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曾小帥的父母是第二天晚上到的。
他們前腳剛進,小孩兒的叔叔伯伯後腳也來了。
這是田秋芝第一次見到這對活在聽說中,且不回家過年的父母。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老。
她這會兒才知道小孩兒為什麽是上鹿村的人卻對下頭村如此熟悉。
原來他媽是下頭村的人。
也正因如此,他的叔叔伯伯們都不與他們家來往,後來都出去務工了就更加無來往了。這次要不是因為老人過世,想來很難聚在一起。
可聚在一起商量的卻是一家該出多少錢。沒有任何多餘的話,說完就散了。
相比起這些兒子,曾小帥這個孫子顯然要重感情的多。
一直守在靈柩旁邊,自始至終都沒怎麽瞧過他那對好不容易趕回家的父母。
按理來說來看喪的人理應在第二夜留下來坐夜的,因為不等天亮,人就會被送上山去下葬了。
這一夜也是個告別夜。
但是張桂英年紀大了,折騰不得,田秋芝便扶着老人回去了。
路上,張桂英一路走一路嘆,說曾小帥的父母雖然不盡責,但也是真的不容易。
當年修這房子的錢都是東拼西湊借來的,曾小帥母親去娘家借了好幾回,都無果。
是以修房子的這些錢大多都是從上鹿村的村民一家借一點兒。沒錢借的就出人力,念在他們家也确實不易,也沒收多少工錢
Advertisement
兩人為了還清債務,只得外出務工。拼死拼活地從年頭幹到年尾,債是還清了,孩子也疏遠了。
田秋芝攙着張桂英,沒說話。
記得還未離家的時候,她雖然嘴上不說,但經常會埋怨父母的偏心。
弟弟們是男孩兒,所以理應待在學校,妹妹還小,所以也應待在學校。
她是老大,所以理應讓着弟弟妹妹,甚至早早的出來賺錢補貼家用。
後來随着年齡的增長,社會經歷的磨煉,她漸漸知道了這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你想或不想做的事,都是些該或不該幹的事。
沒得本事,就沒得選擇。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不贊同曾小帥父母的做法。
再怎麽想省錢,也不該省那張過年回家的車票錢。
張桂英睡後,田秋芝獨自坐在了火塘邊。
火苗跳動着,晃得她臉頰通紅。
夜裏三點多,樓宇回來了。
他拎着把椅子坐了過去,抽出根煙在火塘裏點燃,叼在嘴裏,眯着眼睛問她:“怎麽還不睡?”
“我睡不着。”她說。
樓宇咬着煙,要笑不笑得看着她問道:“害怕?”
田秋芝搖了搖頭,轉而問道什麽時候上山去。
“不上了。”
因擴修學校,原先的那片墳地是不能再葬人了。要麽從新選地,要麽直接火化。
就為這事兒,一屋子的人各持己見,争的面紅耳赤的,大半夜了還沒争出個結果。
最後還是那小孩兒站了出來,道他爺生前留了話說不能耽誤孩子學習,等他死後直接一把火燒了就成。
一屋子的人這才消停了下來。
田秋芝聽完愣了,她想起了被老人誤認成小孩兒老師的那次。原來那個老人家其實什麽都知道,只不過在配合着演戲。
樓宇一只煙抽完,見田秋芝還是一臉呆愣,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撞邪了。”
田秋芝回過神來,就見到那雙印有火苗跳動的雙眼,吓得一把打掉了他的手。
“喲呵,看來真撞了。”他來回晃轉着那只被打的手,笑道,“既然睡不着,那我就做回好人,帶你去找個和尚驅驅邪。”
而後,田秋芝就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她沒撞邪之際被樓宇帶上山驅邪去了。
一刻鐘後。
她看着眼前這個紅襖套僧衣,打着哈切,帶着頂大紅色毛線帽的和尚來開門時,着實被驚訝到了。
原來和尚過年也打扮的如此喜慶。
“這次要收開門費。”和尚說完又打了個哈切。
樓宇一把撥開他,丢了句先欠着便拉着田秋芝進去了。
那和尚哈切打了一半,注意一旁的田秋芝,砸吧砸吧了嘴,又将那還未打完的一半哈切給咽了回去。
“嘭”的一下扣上了門,快步追了上去,合着雙手念了句‘糯米坨坨’道:“這位女施主從背影就能看出來是個有福的,不知年芳幾許啊”
田秋芝扯了扯樓宇的手,湊過去低聲道:“他可能是個假和尚。”
她雖不信佛,但也知道是阿彌陀佛而不是糯米坨坨。
樓宇聞言頓住了步子,佯作想了想道:“是麽,那開門費應該就不用給了。”
林逸飛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到了兩人跟前,擡手撥了撥紅帽子上的圓球球:“你可以質疑我的專業性,但是不可以剝削我的勞動成果。”
田秋芝看他一臉認真,臉也有些發紅。頓時有一種在人背後說壞話又恰巧被人聽見的羞恥感。
樓宇指着不遠處的一間廂房,拍了拍田秋芝的背道:“這裏沒有鑼鼓聲,先去睡會兒。”
話音剛落,田秋芝便逃也似的跑了過去,開門關門一氣呵成。
林逸飛抖着食指你你你了半天都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樓宇撇開那根兒礙眼的食指,徑直朝庭院走去。
“都幹了一年了,算命不會,驅邪該是學會了吧。”他邊走邊道。
一年前,因張桂英的腿病,他曾多次上山來燒香拜佛。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結識了在此休年假的林逸飛,一個專攻算命卻不懂命的半吊子假和尚。
“老子就是個放高利貸的,你要求別太高了。”
樓宇哦了聲,仿佛才想起來這事兒。轉身道:“那你路子野,幫忙打聽個人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那自然是沒問道。”除了漂亮,林逸飛從不拒絕任何一種贊美他的詞,“不過得收費。”
樓宇攤了攤手,聳肩道:“談錢就傷感情了。”
“那我很樂意只談感情不要錢。”林逸飛也聳肩。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樓宇笑。
說罷又扔了句我先去辦點兒事,回頭詳說便走了。
林逸飛看着那沒入山林的身影,才反應過來又被繞進去了。
他猛揉了一把紅帽子,看着手裏的那個圓球球嘆道:“這是要逼他出山啊。”
——
田秋芝一覺醒來,天色已大亮。
她剛打開門,就滾進來一坨灰色的不明物體。
還未等她反應,那坨灰色物體已經站了起來,張開雙手在原地跳着:“要抱抱,要抱抱。”
田秋芝被吓了一跳,待回過神來便跳離地老遠。
“糯米坨坨,你可以啊。”門口又傳來一道聲音,“見到漂亮姑娘就知道要抱抱,男人的本色你倒是記得,看來還沒傻透。”
田秋芝尋聲望了過去,那人正是昨晚開門的和尚。
林逸飛将他口中的那個糯米坨坨拎了出來,拍拍他的臉道:“去,看看廚房的飯熟了沒。”
将人打發走後,他又朝田秋芝合手道:“罪過,罪過,女施主慈悲為懷,莫要和一色傻子計較。”
田秋芝忙擺手道沒事沒事。
這時借着亮光,田秋芝才看清眼前人的樣貌,白膚紅唇,高鼻大眼,漂亮的跟仙女似的。
頭上還是戴着一頂紅帽子,但似乎不是昨晚的那一頂,因為上面少了個圓球球。
“樓宇呢?”田秋芝問。
林逸飛聞言,不緊不慢地從兜裏掏出塊巧克力,餘光瞥見田秋芝還望着自己,又擡頭問道:“你也想要?”
田秋芝又擺手。
“你說樓宇啊。”林逸飛叼着巧克力含糊不清道,“說是有點事兒,一時半會怕是回不來。”
話音剛落,兩人頓時相望兩無言。
“哎,說是有事兒,指不定是去幽會漂亮姑娘了。”半晌,林逸飛率先開口道。
說罷朝田秋芝招了招手,示意她站過來點兒。
“你怎麽知道?”田秋芝明顯有些不信,站在原地沒動。
現在,她可以斷定眼前這人就是個假和尚了。
她好像沒有見過吃巧克力的和尚。
“本人法號一飛,女施主可以呼我飛飛大師。”林逸飛見她不動,只好自己上前幾步,靠在門框上道,“因為我見到過。”
田秋芝聞言幾步跳上前去,問道:“你們很熟嗎?”
“女施主口中熟指的是哪位?”林逸飛不答反問道。
田秋芝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道出個什麽來。
“若是指那漂亮姑娘,那就是不熟,因為貧僧至今為止也只與她有過兩面之緣,若是指樓宇,那就另當別論了。”林逸飛十分善解人意道。
田秋芝聽明白了,這意思是他跟樓宇很熟。
雖然她也挺想知道那漂亮姑娘是誰,但于情于理都不好過問的。
她以前倒是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經這假和尚一點化,才想到如果樓宇要結婚,即使那個漂亮姑娘心腸也和他一樣好,那麽她也不能一直住在他們家。
一想到這裏,她又有點兒莫名的難過。
林逸飛見火候差不多了,再接再厲道:“看來女施主也是心系我們樓樓啊,那貧僧就破個例,說說那漂亮姑娘也是無妨的。”
田秋芝又選擇性的忽視了這句話的前半部分,問道:“她真的很漂亮嗎?”
林逸飛上下打量着田秋芝,道:“長相方面嘛跟女施主差別不大,不大。”
田秋芝哦了聲便沒後話了。
林逸飛摩挲着下巴,頓時有些佩服樓宇,不知他是從哪裏弄回來的這個傻帽,都說的如此直白了還沒聽懂。
算命不準倒情有可原,他最恨的就是看人臉色,記那些文字東西。
驅邪不會那就說不過去了,這道士和尚反正不是一家就是親戚。好歹他也幹了一年的和尚了,不就是忽悠麽,這個他最在行了。
“那是個漂亮又能幹的姑娘。”他又補了句。
這話一出,田秋芝頓時有反應了,驚訝道:“原來這個話是你說的。”
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為什麽上鹿村見過她的人會說一句這是樓宇找的那個漂亮又能幹的媳婦兒,沒見過的人會說一句聽說樓宇找了個漂亮又能幹的媳婦兒。
這會兒她好像找着那個聽說的源頭了。
林逸飛暗道一聲不妙,眼見就要翻車了,他雙手合十,躬身一道:“女施主說的什麽貧僧未聽明白,先行告辭了。”
說罷,轉身跑的飛快。
田秋芝看着那頂忽上忽下,搖擺不定的紅帽子,頓時又覺得好笑。
果然,假和尚的話不能信,即便那是個長得跟仙女似的假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