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家的家庭醫生來得很快,顧沉已經疼得失去了意識,奄奄一息趴在沙發上,林餘站在大廳的角落,如墜冰窖。
顧沉因疼痛而呻吟的聲音不斷的傳進他的耳朵裏,輕若蚊語,卻令他渾身發顫。
陳夢一直守在顧沉身邊,面不改色,仿佛顧沉如今模樣與她無半分關系,林餘甚至見她還很是悠閑地端起咖啡品嘗,恨意卻在眉梢浮現。
顧沉傷得很重,那水是剛開的,濺到一點都疼得難耐,更何況整一杯往背上澆。
皮肉都和衣服連在了一塊。
醫生将衣服剪開時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那肉被燙得爛了,血肉模糊,他簡單處理,昏過去的顧沉滿臉都是冷汗,無意識的咬緊了牙。
林餘呼吸困難,幾乎就要站不住。
外出的顧衡正好歸家,見此情境,不免擔憂,“發生什麽事了?”
林餘的牙在打顫,說不出完整的語句。
陳夢在一旁慢悠悠開了口,“還不是顧沉調皮,偏要拿熱水玩兒,這下可是引火燒身了。”
她說話期間,一直盯着林餘,林餘臉色慘白。
“太太,傷勢太嚴重了,送醫院吧。”醫生皺眉。
好在陳夢雖歹毒,還不至于要了顧沉的命,聞言颔首算是同意。
顧衡見林餘的神情,以為他被顧沉背上的傷口吓着了,于是按住了林餘顫抖的五指,安慰他,“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出去轉轉。”
林餘眼裏都是淚光,他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顧沉好像快死了,他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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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衡拉着他往外走,林餘腦袋混沌,亦步亦趨,滿眼都是那片血肉模糊揮之不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走出大門的下一秒,顧沉費力的睜開了眼,眼睜睜看着他離去。
背上的傷口焦灼得讓顧沉瀕臨死亡,他費力的動了動手指頭,眼前只有模糊的林餘跟着顧衡離去的身影。
不要抛下我,他在心裏吶喊,喉嚨裏卻只發出類似小獸嗚咽的氣音。
什麽都沒能留下。
外頭的陽光正烈,曬得人頭暈眼花,林餘腳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若不是有顧衡拉着,他定要摔在熱氣騰騰的地面。
顧家小院有個秋千架,地處陰涼之地,顧衡把林餘安置在秋千上,他雖與林餘同歲,但性格卻出奇的沉穩,輕拍林餘抖個不停的肩膀,“顧沉會送去醫院,他會好起來的,別太擔心。 ”
林餘終于有了反應,他看着顧衡的臉,眉眼間還能看出陳夢的影子,他該不該告訴顧衡,是他的母親,害得顧沉如此?
“我看到了……”林餘幾乎是拿氣音在說話。
顧衡不明所以,“看到什麽?”
林餘想起陳夢的眼神,在這一刻他卻猶豫了,他做了懦夫,膽小鬼,連真相都不敢說出來。
林餘眨眨眼睛,碩大的淚砸了下來。
二人雖認識多年,但顧衡卻極少見到林餘哭泣,一時慌了,甚至有些手足無措,“怎麽了?”
林餘用力地抹了下臉,鼓足勇氣想把看到的說出來,遠方卻傳來陳夢的聲音,喊的顧衡,看的卻是林餘。
林餘僵在原地,怕得連哭都忘卻。
“媽,顧沉還好嗎?”
“送醫院去了,”陳夢攏了下頭發,有意強調道,“你跟你爸打個電話,說說情況,顧沉是自個貪玩傷成這樣的,讓你爸到醫院看看人。”
林餘将自個貪玩四個字聽在耳裏,他聽出來了,陳夢是在警告他。
要他假裝看不見,要他什麽都說不出。
顧衡自然是說好,陳夢臨走前又看了林餘一眼,那眼神裏飽含的威脅不言而喻。
林餘所有的勇氣瞬間消散,顧衡再問,他什麽都不敢再說。
夜裏林偉找林餘談話,帶來了一個雙肩包,語氣雖惋惜,但說得很堅決,“這是太太給你的,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突然送東西給你,但她跟我說,有些事情,看了就當沒有看見。”
“我不管你見了什麽,太太既然發話了,你就是覺得再不平,也一律給我爛到肚子裏去。”
雙肩包做工精美,一口就不是便宜貨。
陳夢企圖用這個雙肩包讓他從此做個啞巴。
林餘望着林偉疲倦的眼,這些年男人眼尾的皺紋多了許多,他乖巧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
林偉無奈的嘆氣,忽然說,“要不是大少爺舍不得你,我們爺倆早就離開這裏了。”
林餘沉默着沒說話,等林偉走後,他狠狠地将雙肩包丢在了地上,站着的身體因為無力而疲軟,他內心明明有一團火,卻不知該往何處發。
雙肩包被他丢進了床底下,往後多年都沒有拿出來。
但從這一晚,林餘徹底明白了,原來想要一個人閉嘴,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句話,一件所謂彌補的物件,就能使人不得不變成啞巴。
顧沉住了半個月的院,林餘和顧衡一起去看望。
他心裏其實是忐忑的,不知顧沉有沒有見到玻璃窗前的他,不做顧沉會不會生他的氣,盡管有很多不确定,他還是去了。
顧衡買水果時,林餘特地挑了顧沉喜歡的水蜜桃。
到醫院,顧沉醒着,因為傷口在背部,他不能平躺,只能側卧,背對着他們,開門時,顧沉沒有一點兒動靜,仿佛完全不在意來的人是誰。
顧衡把果籃放在一旁,說道,“顧沉,是我。”
林餘見到顧沉的肩膀一抖,很輕的一下。
兩人繞到他正面去,林餘其實有些害怕見到顧沉的臉,但正在對上顧沉的眼睛時,卻發覺他眼裏毫無異樣,他很卑劣地松了口氣,為顧沉依舊如故而放心。
顧沉臉色慘白,見是他們二人,竟露出個淺淺的很漂亮的笑容,“哥哥。”
只喊了一聲,也不知是誰,顧衡只好對號入座,他有點驚訝,此前顧沉是從未喊過他哥哥的,心裏還是高興的,關切地問,“現在還難受嗎?”
顧沉搖搖頭。
顧衡又問,“我帶了水果來,想吃點嗎?”
顧沉說好。
于是顧衡在果籃裏找了個蘋果,林餘本來想說顧沉不喜歡吃蘋果,但顧衡已經開了口,“林餘,我去洗洗水果,你陪顧沉說說話吧。”
林餘只得留下,他在面對顧沉時心中有愧,不太敢看顧沉的眼睛,卻是顧沉握住了他的手,竟拿臉湊在他掌心,睜着一雙黑瞳望他。
林餘心軟了一片,他摸摸顧沉的臉。
顧沉閉上眼,仿佛這溫熱的掌心就是他的依靠,他什麽都沒說,好似睡着了。
最終連蘋果也沒吃上。
顧衡和林餘見顧沉睡去,沒有再打擾。
病房門前,林餘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滋味萬千,他想,顧沉為什麽不跟他喊疼呢。
從前的顧沉是會跟他喊疼的。
他自然不能知道,從那一天起,一切就像脫軌的火車,駛向不可控制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