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節晚自習陶老師果然沒有出現
別回去了。姜沉送他到樓下,有點不好意思:“你不要介意,我媽媽她就是那樣的。”
趙梓軒抱了他一下,輕聲說:“沒事,天這麽冷你快回去吧,小心感冒了。”
姜沉有點舍不得:“那我們開學見。”
“好,開學見。”趙梓軒捏了捏他的臉,揮揮手轉身走了。姜沉看着他的身影轉過彎去,突然想起來自己應該把那條圍巾給他的,可是偏偏又忘記了。氣溫這麽低,他冷不冷啊,姜沉想。
晚飯時便理所應當加了對姜沉的教育。
“為什麽同樣坐在一個教室裏,人家還是你的同桌,可是成績卻差出來這麽多呢。”姜媽媽說着,一臉恨鐵不成鋼。
姜沉一向沉默以對,聽着媽媽失望的話,只覺得喝到嘴裏的湯都變了味道。
可是我真的不聰明,沒有天分。他很想這樣對自己的媽媽說,可是又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如果考不上好的大學,那你以後怎麽辦呢?”姜媽媽嘆了口氣。
好的大學,聽到這幾個字,姜沉手上的勺子晃了一下,湯灑在了桌子上,他連忙扯了紙巾去擦,一邊擦着思緒卻不受控制地飛遠了。
好的大學,趙梓軒應該會考上好的大學的吧。那麽到時候,他們是不是會分開了,姜沉用力擦着那一小塊污漬,有點心慌地想。
“姜沉你聽到媽媽說話了嗎?”
“什麽?”姜沉聽到媽媽喚他,後知後覺地擡起頭來,神情有點茫然。
姜媽媽嚴厲地看着他:“姜沉,你上課時注意力也這麽不集中嗎?”
姜沉垂下頭,心裏的無力與難過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我……”他一張嘴就被自己聲音裏的哽咽吓了一跳,忙用手捂住了嘴,低着頭不吭聲。
姜媽媽只當他是慚愧,猶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也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有那麽多的話要對姜沉說。姜沉有時候真的會懷疑,她到底在意的是什麽,成績,或者是他。
“你也快到高三了,不要再讓我操心了。”姜媽媽用一貫的結束語結束了這次交談,“聽到了嗎?”
姜沉低低地答應了一聲,喝完那碗湯就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思念
為了高考備考,高中的課程安排得可謂是慘絕人寰。趙梓軒這樣的學霸自然是沒有什麽壓力,而姜沉這樣恨不能把一個腦子掰開兩個用的,已經開始在人生的道路上喪失方向。而緊接着到來的期末考試更是打了姜沉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寒假不知道要怎麽過了,練琴還是家教?姜沉絕望地推測。
趙梓軒考完試回到教室,看到姜沉一臉生無可戀坐在位置上,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發:“怎麽了這是,一臉天塌地陷的表情?”
姜沉搖搖頭:“我覺得我要撐不過這個寒假了。”
趙梓軒想到姜沉那個表情與他如出一轍的媽媽,心情也沉重起來:“本來想約你出去散心的,現在看是不可能了是不是?”
“散心。”姜沉木木地重複一遍,搖了搖頭。
趙梓軒看他這個樣子十分心疼:“我寒假還是幫你補課吧,把你接來我家好不好?”
趙梓軒家?姜沉想起趙梓軒笑容慈愛的媽媽和美味的餃子,再想想自己媽媽冷冰冰的面孔,滿腔的期待瞬間化作了泡沫。他搖搖頭:“不用了,在家裏我媽媽能看見我,出去了她以為我去鬼混就更糟糕了。”
趙梓軒頗為無奈,又不能對別人的家事冒然發表什麽意見,只得長嘆一口氣就此作罷。
假期過半,趙梓軒一眼都沒見着過姜沉,只能偷空打個電話。電話裏姜沉的聲音顯得飄飄忽忽的,趙梓軒擔心得不行,以為他遭受了什麽非人的待遇。結果姜沉說每天都在被鋼琴老師和媽媽請來的家教輪流摧殘,連喘口氣的時間也沒有。
“這樣好嗎?”趙梓軒說,“不能和你媽媽好好談談嗎?”
“我媽媽一向誰的話都不肯聽。”姜沉說。
趙梓軒想了一會兒,提議:“那我去做你的家教?”
“別開玩笑了……”姜沉說,不等他說話又忙說,“我的家教來了,先不說了。”說着就挂了電話。
趙梓軒捏着電話愣了半晌:“你也挂得太毫不猶豫了吧……”
新年的時候趙梓軒實在忍不住了,明明就在一起,可是這麽多天連一面都沒見着,太憋屈了。
結果卻是出乎意料地順利。
“初一可以,不過只有初一。”姜沉說,“我去你家好嗎?”
“好啊。”趙梓軒按捺不住自己心裏的喜悅,“我去接你!”
“不用了。”姜沉說,“天氣那麽冷,你在家等我。”
趙梓軒知道他是嫌棄自己穿太少,妥協說:“……那我在公交站等你。”
姜沉沒再堅持,答應了。
趙梓軒的媽媽有除夕守夜的習慣,趙梓軒便拿了手機窩在沙發上陪她,一邊玩游戲一邊聽着電視機裏的歡聲笑語。熬到十二點,他掐着倒數的秒數走到窗邊給姜沉打電話,姜沉許久才接起來,聲音聽起來有點迷糊:“趙梓軒?”
趙梓軒有點愧疚:“你已經睡了嗎?”
姜沉打了個哈欠,口齒不清:“嗯,早就睡了,媽媽不許熬夜。”他清醒了一會兒,問,“你怎麽還沒睡。”
趙梓軒無奈:“這是除夕夜啊,你聽。”他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把窗子拉開一個縫,讓姜沉聽外面此起彼伏熱熱鬧鬧的爆竹聲。
姜沉感嘆:“這麽吵,你怎麽睡覺。”
趙梓軒笑出來:“那就不睡了。”
兩人聊了一會兒,趙梓軒察覺姜沉的确是很疲倦的樣子,想來是假期也在辛苦學習的緣故,便要他先去睡。姜沉大概真的撐不住了,說:“好吧,那我們明天見。”
“好,明天見。”趙梓軒柔聲說,“新年快樂,姜沉。”
“嗯,新年快樂。”姜沉小聲回。
趙梓軒挂了電話,心情很好地哼着歌走回沙發,順手剝了顆軟糖塞在嘴裏。趙媽媽正在削蘋果,見狀忍不住問:“心情這麽好,跟誰打電話了?”
趙梓軒神神秘秘:“朋友。”
“喜歡的女孩子吧。”趙媽媽猜,“你不用瞞着媽媽,媽媽也不是什麽老古板。”
是喜歡的男孩子,趙梓軒想,接過媽媽遞給他的一小塊蘋果,幾口吃完,說:“不是啦,媽你不要亂猜。”
趙媽媽笑了笑,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男生,身高腿長,面容俊朗,再也不是當初她第一見到他時那個可憐巴巴的小蘿蔔頭樣,不由得有點傷感:“過了年又是一歲,梓軒也是個大人了,我也快老了。”
“說什麽呢,我媽永遠不老,永遠十八歲。”趙梓軒嘴貧,摟住趙媽媽的脖子,“我媽還有好多年要陪着我呢。”
“你啊。”趙媽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這麽多年了,總算是長大了,健健康康沒病沒災的。我也總算能對得起你媽媽,以後見到她也不會覺得慚愧了。”
趙梓軒的神情變了變,很快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安慰她:“大過年的媽你說這種話幹嘛,怎麽,我長大了您就不要我了?”
趙媽媽搖搖頭:“人年紀大了總是多想。行了,時間也不早了,趕快去睡吧,明天一早還要起來呢。”
趙梓軒嘟嘟哝哝抱怨:“唉,這守夜我倒是沒什麽意見,早起太要人命了——媽我真的不能睡個懶覺?”他用懇求的眼神看着媽媽,趙媽媽不為所動,輕輕拍拍他的背:“五點我叫你起來。”趙梓軒哀怨地嘆了口氣,又被趙媽媽教育這種日子不能嘆氣,催着不情不願的人回去睡了。
趙梓軒回到房間,徑直走到書桌前蹲下身,在櫃子深處拿出了一個盒子,盒子裏是一個相框和一本老舊式樣的相冊。房間裏沒有開燈,他借着不時綻開的煙花的光亮看着那張照片,照片上人的笑容在煙花裏顯得愈發燦爛。他的手指輕輕撫摸過那幾張臉,半晌,珍惜地把相框抱在了懷裏。
“你們放心吧,我現在很好,不用為我擔心。”他自言自語地說,“媽媽也很好,我們都很想念你們。”
☆、失言
趙梓軒心裏有事,晚上沒有睡好,早上就難免起得晚了些,鞭炮聲都沒吵醒他。他看看時間已經是将近七點了,連忙爬了起來。趙媽媽正在廚房煮餃子,見他起來,說:“去洗洗臉,馬上餃子就熟了。”
趙梓軒答應一聲,說:“你也沒有五點叫我啊。”
“那我明天叫你。”趙媽媽淡定地提議。
趙梓軒連忙拒絕,抓了一把自己亂成雞窩的頭發就一頭紮進了衛生間。
坐在餐桌前吃着新出鍋熱氣騰騰的餃子時,趙梓軒突然想起來應該報備一聲,便說:“對了媽,今天姜沉要過來,就是上次那個男生,你還記得嗎?”
趙媽媽連回憶的時間都沒花:“當然記得了,來嘛,你們可以一起出去轉轉什麽的。”
“看他的意思吧。”趙梓軒說,“他要不想出門我們就在家待着。”
“那就留他吃晚飯嘛。”趙媽媽說,“你們可以多玩一會兒。”
趙梓軒想起姜沉媽媽冷冰冰的臉,嘆了口氣:“看情況吧,人家不一定能有時間啊。”
趙媽媽不以為然:“小孩子家家怎麽那麽忙了。”
趙梓軒說媽你不懂,又試探着問:“你覺得姜沉人怎麽樣啊。”
“小孩子挺有禮貌的,就是不愛說話。”趙媽媽說。
趙梓軒有點贊同,把自己的嘴角拉下來,故作嚴肅,說:“這樣的,對不對。”
趙媽媽笑着拍他,嫌他在背後編排人家。“我可沒編排他。”趙梓軒一秒破功,又很快斂了笑,“我之前見過他媽媽的,你不知道他媽媽有多可怕,虧姜沉能長了這麽多年。”
趙媽媽看他感嘆的樣子,笑了笑沒再多說。趙梓軒一邊吃着餃子一邊抽空發信息問姜沉起床沒,姜沉說自己早就出門了已經快要到了。趙梓軒匆匆咽下嘴裏的餃子,把碗裏剩下的幾個也匆匆忙忙吃掉。趙媽媽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吓了一跳:“吃慢點,小心噎着。”
趙梓軒把碗一推站起身來:“我去換衣服,馬上出去接姜沉。”
趙媽媽跟在他身後絮叨:“多穿一點,現在正是冷的時候,說是要下雪呢。”
趙梓軒應着,換了衣服就毫不耽擱地出門了。
天氣果然冷,又是早上,趙梓軒剛走出樓門就打了個冷戰,他把大衣扣子扣起來,又把衣領緊了緊,還是感覺寒意一點一點侵入到他的四肢百骸。大街上還沒什麽人,只能看見一些精力過度旺盛的小孩子跑來跑去,手上還不時甩出一個可以炸響的小鞭炮。
太危險了,趙梓軒皺着眉頭想,盡量離他們遠遠的。
在公交站等了一會兒,一輛公交緩緩開過來,車廂裏看起來空空蕩蕩的。趙梓軒還在想姜沉在不在這輛車上時,後門緩緩打開,姜沉孤零零的身影跳下公交,手上拎着個棕色的紙袋。他低着頭,也沒往四周看一眼,看起來似乎心不在焉。
趙梓軒從站牌邊幾步就到了姜沉面前,伸手就把他抱了起來。姜沉突然被人抱了起來,還是雙腳離地,驚慌地一擡眼,正與趙梓軒帶笑的眉眼相對。
趙梓軒抱着姜沉轉了一圈,姜沉羞恥得臉都紅了:“這是在大街上,快放我下來。”趙梓軒不撒手,又多轉了一圈,才不舍地把他放下,順手接過了姜沉手裏的袋子。姜沉腳踩在地面上第一件事就是先打了他一拳,打得不重,趙梓軒卻一臉痛苦:“好疼啊,要姜沉抱抱才好。”把姜沉惡心得不行,提起拳頭就想再補一拳。
趙梓軒捉住他冰涼的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好了好了別打了,這麽冷,我們快回去吧。”說着無比自然地把姜沉的手也一起塞進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所以說不要你出來。”姜沉說,冰涼的手指和趙梓軒溫暖的掌心相觸,“那個,是給你的,就當新年禮物。”
“咦?居然還有這種禮物?”趙梓軒提起袋子往裏看了一眼,好像是毛線的什麽東西,他好奇地問,“是什麽。”
“……圍巾。”姜沉說。
趙梓軒側過臉,看着姜沉冷得發青的面無表情的側臉。姜沉啊,看起來總是一副沒什麽值得在意的事的樣子,細心起來卻這樣有殺傷力。明明很冷,還想着要他溫暖一點,這個人怎麽會這麽好。趙梓軒突然感覺喉頭哽了一下:“可是,我都沒有想到要給你新年禮物。”
姜沉有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所以呢。”
所以……趙梓軒看着姜沉黑白分明的眼,一時拙嘴笨舌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姜沉看他不說話,碰了碰他的掌心:“為什麽不走了。”
趙梓軒不說話,微微俯下身去,在他的肩窩處蹭啊蹭的,半晌才悶悶地說:“萬一有一天你喜歡別人了我該怎麽辦呢。”
姜沉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麽,快回家。”
趙梓軒想也許自己才是玻璃心,他無奈地看了姜沉一眼:“好吧,我們回家。”
回到趙梓軒家,趙梓軒還拉着姜沉的手不肯放,兩人正在門口拉拉扯扯的,一個女聲嫌惡地說:“夠了吧你們兩個。”
姜沉忙甩開趙梓軒:“詹妍?好久不見。”
詹妍粲然一笑:“好久不見,姜沉。”
趙梓軒男友力MAX地幫姜沉換拖鞋:“你來幹嘛啊詹妍。”
詹妍翻個白眼:“本姑娘來看阿姨的,又不是來看你。”
趙梓軒嗤笑一聲:“誰稀罕一樣。”
“趙梓軒!”
趙梓軒挑釁地挑了挑眉。幼不幼稚,姜沉無奈地想,拽了趙梓軒一把,不贊同地看他一眼。趙梓軒秒慫:“好嘛,我不理她就是了。”
趙媽媽準備了許多吃的,幾個人熱熱鬧鬧地說了會兒話。詹妍不客氣地拆趙梓軒的臺,把他小時候的糗事全抖落出來。趙梓軒也不甘示弱,和詹妍互黑起來。
姜沉和趙媽媽看熱鬧,趙媽媽笑得很開心,感嘆:“人一長大了,小時候那些哭天搶地不肯讓別人提的事就全變成了笑話。”
詹妍沒過大腦就接了句:“趙梓軒那次還連着哭兩個星期呢,還特意跑到南邊的公園去哭。”
話音剛落,趙梓軒的臉色就變了。
☆、往事
詹妍一看趙梓軒的臉,自知失言,垂頭不說話了。趙媽媽也馬上擔憂地看向趙梓軒,生怕他會發起脾氣來。只姜沉一個人雲裏霧裏,不知道出了什麽事,茫然地看着他們。
詹妍有點心虛,迅速尋了個借口走了,趙梓軒也沒有攔她。
姜沉實在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小心地拽了拽還陰沉着臉的趙梓軒:“趙梓軒。”
趙梓軒轉頭看他,勉強擠了個笑:“沒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姜沉,媽,我回房間去呆一會兒。”說完就起身回房,關了房門。
姜沉有點無措地看向趙媽媽:“阿姨……”
趙媽媽嘆了口氣:“小沉,你是真心把梓軒當成朋友嗎?”
姜沉說:“……當然是。”
趙媽媽拍拍他的手背:“看來這些事他都沒有跟你說起過。梓軒命苦,小時候就遭遇那樣的事情,現在能成為這樣也是難得。你是個好孩子,阿姨真希望你能多陪陪梓軒。”
姜沉猶豫了一會兒:“阿姨,您能跟我講一講趙梓軒的事嗎?”
趙媽媽搖搖頭:“讓梓軒和你說吧,他現在應該冷靜一點了,進去看看他吧。”
姜沉點點頭,走到了趙梓軒的房門前,他又看了趙媽媽一眼,看趙媽媽點點頭才敲了房門:“趙梓軒,是我。”
裏面安靜了一會兒,趙梓軒來開門了:“姜沉。”
“我可以進去嗎?”
趙梓軒往旁邊讓了讓,讓姜沉進來。
姜沉一進門就看到床上攤開的相冊還有一個倒扣着的相框。
姜沉看着趙梓軒落寞的樣子:“你沒事吧。”
趙梓軒搖搖頭,問:“我媽跟你說了?”
“阿姨讓我自己來問你。”
趙梓軒沒說話,把那個倒扣的相框遞給姜沉,姜沉不明所以把照片反過來。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一對年輕的父母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他們站在一座很大的石雕旁,臉上的笑容都很燦爛。姜沉仔細看了看,發現小男孩的樣貌依稀與趙梓軒有幾分相似,便猜測這是趙梓軒和他的父母。只是,他疑惑地皺了皺眉,年輕的女子雖然眉宇間與趙媽媽有那麽一分相似,卻看得出來這絕不是一個人。
姜沉愣愣地看向趙梓軒:“這是……”
趙梓軒接過他手中的照片,臉上的哀傷濃烈得融化不開:“這是我的親生父母。”
親生父母?那外面的人是……趙梓軒手指輕輕在照片上撫過,輕聲說:“我跟你說過的吧,我的父親在我小學六年級時就去世了,他是自殺的,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從公司樓頂一躍而下,當場死亡。
“而我的母親,因為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恍惚,不久也在醫院裏自殺追随父親而去了。
“我的母親有個曾經很要好的表妹,我叫她表姨,嫁到了北方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剛剛懷孕沒多久丈夫就死了,婆家認為是她克夫,對她整天沒有好臉色,她一直隐忍着。後來表姨生了個女兒,婆家對她的容忍到了極限,她是為了她的丈夫才到了那種地方,既然丈夫死了,也沒什麽好留戀的,幹脆就離開了那個家。
“那時候,正好是我母親出事,我一個人孤苦無依,表姨不忍心看我被親戚們推來推去,就收養了我,也是她對我母親的一份情意。
“父母留下的錢足夠我們衣食無憂,但表姨不肯,她說那些錢是父母留給我的,自己堅持要出去賺錢。可她的學歷不高,只能做些簡單的工作,其實賺的錢還是用在了我身上。我還沒什麽能報答她的恩情的,只能把她當作親生母親一樣來對待。
“剛剛失去父母的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根本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加上當時年紀也小,簡直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姜沉默默地聽着,慢慢地伸手握住了趙梓軒的手。趙梓軒的手很涼,他反手握住姜沉的手,說:“雖然你一直沒有提起過,但是,你還記得城南已經拆掉的小公園嗎?”
拆掉的、小公園?姜沉有點迷茫,思索了一會兒他終于點了點頭:“我記起來了,是離我家不遠的那個。不是很久之前就拆掉了嗎,怎麽了?”
“六年級的時候,你不是這樣的。”趙梓軒說,“也許你自己沒有察覺,但是一點點的溫暖,就足以改變一個人,讓他重新開始生活。”
姜沉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大漩渦,怎麽也找不到出口。他對于人臉一點也不敏感,對自己見過的人的記憶總是模模糊糊的,差不多像魚一樣,只有七秒的記憶。現在讓他回憶小學六年級時的事,簡直就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姜沉很抱歉地說,“我……真的記不得了。”
趙梓軒有點沮喪地垂下頭:“沒關系。”
沉默了一會兒,趙梓軒說:“初中時我看到過你,你已經冷冰冰地不搭理人了,我當時還以為你是不想理我,就沒有敢跟你搭話。後來我跟馬紀他們混在了一起,就更沒有勇氣去和你正式認識。”
“對不起。”姜沉說,“我不是不理你,我只是真的不記得了。”
“怎麽能怪你。”趙梓軒說,“我應該早點就有勇氣站到你面前,或者就像我們分班之後那樣直接把你絆倒就好。”
“你還敢說。”姜沉瞪了他一眼,“我還以為遇見個神經病,當時還在發愁以後的兩年要怎麽過。”
“我當時犯蠢。”趙梓軒臉上終于有了淡淡的笑意,“好像除了那種辦法,我再也想不到別的方法來引起你的注意。”
姜沉點頭表示同意:“真的很蠢。”
“姜沉……”
“不過還好。”姜沉說,“你終于有勇氣了,不是嗎?”他的嘴角微微上揚,雖然不太明顯,卻是個發自內心的真真正正的笑。
趙梓軒發怔:“姜沉。”他張開手臂,給了姜沉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未來
高二下學期過半時,高中所有課程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恨不得一頭紮進書海裏,好像馬上就要高考一樣。有些之前成績不盡理想的同學,摩拳擦掌只等第一輪詳細複習的時候奮力向上趕。
班級裏的氣氛每天都很緊張,弄得姜沉更加緊張,像被幾座大山壓着一樣,根本喘不過氣來。
學校會在每年的五月份舉行高二年級的成人禮儀式,說是儀式,其實也不過是所有人在圓拱門下走上一圈,各級領導講話致辭。唯一讓人稍稍期待的是,成人禮過後,晚上會有全校師生的五四晚會。自習課不用上,總還是讓人興奮的。
陶老師自己也像沒長大一樣,興致勃勃地鼓動大家出表演節目。只可惜,他在講臺上講得神采飛揚,講臺下卻沒什麽回應。陶老師非常沮喪:“同學們,我們的生活不能只剩下學習啊,成人禮可是一輩子就一次啊。”
有個女生在下面大聲反駁:“不,小桃子老師,我們永遠十八。”同學們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陶老師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真的沒有主動的嗎?”
教室裏瞬間鴉雀無聲,大家都把頭低低地埋了下去。
“上次元旦聯歡會唱歌的同學呢?”
并沒有人響應。
陶老師長嘆了一口氣:“那到時候我們只能看別人表演了。”
下面開始窸窸窣窣,随即有一小片贊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
趙梓軒百無聊賴地捏着姜沉的手指把玩,也說:“那不是挺好的嗎,陶老師啊就是太年輕,又沒有女朋友,剩餘的精力無處發洩。”
姜沉瞪他一眼:“你亂說什麽。”
“那你要表演嗎?鋼琴怎麽樣?”趙梓軒期待地看他,“你的話,我一定支持。”
姜沉咽了咽口水:“我……”
“陶老師,姜沉報名。”趙梓軒高高地舉起右手,全班同學的目光瞬間集中到了這個角落。
姜沉目瞪口呆,完全沒想到趙梓軒就這樣把他賣掉了,毫無征兆的。
于是,他一整天沒有理趙梓軒,不管趙梓軒怎樣跟在他身後求和好都置若罔聞,晚上下晚自習也不理趙梓軒就一個人回了宿舍。
戴逸看熱鬧看得開心,幸災樂禍地嘲笑了趙梓軒半天。
熄燈後趙梓軒偷偷摸到了姜沉宿舍,姜沉沒睡,還在被子裏舉着手機看今天因為趙梓軒嘴賤所以沒看完的單詞。被子被掀起來,手機晃過一張人臉的時候他吓得差點沒叫起來,趙梓軒連忙捂住了他的嘴。
戴逸從衛生間回來,一看姜沉床前邊蹲了個黑影就知道什麽情況,根本懶得理他,收拾了收拾就爬到床上睡了。
姜沉壓低了聲音:“你幹嘛,吵到我舍友休息了。”
“噓——”趙梓軒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你不打我我就不會吵到了。”
姜沉坐起來,臉色不善:“你現在知道要我不要打你了,你知道要排練的話需要花多少時間嗎?我媽知道一定會瘋了。”
趙梓軒奇道:“那也怪了,你不是說鋼琴也是他們強迫你練嗎?”
“那不一樣。”姜沉說,“他們讓我練是為了考級,看起來好看,在學校裏表演可以有獎勵嗎?”
趙梓軒無言以對:“……太功利了吧。”
姜沉瞪他一眼:“你快回去睡覺吧,耽誤我時間。”說着又要蒙被子。
趙梓軒忙拉住被子:“晚上學習沒效率,還影響睡眠。”
姜沉沒好氣地抱怨:“拜你所賜。”
趙梓軒強制收了他的手機和單詞,丢到桌子上,把他按在床上:“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我們明天再讨論這個問題好不好,你先好好睡覺。”
姜沉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會兒,背對着他躺下:“那你回去吧。”
趙梓軒摸了摸他的頭發,還沒說話的時候,對面床上傳來戴逸模糊的聲音:“不管你什麽時候走,麻煩幫我們鎖個門。”其餘幾個鋪紛紛傳來應和聲:“同意。”
神經病啊,趙梓軒想,我又沒有你們宿舍鑰匙。
“我的鑰匙在桌子上。”姜沉說。
“……哦,好。”
陶老師幫姜沉申請了音樂教室的鑰匙,姜沉選定了自己還算熟悉的曲目,每天中午去練一個小時,晚自習再去練一個小時。
練了沒兩天,陶老師讓他去辦公室,吞吞吐吐地說隔壁班定了一個舞蹈節目,他們的班主任跑來問陶老師可不可以和他們的鋼琴獨奏合在一起。
“老師知道你很為難。”陶老師說,“老師也不願意答應,因為要配合舞蹈的話,肯定要花更多時間,可是……”
姜沉沉默了一會兒,說:“陶老師你讓我想想。”
陶老師安慰他:“沒關系,你不同意的話老師也不勉強的。”
姜沉點點頭,沉重地離開了辦公室。
“姜沉你瘋了啊。”音樂教室裏,趙梓軒不可思議地看着他,“我還以為你一定是想拒絕的。”
“本來想拒絕的。”姜沉随手彈了幾個音符,在餘音裏說,“可是我想過了,我練了這麽多年琴,技藝不見得多好,比我有天賦、比我努力的也多得是。從來沒有人認真地看重過我會彈鋼琴這件事,我自己也只把它當任務完成。可是現在,陶老師很重視我,也許還有很多人也會彈,可陶老師在認真地請我幫忙。所以,我得幫他。”
趙梓軒搖了搖頭:“你啊。”
“你想過自己以後的樣子嗎?”姜沉突然說。
趙梓軒沒說話,探究地看着姜沉。
“我完全沒有想過。”姜沉說,“很奇怪對吧,我一直都覺得我是個太過失敗的人,所以,連未來都羞于想象。”
趙梓軒握住了姜沉的手:“沒關系的。”他堅定地說,“現在開始也來得及。”
☆、成年
五月四日是青年節,天氣漸熱,一大早學校就要求各班同學帶凳子到廣場集合。趙梓軒一手拎一個凳子,和姜沉肩并肩走在一起。姜沉注意到身邊的女生們向他們投來的暧昧不清的目光,既想把凳子從趙梓軒手上搶回來,又不想更加惹人注目,只好默不作聲走在一邊。
趙梓軒無知無覺,還在跟姜沉說:“天氣突然就熱起來了,也不知道這成人禮要開上多久。”
姜沉“嗯”了一聲,目光躲閃。
“不舒服嗎?”趙梓軒停下腳步,擔憂地看他,“是不是中暑了。”
“我沒事,快走吧。”姜沉催促他,“已經落下了。”
趙梓軒懷疑地看他一眼,才慢慢地繼續往前走。走到那個搭起來的那個圓拱門時,大部分人都嘻嘻哈哈地繞開了,說是還沒到成人的那一刻,也有男生們勾肩搭背地故意從門中間穿過去。所有人都只把這個門當一個玩笑。
趙梓軒更是突發奇想,他們經過那個門時,他把一張凳子遞給前排的戴逸:“幫我拿下啊。”戴逸不明所以地順手接過來,這才想起來憑毛姜沉的凳子要他來拿。
趙梓軒拉起了姜沉的手,衆目睽睽之下,以一種詭異的結婚的步調莊重地走了過去。姜沉早在趙梓軒就這樣牽起他的手時就失去了思考能力,竟傻乎乎地跟着他走了。
戴逸目瞪口呆:“趙梓軒你他媽當你在結婚啊。”
周圍的起哄聲和口哨聲讓姜沉瞬間清醒過來,臉迅速紅了個透,一個勁地往外冒煙。
趙梓軒達成成就,心滿意足,拎了戴逸手裏的凳子:“走了姜沉。”
每次開會總要磨磨蹭蹭很久才能開始,陽光慢慢變得強烈,曬得人頭腦發昏。校長猶在上面慷慨激昂地號召:“從今天起,大家就是成年人了。作為一名成年人,首先應當能夠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
趙梓軒左耳進右耳出,目光不經意瞥到姜沉的手指在腿上跳動,像彈琴一樣,忍不住問:“你在做什麽呢。”
姜沉看也沒看他一眼:“記曲譜。”
“哎?那個也要記嗎?”趙梓軒問,“我看電視上人家演奏時面前都有譜子啊。”
“我會分心。”姜沉說,“所以一定要記下來。”
“噢……”趙梓軒歪着頭,看姜沉修長的手指跳動,心裏癢癢的,突然無比期待他晚上的演出。
雖然還有一群跳舞的小姑娘在搶視線,不過,也足夠了吧,趙梓軒樂觀地自我安慰。
終于結束各種冗長的發言,終于到了成人禮的最後環節,穿過象征的那道門。
也許是氣氛不同,所有人都收斂起了玩笑的神色,連趙梓軒都被周圍人感染,神情嚴肅起來。
這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十八歲。
也許我們之前曾經任性過無數次,肆意妄為過無數次,不計後果過無數次。但從今天開始,一切都應該不一樣了。我們該學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勇敢地去面對出現的風風雨雨,哪怕結果再糟糕,也不能再以逃避來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