轉,那副讨好的樣子簡直讓方珏沒眼看。

他們那個霸氣威武的風爺呢?他們那個刀口舔血讓黑道頭頭們聞之色變的風爺呢?

方珏這幾天鬧心得不行,甭管穆先生多麽炙手可熱,在他這裏就是越看越不順眼,連帶着對穆家小童兒也生出滿滿敵意。

而且這種敵意就是在今晚徹底爆發到最高點的,原因很簡單,騎兵突襲,當他以自己能夠隐匿身形不被發現而驕傲時,竟發現,這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好像除了吃東西背書就什麽都不懂的小奶娃子,居然也将自己藏了起來,讓那些騎兵好頓翻騰,也沒能找出他來。

方珏覺得自己被深深地挑釁了,覺得他最引以為傲的資本被觸動了。好在他驚奇地發現,自從那些騎兵突襲村莊之後,他家風爺好像對那穆先生冷淡了不少,似乎随時都可能和他一拍兩散。方珏心中大喜,這才覺得能在這穆家奶娃子面前擡起頭來。

“方珏哥哥,你是想和我說什麽嗎?”在不知道第幾次被偷瞥,謹言終于坐不住,嘗試着問。

方珏抱緊懷中的劍:“哼。”

謹言:“……”

到底哪裏得罪了這位黑臉神?

謹言摸不着頭腦,不過很快又重新眯眼笑起來:“方珏哥哥,我家先生答應輔佐主公,我們兩個以後也少不了要經常共事,若是你對我有什麽不滿,盡管說出來,我會改好,這樣以後合作也便宜一些。”

又拿你家先生來壓我,沒見我們風爺都不待見你家先生了嗎?

方珏:“不必,也許不久你我便會分道揚镳。”

謹言一臉莫名。

方珏決定提點提點他,手指向下指了指,“你不覺得今晚風爺和穆先生的房間很安靜嗎?”

今夜的确很安靜,相比于之前陵洵和穆九的徹夜長談,這一言不發的共眠着實顯得詭異。

可是還不等方珏得意,覺得自家老板終于又冷傲起來了,下面的人卻好像有意和他作對,傳來隐隐交談聲。

陵洵輾轉反側,在天快亮時終于忍不住,擰着眉頭湊近穆九,盯着他的睡顏看。

“先生,你還未睡嗎?”他小聲問。

穆九呼吸平穩,并沒有反應。

陵洵又接連叫了幾聲,見對方實在是睡得沉,這才放下心,撐着腦袋打量穆九,甚至賊膽包天地伸出手指,輕輕在穆九的嘴唇上點了一下。

這穆九長得的确是他最喜歡的類型,只可惜是個城府深沉的冰美人,叫人猜不到心思。

“你到底為什麽會選我?你接近我到底有什麽目的?”

這兩句話就像魔障一般,自不久前在心裏生根,便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長大,擾得陵洵心緒不寧,此時手指尖觸在那冰涼涼的唇上,一時間失神,竟然喃喃說出聲來。

等陵洵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何時,穆九竟然睜開了眼,正一言不發地在黑暗中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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