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日子很快就到了三月十八。

這一天季玦起了個大早,再次入了奉天殿。

他與唐安在大殿前相遇,互相對彼此點了點頭。

各個貢士肅立在一起,期待着蟾宮折桂的那一刻。

皇帝高坐明堂,掃視在列的舉子們,雖然他們微低着頭,他也看不清他們的表情。

季玦作為會元,站在最前面。

他一身青衣,立如芝蘭玉樹,整個人像是雨後的竹子——臉上的病氣也難掩他華彩。

皇帝突然想起來,這個才學氣度無一不好的少年郎,今年才十五歲。

昨日禦史臺彈劾皇子們有傷體統,說五皇子和二皇子鬧了口角,皇帝一聽,才知道兩個人在戲園子裏碰上,為了個戲子争風吃醋,互相鬥富。

老二是個好的,至于老五……皇帝下了朝一問常公公,才知道老五平日裏尋花問柳,就差自己跳上戲臺下海去了。

再一問,還問到花朝節西市的盤口是老五私底下開的。

皇帝只覺得江瑗沒個正形兒,愈發給自己丢人。

同樣是十五歲,人家季小郎君……

皇帝正想着,便看到江瑗低眉順眼,站在禮部尚書身後——江瑗領着侍郎的差,畫卯都懶得去,今日怎麽轉了性子了?

皇帝憋着氣,不再看他,喊了聲“傳制”。

傳制官很快唱起名來。

“一甲第一名唐安。”

唐安出列行禮,禮數周全優雅,氣度淡然灑脫,當真不堕唐氏之名。

貢士們心裏七上八下,也無意去欣賞他的美姿儀。

“一甲第二名方朗。”

方朗和唐安年歲相仿,周身一股書卷氣,寬袍大袖更襯得其方正儒雅。

——今年的一甲三名不僅年少,且都賞心悅目。

“一甲第三名季玦。”

季玦出列,在那一瞬間,他看到了江瑗站在其他人後,對他眨了一下眼睛。

季玦笑了。

皇帝便覺得探花郎雖然看起來冷冰冰的,但也少年心性,終于有了一些活氣兒。

待傳制官唱畢所有新科進士的名字,又挂完皇榜,季玦一行人便可以離開了。

本朝初創科舉,雖說選官制混雜,但進士們也算金貴,出了奉天殿,便有早已備好的車馬送他們游街。

衆人互相道喜,唐安一馬當先,春風得意。

季玦跟着跨上馬。

他們今日,要游遍盛京九街十陌。

而傳鲈大典還未結束,江瑗聽着大臣對皇帝的賀詞,只覺得越聽越急,那賀詞冗長無用,歌功頌德,卻生生把他拖在了這裏。

——他本想親眼看完傳制官為季玦唱名,又親眼看季玦打馬游街的。

好不容易聽完了賀詞,傳鲈大典正式結束,江瑗欲走,卻又被叫住了。

“和你二哥鬥富好玩嗎?”皇帝問。

江瑗這就知道,他要耽擱一陣了。

季玦打馬過長街,儀仗之外,人頭攢動。

新進士游街,可是三年一次的盛事,家中有讀書人的都想出來沾沾喜氣,适齡的女郎們坐在油壁車裏相看夫婿,老百姓們也樂得看看熱鬧。

一甲們不同往年,竟都是少年英才,相貌也好,探花郎騎在馬上,那叫一個仙氣飄飄。

不知誰家的姑娘把帕子擲在季玦身上,很快,又有誰扔來了香囊。

狀元郎和榜眼也未能幸免,随着氣氛越來越熱烈,周圍人連果子都往他們懷裏扔。

季玦偏過頭,來躲一只迎面扔來的珍珠耳環。

然後,他便與一個坐在酒店二樓窗邊的少女對上了眼神。

那少女撚金雪柳,月蛾星眼,薄妝淺黛亦不改其顏色。她看進了季玦的眼睛裏,似是有些許羞意,于是她唇角抿起,微微笑了笑,然後偏過了頭。

季玦看到她頭上的金簇小蜻蜓顫了顫。

季玦低下頭,也笑了笑。

這個妹妹,他曾見過的。

儀仗吹吹打打繼續行進,很快把那間酒樓甩在身後,酒樓裏的少女抿了一口果酒,臉微微泛了紅。

她身邊的一個小丫鬟湊上來道:“姑娘,剛才那個探花郎是不是看你啦?”

“瞎說,人家走馬觀花,怎麽就單單成看我了?”

“這叫什麽……心有靈犀一點通。姑娘你若是看上了,叫老爺……”

少女看了小丫鬟一眼。

那小丫鬟知道自己多說了話,噤聲了。

另一個丫鬟問道:“姑娘,看過了方公子游街,我們回府嗎?”

“方師兄不愧是盧師伯的關門弟子。”少女贊嘆了一聲。“是啊,我們鄭氏一門裏,方公子也是少有的青年才俊呢。”

“我爹呢?”

“老爺沒去傳鲈大典,現下應在府裏,方公子游完街,想必會登門拜見老爺。”

少女又看了一眼窗外,這條街現下已經空蕩蕩的,與方才的熱鬧全然不同。

她頗為無聊地趴在桌上,仿佛對什麽都興致缺缺。

丫鬟們對她的坐姿視而不見,建議道:“不如……我們去找林将軍家的明月小姐打牌去?”

少女咬唇:“打不過她,不去。”

小丫鬟壞笑兩聲,繼續道:“那我們去找她下棋。”

“次次都贏,也沒甚麽意思……”少女嘴上說着,卻已經站起來了。

“車就在樓下等着呢。”

少女提着裙角步履輕快,幾個小丫鬟跟着她亦步亦趨:“哎,姑娘,你走慢點!”

江瑗應付完了皇帝,估算了一番時間,想着季玦應該走到東十字街了。

他來不及換下官袍,便跨上快馬,從另一條道上往東十字街趕。

——總覺得不在這時好好看看季玦,就仿佛這好友當得不怎麽稱職似的。

沿路人馬簇簇,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與他擦肩而過。不知是哪家的車駕,看着像是往将軍府去了。

從桂花巷繞過來,他停馬。隔了老遠,他便聽到了游街的儀仗鑼鼓聲。

他下意識以袖拂額,擦了擦額角的汗珠,又捋了捋耳邊的碎發,坐得端端正正。

新科進士的車馬很快過來了。

他禦馬往旁邊避了一避,一轉頭便看到季玦騎着高頭大馬對着他笑。

季玦的眼睛裏溢着滿滿當當的笑意,江瑗的心還未動,嘴角便先揚了起來。

至于旁邊的狀元和榜眼,江瑗眼疾甚重,看都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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