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疾風呼嘯,驟雨未歇。
一個驚天的炸雷之後,田秋芝醒了。
睜開眼,已是一身的冷汗。
昨晚那個蓬頭散發的女人還歷歷在目,那幾個男人接二連三的淫*笑仍聲聲繞耳。
而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都在提醒她一個事實——她田秋芝和那個女人一樣,都是被人拐賣至此的人。
這些日子以來她所感受到的種種安心與舒适,不過是她遇到了個好人,屏蔽了這村子內裏的不堪罷了。
小周拿她作親人,她卻只顧着自己。
田秋芝擡眼望了望窗外的雨,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人。
她在房裏轉了一圈,也沒有看到自己那個手機。
剛打開房門,就見樓宇站在拐角的樓臺處抽煙。
田秋芝這才想起來,昨晚是他帶自己回來的。
樓宇聞聲轉了過來,背依在樓欄上,含着煙道:“醒了。”
田秋芝點了點頭。
他透過煙霧瞧着田秋芝,對她昨天的反常只字不提,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氣氛一下子冷到了兩人的初次見面。
田秋芝見他沒再說話的意思,便越過他下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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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宇乜了眼那背影,拿着打火機在木欄杆上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
反常,真的反常。
這邊兒,張桂英坐在大門口,見田秋芝起來了便招呼她自己去熱飯吃。
田秋芝從屋裏拎了個板凳,坐在了張桂英的身旁。
好半晌,才斟酌着開口問道:“外婆,最近這村子裏娶媳婦兒的人多麽”
張桂英沒作他想,只當是田秋芝被昨天的喜氣給感染了,笑呵呵地給她說着這村子裏的狀況。
這村子叫上鹿村,勞動男女基本上都外出務工去了,留下來都是些孤寡老人和留守兒童,适婚的人不多。
倒是隔壁的下頭村,青年的漢子多,是有好些個在談婚論嫁了。
“是不是都只娶本地人?”她不知道跟她一起被拐來的那些女孩子是否還在這裏,但又不能明着問。
張桂英歪着腦袋,對着語氣有些急切的田秋芝是瞧了又瞧,複而咯咯咯地笑了。
昨晚樓宇抱田秋芝回來的時候被她瞄到了,老人很自覺得墊着腳尖退回了房裏。
是以,田秋芝這語氣,這神态,落在老太太的眼裏那就是她渴嫁了。
“那不罕定的。”張桂英握着田秋芝的手拍了又拍,“那下頭村的,好些人都娶了外地的姑娘。就是聽說外地來的不怎麽活泛,老是悶在屋頭不愛出來。”
說罷又覺得哪裏不太對,握着田秋芝的手又是一陣猛拍:“這依我看吶,那都是不可信的話,悶一點好,顧家,顧家。”
兩人聊了半晌,表面你來我往的,實則各說各話,完全沒有說到一處去。
可若真如張桂英所言,那麽小周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就是下頭村。
吃完早飯,田秋芝避開了因雨停工在家的樓宇,憑着自己的記憶摸去了下頭村。
山間的晨雨,來的迅猛,去的也快。
路上已是泥濘不堪。
田秋芝靠着路邊,拽着那些叢生的雜草走的很是艱辛。
個把小時後。
她終是到了下頭村。
與上次的感受完全不同了,她覺得整個村子都蒙上了一層霧,灰灰的。
她記得那個女人所在的地方離王強家的豬圈不遠。
只要找到那個女人,說不定就能知道小周的下落。可問題是沒了樓宇,她壓根兒就不知道王強家在哪。
田秋芝有些忒地一屁股坐在村口的石頭上,扯了張菜葉子彎腰刮着鞋邊兒的泥巴。
剛刮完一只腳,就聽見幾道熟悉的笑聲。
田秋芝想也沒想,一骨碌地鑽進了一旁的菜地裏,趴着一動不動。
昨晚跑的快,沒看清那幾人的樣貌,這會兒看的真切。
她好像有點兒明白為什麽她們會被拐來這兒了,因為那幾人長得實在是不堪入目。
那牙就跟張了苔藓似的,看着又腥又髒。
田秋芝被惡心的胃裏一陣作嘔。
這麽一比,樓宇簡直就是個鼎鼎好看的仙人。
她也就打了個馬虎眼兒,再擡頭時,那幾人已然不見了身影。
田秋芝慌忙地直起身來,望了有望,也沒看到一個人影。
“你在看什麽?”身旁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
許是田秋芝潛伏地過于投入,都沒注意到身旁何時還趴了個孩子。
這聲一出,吓得她立馬僵住了身子。
那小孩兒見她不應話,麻利地從地裏爬了起來,指着田秋芝氣勢洶洶道:“你是不是想偷我家菜。”
他觀察田秋芝很久了,一個人坐在那石頭上唉聲嘆氣的,還扯了他們家好多菜葉子,指不定就是來偷菜的。
田秋芝聞言,稍稍松了口氣。
“我沒有要偷你家菜,我是來找人的。”
小孩兒将信将疑。
“你有沒有看到剛才那幾個去哪兒了?”田秋芝趁勢問到。
小孩兒盯着她看了會兒,仿佛确定了她不是來偷菜的,這才往對面那林子一指:“他們進去了。”
末了又問到你找他們做什麽。這語氣,怎麽聽怎麽厭惡。
見田秋芝呆呆的望着那篇樹林子,小孩兒頓時覺得沒勁兒,提着褲子就要跑。
剛邁了只腿,就被田秋芝給拽了回來:“你只知道王強家在哪嗎?”
小孩兒拿衣袖蹭了蹭鼻涕,道知道啊。還沒等田秋芝開口便主動帶着她去了。
——
田秋芝順着那豬圈七拐八拐的,繞道了那間土坯房。
那窗子依舊是經閉的。
她見四周沒人,疾走幾步上前敲了敲那窗子。
一下,沒人應。
二下,沒人應。
正當她要去敲第三下時,背後頭冷不丁冒出個女聲:“你找誰。”
田秋芝吓的一個踉跄。
“你到底找誰。”那女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了田秋芝跟前。
擡頭的瞬間,兩人皆是一愣。
田秋芝愣地是只一個晚上的功夫,這個女人變化如此之大。現在看起來就跟正常人沒兩樣。
那女人愣地是田秋芝竟然還能再次找過來。
田秋芝回過神來,忙問道:“你也是被拐來的,你可知道小周在哪”
那女人在聽了這個也字時,欣喜地近乎癫狂。忙扔了背簍,幾步逼近田秋芝:“你能帶我出去嗎?”
許是被她的神情動作給吓着了,田秋芝退到後背貼牆。
“你你你也是從花場來的嗎,你知道小周在哪兒嗎?”田秋芝抖着聲兒又問道,末了怕她不知道小周是誰,忙補充道,“小周就是周麗鵑。”
女人的眼裏的光肉眼可見的暗了,她松開田秋芝的手臂:“不知道。”
因為她不是從花場來的。她已經來了好幾年了。
她重拾起地上的背簍,繞過田秋芝就要往屋裏頭走。
田秋芝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我幫你。”
這脫口而出的話顯然是沒經過大腦的。
那女人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下田秋芝,倏地笑了聲,道:“你幫不了我。”
同是深陷泥沼的人,誰也幫不了誰。
她來的頭一年,其實就已近認清事實了。只是她一直不想認罷了,每回見着個陌生面孔都會問一次能不能帶她離開。
或許哪天真的就離開了呢。
那一年,她跑了無數次,也被抓了無數次。運氣不好的時候,剛出家門口就被逮住了。有次運氣好,翻了好幾座山,找到了公路。
她一路走一路攔車,沒有人停下來。好不容易攔下了一輛車,滿臉欣喜地跑過去,才發現自己攔下的車竟是那買她的人。
車上的幾個男人兇神惡煞地跳下來跟綁豬一樣的将她綁上車。
她回去差點兒被打死。足足被關了一月有餘。
後來有幾個同經歷的姐妹過來勸她,別跑了,跑不了的。安心地生個娃娃過日子不好麽。
她看着那幾個抱着娃娃的女人,覺得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她一想到要給那個狗雜*種生孩子,就恨不得立馬去死。
那些女人見她聽不進去,抱着娃搖着頭走了。
當天晚上,男人便怒氣沖沖地進來,一耳光差點兒沒給她扇暈過去。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去問那些女人你了,她們也定是跟他說了白天的事。
她不知道她們是如何說的,或許是說她們勸不了了,她不願意留在這裏。亦或是她聽不進去,她不願意生孩子。
雖說都是實話,但無論那種,都能要了她的命。
她倒是希望能就此被了結了。
可她是被花大價錢買來滿足男人那肮髒的性*欲,更是為了給人傳宗接代的,她還沒那個資格去死。
後來懷上一個她便弄死一個,那些人說她沒心,是個瘋子。
瘋子,這倒是個好辦法。那她就如他們所願做個扯頭扯尾的瘋子吧。
只是這一瘋便是好幾年。好在活動的範圍也不再限于那間發黴飄着酸臭味的破屋子了。
說到此,她便覺得自己越發的可笑了,竟還奢望着能出去。
田秋芝聽完,周身惡寒。
“我去報警。”她說。
“沒用,進得來的人不信,信的人一個都進不來。”女人平靜道,“這個村的人有種變态的團結力。”
田秋芝蔫了。
那女人拂開她的手,告誡她不要再過來了。
她雖不知道田秋芝是哪家買走的,但看起來情況至少沒她糟糕,且她張的不錯,若被那個狗雜*種碰上了,也就一個毀字。
田秋芝看着那枯瘦的背影,一股又一股的無力感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
而那女人仿佛一語成谶。
田秋芝在碰上那幾個出山的男人時,才驚覺自己單槍匹馬過來找人的決定是多麽的愚蠢,說出那句我幫你的話又是多麽的無知。
原來,地獄真的離她只有一步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