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胖警察又轉了過來,看着樓宇道:“這回找的是個好姑娘。”
他從警這麽多年,就沒見過幾個能順利逃出來的,就算家裏人找來了,也很難将人給帶回去。
這些村民的眼裏沒有法規,不講道理,只堅守那些早已溶血刻骨的舊觀念。
樓宇轉着桌上的摩托車鑰匙,嗯了聲道:“運氣好罷了。”
胖警察擺了擺手道:“你不做這行真的可惜了。”
今天本不是他值班,但是樓宇的一個電話,他換了班,原先只道是又有什麽進展,不料卻是為了以防萬一。
而且人被接走的相當順利,要說是那姑娘一個人辦的,他不信。
“兩碼事。”樓宇看了眼玻璃門對面的人,一把抓起鑰匙,“該辦這事兒的不應是她,而是你們。”
他沒什麽所謂的正義感,對當好人做好事更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弄走了一個,還會有新的再來。這是一個社會問題,而不是單靠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一直幫忙跟進這案子一方面是念着還徐廣強當年的人情,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田秋芝。
既然腦子發熱将人撿了回來,那就得管到底不是。
這邊,田秋芝一夜沒睡,此刻困得不行。
小孩兒買東西去了。
她借此機會趴在車上打盹兒。只是沒一會兒就被凍醒了。
睜開眼,就見樓宇靠在車旁,手裏轉着鑰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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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秋芝一個激靈,從車上跳了下來,第一反應就是要跑。
她這回真看不懂樓宇的眼神兒,更讀不出那裏頭此刻是喜還是怒。
“這會兒才後悔沒跟着一起走。”樓宇眼疾手快的提着她的後衣領子,“晚了。”
“你都知道了?”田秋芝驚訝道。
其實在見到那兩個找來的人時,她就有些猜到了,只是沒敢往這方面想。
畢竟樓宇對此事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不知道。”樓宇提着她的衣領将人轉了過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末了補充道:“你那個妹妹不在這兒,等年後了再找。”
“那你的意思是你會幫我找嗎?”田秋芝興奮地直往前湊。
給根杆子就往上爬,得尺進寸說的就是她。
“嗯。”他到底還是應了聲。
“她真的很可憐,這裏都沒有人幫她。”田秋芝見他好說話,也沒了顧忌什麽都往外說。
“你不覺得你也挺可憐的麽。”
田秋芝聞言還很中肯地點了點頭,而後似想到了什麽,又一陣搖頭,昂着腦袋道:“可是我有你幫我。”
不僅會順杆子爬,還挺會拍馬屁。
樓宇別過臉,退了開來,朝那電動三輪車努了努下巴問道:“那小孩兒人呢?”
“去幫他爺爺買衣服去了,還有一些香紙蠟燭什麽的,應該快回來了。”
樓宇聞言又站遠了些,上下打量着田秋芝。
身着碎花大棉襖,下穿臃腫厚棉褲。
真是難為她了,套着這身行頭還能跑得跟兔子似的。
頭發一半散一半聚,發間還倒插着枯掉了的菜葉子,臉上也髒兮兮,淚痕泥痕相互交錯。
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要多醜有多醜。
手裏要再杵一棍子,就能立馬上任丐幫幫主了。
田秋芝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小聲兒地問了句怎怎麽了。
“去挑幾件衣服。”他說。
田秋芝啊了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就是有些髒了,但也沒破啊。
這衣服是張桂英從箱底翻出來的,說是樓宇第一次結工資的時候給她買的,但是尺寸太小,她太胖,一次都沒穿過,就一直放在箱子裏頭收着。
張桂英曾多次拿出來要她穿。
可田秋芝記得自己只是坐了一下樓宇的衣服就被扔了出去,又哪裏敢穿這麽神聖的東西。
但是天氣實在是太冷了,她也就選擇性的忘了這麽個事兒。
這會兒見樓宇這樣盯着自己,她心虛了:“我我回去了就洗。”
樓宇當然不知道她這豐富的內心活動,擡步上前,又拎着她的後衣領子将人轉了回去。
老實說,雖然田秋芝長得是不錯,但是這一身行頭确實辣眼睛。
“買衣服都不積極,傻。”
田秋芝這會兒反應過來了,扭着頭道:“可是我沒錢。”
她沒工作,沒收入,白吃白喝還欠了一屁股的債。
不是不想買,是不能買。
“走了。”樓宇松開了手,插在兜裏便自顧自地往前走了。
半晌,見人還沒有跟上來,啧了一聲道:“還走不走了。”
田秋芝跟一旁菜攤大嬸交代了聲‘如果曾小帥回來了就讓他自己先走,她不跟他一起回去了’後就快步跑了過去。
剛停穩步子就聽樓宇又道:“別客氣,随便挑,這錢是借你的,記得還就成。”
田秋芝咬咬牙道:“好。”
她現在看開了,要對自己好一點。
這鎮雖不大,但也是五髒俱全。
服飾門店一家挨着一家,花花綠綠的,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裏頭的喜慶。
田秋芝逛了一會兒,就後悔了。這衣服顏色和價格看的她眼睛疼。
她想說不買了又怕拂了身旁的樓宇面子,磨磨蹭蹭地挑了半天。
而且店員一改常态,全程都很熱情地跟着,那嘴巴雖跟機關槍似的得得得個不停,眼神兒卻一直流連在她身後的樓宇身上,硬是一點兒都沒分給她。
這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壓根兒就沒看到她。
田秋芝不知怎麽,心裏有點不是味,這錢雖是樓宇出,但她也是要還的。再往深了一點講,這錢就是她的。
這個女店員搞了半天都沒分清真正的客人是哪個,眼神兒這麽不好,想來賣的衣服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這樣一想,心裏頓時舒服多了,拍了拍手,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道:“沒有我喜歡的。”
樓宇抵了抵腮幫子,笑了聲兒應道:“嗯,是都挺差的。”
然後,兩人就在女店員石化的身影,鐵青的表情下,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回田秋芝倒挑的快,挑完便催着樓宇回家了。
——
大年三十。
這天,雨下的很大。
樓宇吃完年夜飯就上山送亮去了。
田秋芝收拾完竈房,就跟着張桂英一起坐在火塘邊拉家常。
張桂英看着窗外的大雨,簌簌叨叨地說了很多話。
以往這個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坐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這回有田秋芝,她心裏高興,不免就說的多了些。
張桂英說着說着就嘆起了氣道這大過年的,下這麽多的雨,不吉利不吉利啊。
田秋芝擡頭望着窗外的大雨,倏地想起了曾小帥。
雖說前不久樓宇給他們家補了屋頂,用再不擔心漏雨的問題,但是她聽說今年小孩兒的爸媽又沒有回家過年,老覺得心裏悶得慌。
她跟張桂英交代了聲便出門了。
到曾小帥家時,田秋芝的褲腳已濕透了。她擡起傘沿,入眼的便是一抹暗黃的燈色。
院子裏冷冷清清地,只能從那門口貼着的一對紅色對聯中感受到一絲年味。
田秋芝收了傘,擡手去敲門。
門沒鎖,輕輕一碰就開了。
屋裏傳來收音機裏放出的歌聲: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看一看,這世界,并非那麽凄涼;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望一望,這世界,還是一片的光亮。’
田秋芝連喚了幾聲小孩兒的名,都沒人回應。
最後不得以推開房門,就見一個老人躺在床上,想似睡着了。
小孩兒則趴在床邊,小小的身子抖成了篩子。
田秋芝扔了傘就往裏跑。
感覺到有人進來,小孩兒擡起頭來望着田秋芝,話不成話道:“姐,我爺好像死了。”
他還奇怪為什麽這回他爺執意要他給買一件新衣服,而且飯都沒吃兩口,就招呼着他過來給他換上。
等他弄完,他爺就說累了,不吃了。
而後讓他打開收音機,說今天是過年,得放首歌聽,喜慶。而後便拉着他的手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在說完那句‘別恨你爸你媽,他們也都不容易’後便睡着了。
任他怎麽喊,都喊不醒了。
田秋芝聽完也愣了,蹲在身将小孩兒摟在懷裏,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道:“沒事兒,可以哭出來。”
小孩兒聽後反倒不哭了,從田秋芝的懷裏抽出身道:“我爺常說,天上下雨路又滑,自己跌倒自己爬。自己憂愁自己解,自流眼淚自擦幹。”他擡起衣袖擦了擦眼睛,“我爺說的話我都記得。”
田秋芝聽不得這話,可是她是大人,就要做大人該做的事。
“給你爸媽打電話了沒?”她哽着聲問道。
“打了,他們說在往回趕。”
田秋芝交代了句小孩兒先到堂屋裏等後便冒雨沖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
堂屋裏的大桌子被移開了,裏頭坐滿了人,正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怎麽料理後事。
搭棚子的材料可以一家一家的湊出來,可關鍵是沒棺材,這一時半會兒的也不好買。
“用我的。”張桂英說,“我還沒死,暫時用不到。”
這事兒一解決,就好辦多了。
個把小時後,靈棚搭了起來,棺材也運了過來。
大家好像對這事兒都很熟練,各司其職,分工明确,一切辦理的都井井有條。
田秋芝抱着濕噠噠胳膊仰頭望着那被大雨砸地砰砰作響,仿佛随時都能破出個洞來的棚頂,不知道在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