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臨近年關,上鹿村外出務工的人大都接連返鄉了。
回來的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去樓宇家竄竄門。
因為他們聽說樓混混找了個漂亮又能幹的媳婦兒,對此很是好奇。
至于是聽誰說的,他們也道不出個具體的人來。
張桂英是來者不拒,見人來了就招呼着進屋坐。
因為家裏着實冷清。
這幾天,田秋芝就像只熊貓一樣被這些人斜着看,瞥着看,眯着看,睜着看,偷着看,明着看……
總之,就是看了又看。
看得她最後抱着堆衣服跑了。
一條河,一條路是上鹿村與下頭村之間唯二的聯系。
路在上,名為黃泉路。
河在下,名為泉下河。
河水源于上鹿村背靠的深山老林裏的一窪天然泉水,這泉又被當地人稱隐林泉。
泉水冬暖夏涼,村裏人洗衣洗菜都上這兒來。
田秋芝抱着一大盆衣服過來時,就見此處的各大石板都被衣服給占領了。
看了一圈,人都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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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對面那一排槌打衣物的婦女也看了過來。
只那目光,可比她直白多了。
田秋芝低着頭,在另一個低着頭的女人旁邊蹲了下來。
與對面的婦女不同,那女人頭低的都快要湊到眼前那堆濕衣物上頭了。
看不清臉,只見一頭亂的打了結的蓬垢頭發。
似感到身邊有人蹲下,女人擡起頭來乜了一眼。與田秋芝的視線撞了個正着。
田秋芝見她看過來的第一反應便是她好像又回去到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只不過這次,像極了真的瘋子。
也只一眼,那女人便又目無表情的低了下去。
田秋芝想去和她說幾句話,但對面那一道道激光般的眼神刷刷地朝她襲來。
好似只要她一動,那手裏的棒槌也會随時飛過來。
她這才明白,那些眼生的婦女是下頭村的,更準确的來說,是監視旁邊兒這個女人的下頭村人。
以一挑三,這事兒田秋芝以前幹過不下數次。
但是以寡敵衆,田秋芝覺得她幹不過。
且樓宇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所以她得忍住。
山林間安靜的只聞泉水的潺潺聲和棒槌的擊打聲。
田秋芝沒再擡頭,将盆裏衣物倒了出來,拿出把剪刀修理上面的線頭。
這些都是幫小孩兒改的衣物,許是在箱底壓的太久,都發潮了。有的上面還起了黴菌。
“能把你剪刀借我用用嗎?”旁邊的女人突然啞聲道。
田秋芝聞聲擡頭,此時對面已沒有人了。
“她們去裏頭上廁所去了。”女人道。
“王祥又打你了?”田秋芝将手裏的剪刀遞了過去。
女人接過,道了聲謝。
握着剪刀看了又看後道快過年了,想理理頭發,可能要的時間有些久,晚上才能把東西還回來。
說罷,便又低着頭去搓衣服了。
田秋芝四處望了望,見那幾個婦女還沒有回來,忙湊過去道這裏的警察都不管事,你記不記得家裏人的電話號碼,我給他們打電話,讓他們來接你回去。
那女人猛地擡起頭來,看着田秋芝,嘴唇不停地蠕動着,就是半天都沒有發出聲來。
田秋芝見她動嘴又不說,又怕那些女人回來,急得一個勁兒地催她。
“我記不起來了。”她說。
“那你把能記得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最後一個數字剛落,那些婦女一個接一個地都從林子裏鑽了出來。
那一堆如複制粘貼般的激光眼神兒又朝田秋芝射了過來。
田秋芝怕時間久了記不住,将衣服揉成一堆,一棒槌下去就了事兒了。
抱着盆就踉踉跄跄地往回趕。
她把衣服放在院子裏就往樓上沖,可是把房裏翻了個低朝天都沒有看到手機的影子。
田秋芝記得去下頭村吃喜酒的時候就把手機放在床邊兒的木櫃子上了,可回來就沒看見。
後來時間長了,這事兒她就沒往心裏去。
她又翻了一圈,還是沒找着。
只得又跑下樓去拿了快黑木炭上來将號碼抄在屋裏的木板牆上。
一口氣寫完,田秋芝累得仿佛要脫水了,大冷的天裏竟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癱坐在地板上,腦海裏浮現出女人那張青一塊紫一塊兒的臉,手都在抖。
不能急,急了就要亂,亂了就完了。
現在的關鍵是找手機,找個熟人的手機。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田秋芝趴在樓宇的房門口屏氣凝神地觀察了一個小時,見裏頭沒有動靜才拿着木扁去撬鎖。
如果直接找樓宇借手機的話,他可能又要問為什麽。
她怕到時候自己一慫就什麽都給說了。
萬一樓宇又不同意,那就前功盡棄了。
這可要不得。
所以她只能趁樓宇睡了來偷手機了。
可屋裏太黑了,田秋芝只能看見床上隆起的人形,壓根兒就看不清樓宇的衣褲放在哪兒。
摸黑了半天,終于給她摸到了一條褲子,兩只口袋都掏了掏,除了煙盒打灰機,什麽都沒有。
她再接再厲,又往上頭摸了摸,很好,是件皮衣,樓宇最喜歡穿的那種皮衣。
可是扯了半天也沒有扯下來。
田秋芝撐起上身,昂着腦袋望了望,就見這衣服好死不死的正被樓宇壓在了頭下。
她就想不明白了,那天自己就坐了一下他的衣服就被當雞崽子似的給拎了出來,這會兒他自己又為什麽要把衣服壓在頭下。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田秋芝不敢用力再扯了,怕樓宇醒來。
她現在有些佩服那些強盜了,只要進的來,什麽東西都能到手。
這時,床上的人突然翻了個身,吓得田秋芝只差沒鑽床底下去。
等了半晌,沒動靜了。
她這才又昂起頭來。
這身翻得好,大半的衣服全都露出來了。
田秋芝麻利地爬起來,蹑手蹑腳地過去掏東西。
一切順利地不可思議。
當她摁下那一串數字後才發現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她只知道那個女人是王祥買來的媳婦,卻并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而且她更不知道這個地方隸屬于什麽縣什麽市。
“沅陵市紫石縣酉水鎮上鹿村十一組。”身後突然出聲。
田秋芝兩手一抖,捧着的手機也順勢滑落在床上。
她這才發現自己想的太過投入,不但把話嘟囔了出來,而且還在不知不覺中坐到了樓宇的床上。
“除了那女人的名字,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樓宇曲腿坐了起來,很熱心地詢問着她。
田秋芝背僵地筆直,一聲兒都不敢出。
她果然還是不适合幹強盜。
“沒沒了。”田秋芝半晌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真沒了”樓宇傾身湊了過來,似笑了聲,“沒了還待在這兒,那應該是還有什麽別的事情。”
田秋芝聞言,跟只彈簧似的跳了起來,慌不擇路的就要往門口跑。
奈何剛摸到門口,又被身後的人給叫住了。
她轉頭的瞬間,回應她的便是一床飛過來的被子,而後就聽樓宇道:“換成你的過來。”
行動終以失敗告終。
田秋芝抱着那床用自己被子換回來的被子,站在屋裏呆呆地看着那串同樣黑不拉幾的電話號碼。
而後似想到了什麽,忙将被子隆在床上,末了又把枕頭塞了進去。
等了約摸幾個鐘頭,她又蹑手蹑腳地下了樓。
一口氣跑到了隐林泉。
還好,人還在。
田秋芝忙跑上去,剛想問問女人的名字時,一把染血的剪刀遞到了她的跟前,而後,就聽那女人道:“我來還剪刀了。”
還未等她開口,身後林子裏傳來一陣接一陣的腳步聲。
那女人似乎也聽到了,抓着田秋芝的手腕急道他們追來了,他們追來了。
“你以前逃跑都是往那頭兒跑的?”田秋芝穩住身子忙問道。
女人松開手往河流的下游指。
田秋芝想也沒想,拉着她就往上游跑,轉身之際,剪刀掉了,落在地上誇嚓一響。
那女人停下步子,慌道剪刀,剪刀掉了。
田秋芝覺得此刻急得腦子都快缺氧了,飛起一腳将那剪刀踢了出去,忙道太遠了,不撿了不撿了。
反手拉着人就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頭出現了亮光。
田秋芝這才發現她們竟跑到了下頭村村口。
而那亮光,正是前頭的一輛電動三輪車的前燈。
“你們怎麽在這兒?”小孩兒又從剛上去的車裏下來,驚訝地看着田秋芝和那個瘋女人。
田秋芝握着女人的手直哆嗦,兩腿發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等氣稍微喘韻了點,她忙爬起來問道:“小帥,你你會開車嗎?”
“當然了。”這幾次買菜都是他自己開車去的鎮上,今天剛好從地裏搬完菜,就見到了田秋芝。
“上車,快上車。”田秋芝催促道。
小孩兒直到坐上了車,開出了一段路之後還是個蒙圈的狀态。
田秋芝帶着那個瘋女人上車後就催他趕緊開車去鎮上,而且那個女人雙手上都是血,他以為人要死了,二話沒說,加着油門就往前沖。
“姐,她是不是要死了?”路抖車抖他聲音更抖。
田秋芝聞言剛要開口,便被突如起來的剎車沖地一頭紮進了菜筐裏。
“哎喲,瞧我這運氣,這個時間還能遇着車。”
一挑着籮筐的男人放在擔子,一邊搬着籮筐,一邊樂呵呵地朝這邊兒走來。
小孩兒有些無措地望着車後。
田秋芝好不容易從菜筐裏爬起來,見一個烏漆嘛黑的男人過來,忙将那空的菜筐蓋在了身旁的女人身上。
那男人走近一瞧,才發現不是他們下頭村的人,但他覺得這并不影響自己能否順利搭上車。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将那筐子放在後車裏,扭頭對前頭的小孩兒道還有一筐,再等一等。
說罷,又回去般另一筐去了,壓根兒就沒注意車後是什麽個情況。
“姐,怎麽辦?”小孩兒更無措了。
田秋芝往後退了退,又是飛起一腳,将那筐子踢了下去。
一時間,雞叫聲,咒罵聲響徹在這黑沉沉的夜裏。
只一會兒的功夫,就被遠遠的甩在了身後。
田秋芝癱躺在車壁上,用盡全力擡起手拍了拍前頭的車窗道:“小帥,別抖,開着開着就穩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