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正月十五一過,村裏的人又陸陸續續的外出務工去了。

村子一下又成了空村。

而歷來在外務工的曾小帥爸媽自回來後卻罕見地沒有走。

田秋芝剛掃完院子,就見兩人扛着根圓木頭一前一後的進來了。

她估摸着應該有什麽事兒,忙進屋去叫張桂英。

随後又搬了幾把凳子出來,招呼着曾小帥氣喘籲籲的父母坐會兒。

曾小帥母親連連擺手,道了句還有好些根沒有搬完後便又和曾小帥他爸前後腳出去了。

兩人剛走沒多久,又來了兩個肩頭挎着大布包的老頭。

一進院子,倆老頭就彎着腰在那木頭上左摸摸右摸摸,連道了幾聲好料子後便熟練地掏出包裏的工具,開始又量又畫起來。

張桂英則笑呵呵應道曾明兩口子太厚道了,回了她最好的杉木。

她沒有曾小帥爺爺那股魄力,覺着人活一張皮,死後一副棺。高高興興地來,安安靜靜地走。做了一輩子的莊稼人,怎麽着也得入土為安。

是以那天跟曾小帥母親商量出來的結果就是他們家提供木材,她自己出工錢。

田秋芝聞言看了看張桂英,後者的臉上很是平靜,跟老木匠們說說笑笑,一丁點兒傷感的樣子都看不出來。

這種親手給自己置辦壽材的行為她以前雖然也見過,但她是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的。

看了會兒便回屋裏燒茶水去了。

一二十分鐘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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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秋芝抱着一大缸茶出來的時,院子裏的木頭已經堆了高高地一壘。然而她并沒有看見曾小帥的父母。

張桂英聽她問起來才道那兩口子東西一搬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說是曾明要趕晚上的火車回工廠。

這話匣子一打開,張桂英便收不住了,接着又道曾小帥的父母其實也是哪哪都不順利,兩人因在外務工結緣,奈何同鄉不同村。

不同村也不是什麽大事,可巧就巧在一個是上鹿村,一個是下頭村。

那年鬧得兇哦,酒席都沒辦成。

男方家裏不認這個下頭村的兒媳婦,兄弟之間也是天天吵着要分家,甚至揚言要斷絕關系。

女方家裏不認這個上鹿村的女婿,女兒回來後硬是家門都沒讓進,說她不僅是家門的恥辱,更是整個下頭村的叛徒,更別提帶女婿上門了。

張桂英回憶着,連連嘆着氣道這世上哪有什麽地方的人全是好人,又哪什麽地方的人全是壞人,都有老鼠屎。我看曾明媳婦兒就挺好的。

她話音剛落,其中一個老木匠便呵呵呵地笑道還是老大姐活的通透。

張桂英也笑,說這人老了,就跟那熟透的瓜一樣,裏頭都爛空了,能不透嗎。

另一個老木匠也笑了起來,連道了幾句有道理,有道理。

末了又看了看一旁安安靜靜往茶缸添水的田秋芝問道老大姐你這孫媳婦啥時候結的,怎麽都沒個信。

田秋芝聞言尴尬的不行,還未等張桂英開口便幾步跑進屋了。

飛飛大師的話真的飛的好遠,上到老,下到小,方圓幾裏,無人不曉。

——

這邊兒,同樣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取了媳婦兒的樓宇正坐在門檻上看着林逸飛做踐行飯。

本是個月圓人團的好日子,可這和尚偏偏就挑了這個日子要走。

“還有菜?”樓宇看了眼那堆滿菜的桌子,朝作勢還要接着炒的林逸飛問道。

還未等林逸飛開口,在地上打洞的色傻子便一骨碌的爬了起來,指着桌上那堆綠油油的蔬菜不滿道:“一樣一樣,都一樣,沒有肉,不好吃。”

他以前雖見過肉,但都是看着林逸飛吃,也不知道那肉到底是個什麽味道。

上次下山吃了張桂英給他夾的那半碗肉,這會兒鐵定是看不上這寡淡的青菜了。

林逸飛沒搭理他,舉着鍋鏟轉而對樓宇道:“急什麽,老子這手藝可不是誰都能有幸嘗到的。”

末了似想到什麽,又問了句怎麽沒把你那傻子帶上來。

樓宇聞言笑了聲兒道:“帶上來幹什麽,吃草麽。”

林逸飛翻菜的手一頓,吹了吹額前的碎發回嘆道:“我這也是為你好,為了讓樓樓你能更好的适應這沒肉的日子我也是煞費苦心吶。”

一聽到沒有肉,色傻子又嚷嚷起來了,急得在原地直跳腳。

這一跳可不得了,非但沒把肉跳來,反而将那桌青菜給跳沒了。

林逸飛舉着鍋鏟,那句‘到底你他媽的是和尚還是老子是和尚’剛落地,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一時間石落塵飛。

要不是樓宇反應快,色傻子這會兒也随着那桌子菜下去了。

“卧槽,他媽的這年頭連地震也知道要挑好日子震,那可是老子炒了一上午的菜啊。”林逸飛扔了鍋鏟便飛奔而來。

色傻子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可能闖禍了,縮在樓宇的背後聲都不敢出。

然而這地下的那堆人并沒有聽到林逸飛心痛的吶喊聲。

因為落灰掉粉什麽的都是常事兒,只不過這次的動靜稍微大了那麽一點罷了。

王胖子撥了撥頭頂上落下的灰塵,指着王祥的鼻子繼續罵道找人找人找不着,要起人來倒是狂。老子硬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攤上你這麽個缺貨。

一旁蹲着的瘦猴因王胖子罵得實在太過投入,好幾次想插嘴來着,都沒有尋着機會。這會兒抓着他喘氣兒的功夫便忙插話道:“哥,那女的找着了。”

“什麽地方?”王胖子終于注意到了他。

“報紙上。”

王胖子聞言兩眼一鼓,又指着他罵罵咧咧道:“你他娘的張恁大個腦袋是拿來做擺設的嗎,好好的一個人能在報紙上……”

話說至此,他反應過來了,那女的是跑去找記者了。

王祥一聽找到了人,忙問道:“在哪在哪,我現在就過去把那死娘們兒給弄回來。”

“老子當初就該狠下心來一把弄死你丫的。”王胖子氣的一腳踹在了王祥的屁股上,後者沒防備直直地趴在了地上。

瘦猴見狀,硬生生地将後頭的那句‘這事兒鬧得好像有點大,有消息說徐廣強要調回來了’卡在了喉嚨裏。

轉而問道:“哥,現在該怎麽辦?”

王胖子此刻心亂如麻,丢了的人沒找着,手頭上的貨又不好賣,自上回山洞裏的那筆交易後便再也沒開過張。

他甚至都開始懷疑是不是這破廟的風水不好,擋了他的財運。

好幾次都想再轉移回去。

可仔細一想,那地方畢竟被人有意無意的闖過,沒有這兒安全。反正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先找着人,生意倒是其次,急不得。

可現在是不得不急了。一旦有記者過來了,就算往裏頭塞再多的錢都沒用,事情敗露了指不定還要被拖出來當搶使。

“清點人數,今晚就走。”王胖子甚是不甘心道。

瘦猴聞言,站起身拍了拍手,從還趴在地上裝可憐的王祥身上一躍而過,拐身進了旁邊的暗屋。

“喲,這回夠上道的啊,見本大師來還知道特意行個大個禮。”林逸飛站在樓梯口,舉高臨下地看着地上的王祥。

王胖子聞聲心口一緊,轉身之際,前頭的樓宇已經下來了。

此刻正打量着這間泛着暗黃燈色的地下室。

他就說怎麽整個山都搜遍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原來還有這麽個地方。

“樓小弟,怎麽來這兒了。”王胖子笑得甚是虛假。

“過來找菜。”樓宇說。

準确的說是因為色傻子地洞打的實在太多以至于那破廚房的地面承受不住林逸飛那桌健康又環保的菜而就此踏陷了。

他不想忍林逸飛那甚是崩潰的嚎叫所以才下來找找那桌子菜,結果一不小心就找到這兒來了。

王胖子嘴角抽了抽,剛要開口,就聽王祥吼了起來:“三叔,上次打我的就是這個娘娘腔。”他說着,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跑過來又指着樓宇道,“還有,三叔你丢的那個女的就在這姓樓的屋裏。”

此話一出,空氣好安靜。

王祥以為王胖子還是不信他,又道我上次在廟裏的時候看見了,那女的脖子上沒記號,和猴哥說的一樣。

瘦猴說除了那倆要送去會所的沒給烙印記,其餘的都有。

此話一落,空氣更安靜了。

王胖子這會牙齒咬得嘎嘣嘎嘣直響,擡起一腳将其徹底踹飛了出去。

“原來是做大生意的啊,‘飛飛高利貸’要不要了解一下。”林逸飛踩着地上的王祥走了下來。

在這屋裏轉了一圈,粘了一身蜘蛛網,而後皺了皺眉頭萬分嫌棄道:“了解之前咱們可以先出去算算房租。”

半晌,都不見王胖子應聲,他閑着沒事兒,避開那些蜘蛛網又轉了一圈,伸着指頭點開了那間暗房的門驚訝道:“樓樓你過來看,我家傻子說有老鼠,還真有耶,好大一只。”

樓宇聞言嗯了聲,卻無進一步的動作。

他抽了根兒煙叼在嘴裏,剛想點,又覺得地方不合适,夾在指尖撚玩兒着,平靜地問道:“需要幫忙找人嗎?”

王胖子看了看眼前的樓宇,又望了望門口的林逸飛,快速的又換上了一臉笑道:“暫時不用,不用。”

“哦,可我正好有個忙需要王哥你幫幫。”

“樓小弟盡管說。”

“周麗鵑,在哪?”

“你還知道什麽?”王胖子被樓宇的直白驚到了,嗓音都拔高了好幾個調。

他對樓宇的印象就一個字,懶。

小的時候是懶得跟人打招呼,有時甚至連頭都懶得點一下。

長大了是懶得管事兒,特別是別人的閑事兒,手都不會插一下。

是以他想過會有出事兒的那麽一天,但絕沒有想過這根兒導火線竟會是樓宇。

“沒了。”樓宇說。

王胖子此刻的五官都扭成了一坨,朝着暗房大吼了一聲兒:“瘦猴,跑。”

話落便率先拔腿沖了出去,與他那肥碩體型不同,跑路的動作之快,堪稱敏捷。

林逸飛由于看戲看地過分投入了些,不得已只好連轉了幾個圈來躲開瘦猴的撞擊。

“這下好了,房租也沒有了。”他看着那兩道甚是狼狽的逃竄身影,有些心痛道。

而後又站在樓宇身邊指了指還愣在地上的王祥道:“他好可憐哦,叔叔都不要他了,跟人跑了。”

許是被林逸飛惡心到了,樓宇不着痕跡地站遠了些。

正如他跟胖警察說救人那事兒不該由田秋芝做一樣,現在的王胖子也不該由他來繩。

做人不能太貪心,做事兒不能太決絕。

在什麽位置,就該做什麽事兒,過了,對誰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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