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夜幕下。
車流湧動的主道旁分出一條略顯突兀的叉路口,路口立着一根兒掉了漆的燈杆。
燈色雖朦胧,但也勉強能将這一巷的幽暗潮濕看個大概。
巷子的盡頭,是一家民宿,錐形屋頂上懸挂的那串小燈泡此刻只有幾個還在堅守在崗位上,漫不經心的閃爍着。
田秋芝坐在擡頭只能見天的庭院裏,将腦袋耷拉在膝蓋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天從鎮上回去時,院子裏的棺材已上好了黑漆。
張桂英在棺材前站了好久,才開口緩緩道以前這東西沒擺在眼前,還沒往這方面想。現在站在它跟前看着,倒也覺得格外的親切。
而後又回頭對樓宇道我這把老骨頭也不知道哪天就躺進去了,除了你媽,也沒別的牽挂了。
樓宇當時沒應聲,但是第二天晚上就通知她收拾東西,去沅陵。
田秋芝是個無證人口,出行只能靠黑車。
但她怎麽也沒想到這車黑人更黑,自己就在服務區上了個廁所的功夫,車就沒了。
田秋芝知道自己的運氣一向都不怎麽好,衰起來連她自己都怕。
以前只涉及到她自己,這倒沒多大關系。但這次波及到了樓宇,她甚是內疚。
所幸的是這次黴運持續的時間不長。
黑心人開着他的黑車剛走沒多久,就遇見了一位願意載她和樓宇一程的好心人。
這好心人的車大是大,只是後面的乘客都不是人。隔老遠都能聽見那兩層裝的車廂裏傳出來一陣接一陣渾厚又狂妄的豬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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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呼下應的,好不熱鬧。
田秋芝當時看着那一排白花花的豬屁股,一時也不确定這究竟是好運還是黴運了。
她倒是無所謂,但樓宇好像很有所謂的樣子,渾身上下都散發着肉眼可見的排斥。
後來雖也上車了,但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中間有段時間她甚至都聽不到樓宇的呼吸聲。
快下高速時,好心人秉持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則又熱情地給他們推薦了一家民宿,說是怕他們找不着可以随帶将他們送到目的地後再走。
田秋芝聽完連聲道謝,就只差沒磕個頭了。
一來她沒身份證,條件好點兒的正規酒店肯定是不讓住的。二來樓宇看起來好像快不行了,再坐下去肯定會鬧出人命的。
好心人的這番話無疑是在雪中送炭,是以她問都沒問樓宇的意見就應承下來了。
結果到地兒一看,真如好心人所說,确确實實是個打着燈籠都難找的地方。
民宿的老板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跟好心人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田秋芝頓時就明白了,這是一個有裙帶關系的家族性民宿。
雖然環境是真差,但好在收費還算合理,也沒有收他們額外的車費錢。
“這都蹲了大半天了,說說,撿了多少錢。”樓宇不知什麽時候出來的,一邊剝弄着滴水的濕發一邊兒打趣道。
田秋芝聞言倏地擡起頭來:“你洗好了?”
這間民宿的條件差倒是其次,更為關鍵的是老板年紀大記性差,房門鑰匙老是對不上號,好不容易打開一間,已經是滿頭大汗。
她很有眼力見兒的向樓宇提議道要不你先進去洗洗吧。
這一洗個把小時就過去了。
樓宇嗯了聲兒道:“我出去弄點吃的。”
剛走了幾步,又頓下補充道:“鑰匙我帶着,進屋記得鎖門,手機随身帶着,有事給我打電話。”
田秋芝哦哦的應着,直到樓宇的身影沒入那幽黑巷道裏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看樣子,好像是恢複正常了。
田秋芝本打算讓女老板再開一間房的,但自成功打開一間房門後人就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雖說這會兒身上那股豬崽子味也散的差不多了,但她覺得若是繼續穿着這身衣服肯定又會被樓宇給丢出去的。
而且聽他的口氣,估摸着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她便心安理得的進屋去洗澡了。
許是腦子裏光想着速戰速決了,等她洗完,才發現沒帶換洗的衣服進來。
她望了望那身換下的衣服,怎麽看怎麽嫌棄。
猶豫了半晌,終究還是抓那條遮了上頭擋不住下頭的短毛巾掩着出了浴室。
但有句話怎麽說來着—怕什麽來什麽。
那個她估摸着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的樓宇此刻剛拆完打包盒,那句‘洗好了就過來吃飯’的飯字還未出口,便随着他的擡起頭消失不見了。
田秋芝頓時就跟被電擊了似的,一時間焦在了原地。
半晌,樓宇掩着唇不自然的咳了聲道:“其實該看的我都差不多看完了,你是要繼續站着還是過來吃飯。”
到底是不放心留田秋芝一個人,他沒敢走遠,在巷口随便打包了些東西就回來了。
眼前的這一幕,是兩人都未曾預料到的。
很顯然,樓宇是更淡定的那個。
聞言回過神來的田秋芝一張臉漲的通紅,拽着那條破毛巾一時間是進也不是轉也不是。
急得嘴都在顫抖,好不容易抖出來一句話卻是你你能轉過去麽。
那聲音,卑微又懦弱,跟只無助的小綿羊似的。
樓宇笑了聲兒,頓時來了興致,幹脆扯開椅子坐了下來,一臉坦然地看着她道:“看都看完了,轉過去幹嘛。”
一般的女人在遇見這種情況第一反應是扯着嗓子先喊兩聲,喊完了再罵幾句流氓無賴大混蛋,必要的時候再沖上來踹上幾腳掄個幾拳以解心頭之氣。
田秋芝雖不是一般的女人,但好歹也是個女的,她只是被吓得忘記叫罷了。
等她想起來這事兒時也已經過了喊叫的最佳時機。
至于沖上來揍人這種事兒還是在穿有衣服的情況下做會更加有氣勢一些。更何況那個要揍對象是樓宇,她不敢。
一時間,兩人相望兩無言。
前者悠然自得。
後者局促不安。
整間屋子裏彌漫着尴尬又不是暧昧的氣氛。
田秋芝瞥了眼樓宇,見他真是一點兒動的意思都沒有,便轉了轉眼珠子,一咬牙,飛快的撲進了床裏,扯着被子将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連腦袋也沒落下。
樓宇此刻的心情可謂是相當的不錯。
田秋芝的這一撲,不光是前面,後面該看的也差不多都讓他看完了。
這心情能不好麽。
他靠在牆上翹着腿,望着床上坨那鼓起的山包包流裏流氣道:“不是說要跟着我麽,這才看看就羞得不行了,以後睡覺怎麽辦。”
沒得到田秋芝的應話,他興致依然不減,十分自然地又換了個話題問道:“以前談過男朋友沒?”
“沒有。”
“一個都沒有?”
“沒有。”
“那可惜了,你以後只能跟着我了。”樓宇彎了彎嘴角道。
話音剛落,一顆腦袋從被子裏冒了出來。
看樣子,這回聽懂了。
田秋芝這回确實是聽懂了,就是有點兒不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剛想開口問個明白之際又聽樓宇道:“衣服穿好過來吃飯,畢竟讓人久等了不好。”
起先默許田秋芝做決定完全是因為他受不住那一車豬此起彼伏的嚎叫聲以及那股令人窒息的豬崽子味兒。
既然他現在緩過來了,怎麽着也不能因将就而委屈了自己。
半個小時後。
田秋芝就看見了個大半夜裏還帶着墨鏡靠坐在車頭上的奇怪睡衣男人。
先前破爛民宿裏那意外小插曲所帶來的尴尬也因此人的出現而緩解了不少。
她雖沒有來過沅陵,但也聽說這是個相當繁華的大都市。
這裏不僅有高聳入雲的樓房大廈,車水馬龍的街道路口,還有光鮮靓麗的都市男女。
可如今來了,卻與她所聽到的有那麽些出入。
特別是眼前這個繼‘好心人’之後的又一個奇怪的黑車司機。
這司機雖然怪是怪了點兒,但她怎麽看怎麽眼熟。
“喲,樓樓你這是不是稍微快了點兒啊,這才幾分鐘就完事兒了。”林逸飛收手跳了下來,滿臉遺憾道:“我這星星都還沒賞夠呢。”
他話音剛落,就聽田秋芝驚訝道:“原來你是有頭發的啊。”
她一直以為林逸飛戴帽子是因為剃了度的腦袋不抗凍,沒成想他竟然假的如此徹底。
林逸飛聞言一噎,看了眼樓宇笑道:“這位女施主好眼力。”
樓宇沒應話,拉開黑色的車門将田秋芝塞了進去,而後一手搭在車頂上問道:“查得怎麽樣了。”
林逸飛擡頭望着那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天空,漫不經心道:“不怎麽樣,那古董玩意兒除了弄出個號碼歸屬地,餘下的都是一堆沒多大研究價值的聯系人,等老六發病期完了再看看吧。”
“謝了。”樓宇敲了敲車頂道,“以後有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
林逸飛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忙接道:“嗨,都是兄弟,客氣什麽,不過我最近手裏剛好有個項目要弄,你來幫我建個辦公型別墅怎麽樣,最好是有花有樹帶泳池的那種。”
樓宇聞言,敲着車頂的手一頓,半晌才開口道:“你是不是對我這職業有什麽誤解。”末了似想起什麽,又補了句:“開車的時候記得摘眼鏡,她不怎麽經吓。”
說罷,也不等林逸飛反應,躬身進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