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 (1)

啪嗒啪嗒的雨水濺落在長滿青苔的雨臺上,而後四處彈散開來,沒一會,那灰舊泛黃的玻璃窗上便布滿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

“什麽事兒,說。”樓宇舉着電話,立在樓廊的盡頭道。

“樓樓你他媽的究竟是去看老丈人了還看上丈母娘了。”林逸飛好不容易打通了電話,沒好氣的扯着嗓子嚎道:“老子場子都給你定好了,你他媽的竟然還玩失蹤。”

樓宇将手機扯遠了些,淡淡道:“可能還要個幾天。”

“樓樓,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看上你那丈母娘了。”林逸飛有些痛心疾首道,“好看嗎?”

樓宇吐了口煙,面無表情道:“沒你好看。”

這話一出,林逸飛頓時聽出些不對勁兒來了,啧了聲兒道:“怎麽,難道是你那丈母娘沒瞧上樓樓你。”沒得到回應,他便又自顧自地道:“不應該啊,我事先算過了啊,那種久居深山,未見過世面的中年大媽就喜歡你這種外穩內狂的調調。”

“是麽,那你再算算被女婿打住院了的老丈人喜歡哪種調調。”樓宇摁滅了煙蒂,丢在了積水的雨臺裏,轉身靠在窗臺上。

雖說他曾在那高嶺之屋裏住了大半個月,但大多數時間裏都只是待在屋裏睡覺,對那家人的了解不多,僅限于表面。

人多話不多,吃肉挑日子。

印象稍微深刻點兒的便是對那嗜酒成性,癡賭成瘾的男人唯命是從的農婦,因為她做飯的味道跟他撿回來的那個傻帽有點像。

那時候,深更半夜裏能聽到男人口無遮攔的咒罵聲,女人無可奈何的抽泣聲是常有的事。

但那都與他無關。

實在睡不着了,玩會兒手機,抽幾根兒煙也就打發過去了。就是等的時間長了點,有些無聊罷了。

可喝了點兒酒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将注意打到了他的人身上,那就另當別論,即便是生養那傻帽的人,他也照打不誤。

“我靠。”繞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林逸飛也确實被驚了幾秒,“這還用老子算吶,帶着女施主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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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宇聞言,望了眼對面那個跟他跑的人,笑了聲兒:“挂了。”

田秋芝扭頭看了眼挂斷電話朝她走過來的樓宇,轉身道:“春生,我就不送你了。”

田春生聞言沒動,半晌,才小聲道:“大姐,咱爸那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別和他一般見識,你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都挺想你的。”

田秋芝低着頭,沒應話,她知道,田春生此番找來是想勸她回去。

田志國重男輕女,每次從外頭帶了什麽好東西回來大部分都給了兩個弟弟,有時候打牌贏了心情好,也會給她小妹帶點兒東西。

至于她,什麽都沒有是應該的事兒,誰叫她是家裏最大的女孩兒呢。

她抱怨歸抱怨,卻從來沒有怪過她父母。即便家裏為了生計早早送她去花場做工她也沒有怪過,因為她覺得家裏最不容易的就是她媽,苦了大半輩子都沒能好好休息過一天,她想着能分擔一點兒是一點兒。

這次回來,田國志剛聽說她不在花場幹了,不但沒發火兒,态度反而異常的好,一點兒都沒有五六年沒見的生分,對她熱情的都有些客氣了。

這讓打小就和她爸沒什麽感情的田秋芝驚喜的同時又有那麽些不适應。

只是态度這麽好,不為別的,就是又有人聞詢找來,要給介紹個工作,與先前花場的相比,這次給的預付工資明顯要多的多。

田國志說她比小妹有經驗,優先讓她考慮。

只是這些話剛說出口,一旁很少出聲的樓宇就毫無征兆的撲了上去,動作之快,是所有人都沒預料到的。

每一拳,都是在往死裏揍。

若不是被她死死地抱着,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說實話,她那時一點兒都不心疼田國志,因為從小就沒多深的感情,只是覺得她媽挺遭罪的。可當她在趙英菊的眼裏看到那不解又略帶責怪的目光時,她突然就什麽都不想說了。

拐賣人口的新聞報道這麽多,就算村裏再閉塞,她也不相信趙英菊他們就沒有看到過,聽到過任何這方面的消息。

可是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一個人主動聯系過她,哪怕只是問一句‘吃飯了沒’她都會很高興的。

可是沒有,一個人都沒有。

她以前還能安慰自己是因為幹農活太忙了沒時間,現在想想,要麽是他們根本久沒有想去了解過,要麽就是怕她回來了就沒人給家裏寄錢了。

那麽她自己如何被拐賣又如何被人救了,遇到一個很喜歡的人想要帶回來給家人看看,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和不錯的收入這些說了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

連着被至親賣兩次,就算她的心是鐵打的也遭不住,何況還不是。

如此看來,五六年來從未有人聯系過她也挺好的,至少她這次回來的期待不是很高,也就不會太傷心了。

田春生見她不說話,便看向她身後的樓宇道:“樓哥,你放心,只要你對我姐好,這事兒我們不會追究的。”

樓宇在他家租住大半月,但他那時還在縣城上學,吃住都在學校,一周回來一次,就見過樓宇兩次,談不上熟悉,但也不算陌生。

這次他大姐不僅回來了,還是帶着樓宇回來,全家人都挺震驚的,覺得這真是有緣,可誰也沒想到,還沒開始就以這樣的方式草草收場了。

他爸被打進了醫院不說,大姐還跟人跑了,可他能怪誰,誰也怪不上。

樓宇乜了他一眼,淡淡道:“治療費不夠了就說。”

田春生點了點頭,又看向田秋芝道:“大姐,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田秋芝搖了搖頭道:“不會,但是會和以前一樣打錢。”

那時候小周就非常不理解她為什麽要把一個月三分之二的工資打回一個電話都不打來的家裏去。

還不如存起來給自己找個好人家。

現在看來,她一直以為小而不懂事的小周反而比她活的通透的多。

她只是一想到趙英菊在車站前背着身抹淚以及那佝偻在田間的瘦弱背影,就沒辦法做到像她哪樣的決絕。

這麽些年她之所以能咬咬牙挺下來,因為她知道不管怎麽樣自己身後還有個家,雖然不知道那裏面的人還記不記得她,但只要趙英菊記得就好了。

可現在,她不奢求什麽了,只是突然想起當初對張桂英說的那句‘外婆,沒事兒,我們家人多’就很難過。

是以再開口時聲音都有些哽咽:“春生,那些介紹工作的人都是人販子,你看着點兒冬芝,別讓她去。”

樓宇低了抵後牙槽,伸手将她轉過來摟在了懷裏,看着一臉震驚的田春生道:“說完麽,完了就給老子打哪兒來回哪兒去。”

話音剛落,一陣匆匆忙忙的腳步聲便消失在了樓道裏。

“什麽東西?”感覺有什麽東西抵在了腰腹處,樓宇扯開懷裏的人低眼問道。

“戶口本。”田秋芝回道,“我說要補辦身份證,讓春生順帶送過來的。”

“不用補了,那東西在我這兒。”

“我知道。”田秋芝回道。

其實那廚房的玻璃門跟車窗一樣,裏面的人看的見外頭,外頭的人看不清裏頭,是以那天樓宇将她銀行卡和身份證揣褲兜的事她看的一清二楚。

樓宇聞言愣了一下,而後似也想到了這茬兒,笑了聲兒,明知故問道:“那拿這玩意兒來是想幹什麽。”

“結婚要用的。”田秋芝小聲兒回道。

小周說沒有戶口本就結不了婚,沒有結婚證就辦不了準生證,反正就是一環扣一環的,這也是她要回辰沅的一大重要原因。

想到此,她朝後昂着腦袋道:“我好久沒回來了,不知道家裏情況是這樣的,要是知道就不會帶你回來了。”

樓宇沒應話,拉着她往屋裏走,而後反身将人壓在了門板上:“沒事兒,來一趟也不虧。”

禮金那玩意兒,送到人手裏了就行了,至于是花到什麽地方,那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兒了。

田秋芝被他這動作給吓着了,頓時想起他揍田志國的情形。

樓宇也意識到了,那握在田秋芝的手腕上力道也明顯松了不少,他傾身問道:“想好了,要和我結婚。”

他以前覺得老太太擔心的挺沒道理的,因為只要他想,不愁找不着一個過日子的人。

可自從找着了他那失蹤多年的媽之後,他突然覺得老太太的擔心還挺有道理的,也第一次意識到家庭條件的好壞對找對象會有什麽影響這一問題。

說實話,這次來辰沅他還真有點兒緊張。

父因意外死多年,母因犯法被判刑。

還有一個腿殘年邁的外婆需要照顧。

這種情況,只要不瞎,換誰誰都不太願意将閨女嫁過來。

是以他一直在斟酌着田秋芝父母問起來他該怎麽說這事兒。

只是這樣的話還沒開始問,他就已經将人打了。

這倒也挺省事兒的。

“早就想好了。”田秋芝點頭,“我還想給你生幾個孩子,這樣你以後就有人陪了。”

她現在想通了,她家裏人再多,也終究不屬于他們,那為什麽不自己組建一個家呢。

“好想法。”樓宇應道,順帶将褲兜裏的煙盒掏出來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他一直都知道,田秋芝是個有什麽說什麽的人,但說的這樣直白,還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你扔東西幹嘛?”田秋芝愣了,那盒煙看起來才剛開封的樣子。

“生孩子。”樓宇理所當然的答道。

雖然程正生‘那番煙吸多了生不出女兒’的話怎麽聽都不可信,但人确實是生了個女兒。

是以自那以後,他便減少了抽煙的頻率,從一天一包減少到了半包,到現在一天只抽兩三根兒也沒什麽問題了。

至于徹底戒掉,還需要點兒時間。但這并不耽誤要孩子這事兒。

不過是不是女孩兒都無所謂了,或許男孩兒更好,雖然可能存在家庭條件影響找對象這一問題,但很有可能歪打正着,趁機将那姓程的女兒弄回家來,以解他當初被利用之恨。

田秋芝不知道他當初有多恨,也不知道究竟是那句話沒說合适就徹底将眼前的人給點燃了。

一路跌跌撞撞的,也不知道撞倒了多少東西。

原先被她握在手裏的戶口本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

手裏沒了可握的東西,她只能攀附在樓宇的身上,被迫承受着過山車般的跌宕起伏。

田秋芝這會兒才體會到,與現在相比比,之前的‘彈棉花’簡直就不值得一提。

那會兒是熱的快熟透了,這會兒是燒的快熔化了。

辰沅是個國家級貧困區,這裏的酒店與沅陵的想比差的可不止一星半點兒,尤其是為了掩蓋各種味道,空氣清新劑噴的可不是一般的足。

田秋芝此時整個人都埋在樓宇的脖頸處,不知是被晃暈的還是被熏暈的,總之,就是暈過去了。

樓宇摟着身前的人,彎腰将被他踢到床腳邊兒的戶口本撿了起來,放在床頭櫃上後便就勢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他偏頭蹭着懷裏人的臉,将她額前的濕發往後撥了撥。

田秋芝被他這麽一蹭,皺着眉到處躲。

忘了開空調,這會兒兩人身上全是汗,又粘又稠,有人稍微一動,就難受的很。

樓宇有一下沒一下的捏着她的後脖頸,而後扶着她的後腦勺将人換了個肩窩耷着。

見人不動了,才又起身去門廊處尋手機。

他剛邁了一步,田秋芝就醒了,眼神還有些迷茫。

待反應過來自己還挂在樓宇身上時,不禁‘啊’了聲,擡腿就要下來。

樓宇低頭瞧了她一眼,箍着她又往上提了提,漫不經心的問道:“我看你家那房子建了也有些年頭了,當初為什麽選那麽高的位置。”

往那壩沿上一站,都能感覺到自己與山齊頭了。

這一提,頂的田秋芝不自覺的低頭去找支點,看到下面那黑乎乎的一團又忙擡起頭來假裝很忙地四處張望了會兒。

半晌,才開口道聽我媽說因為有一年發大水,很多地方都被淹了,我爺爺覺得越高的地方就越安全。

樓宇聞言,笑了聲兒,又将人往上提了提道:“嗯,高點兒好,下面發大水了也淹不着。”

接連被頂了好幾下,田秋芝好像開竅了,一聽這話臉紅的跟猴屁股似的,頓時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張桂英以前跟她說樓宇是個混混時,她怎麽都不相信,除開外在不像外,更主要的是他很少對她說流氓話。

可是自打彈過幾次棉花後,她才意識到樓宇不是不說,而是說了她沒聽懂。

想到此,她轉過腦袋,嘟囔了句:“你以前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哪樣說話啊。”樓宇不答反問道。

田秋芝在這事兒上他臉皮厚,自然是說不出口的,只是一個勁兒的嘟囔着腿酸要下來。

樓宇擡起腳踢開了附在長褲上面的皮衣,彎腰去掏褲兜裏的手機。

突然的下墜,田秋芝一陣驚呼,跟樹袋熊似的摟緊了面前的人。

“還下去麽。”他說。

田秋芝一陣猛搖頭。

“既然要生孩子,咱都得認真點不是。”他摁亮手機看了眼時間,随後便将其往電視櫃上一扔,抱着人就往屋裏走去,“我這邊認真到明天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不知你這邊兒如何。”

田秋芝聞言,怕是真怕,但看在孩子份兒上還是一咬牙道:“我這邊兒也沒問題。”

不得不說,樓宇是個說到做到的人,真的做到第二天天亮,然後就帶着神志不怎麽清明的田秋芝直奔辰沅鎮上的民政局。

雖然這做法确實不怎麽厚道,但也要體諒體諒他因突然意識到家庭條件不怎麽好而産生的那丁點若有似無的自卑感。

而且與打了人全家之後依然能将人閨女娶走的程正生比起來,他僅打了一個老丈人也真算不得什麽了。

舒旅林逸飛

十點過的公園,幾乎沒人。

空曠的場地裏,只有一個焉頭巴腦的小孩兒靠坐在秋千上晃來晃去,那垂放的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剮蹭着腳底的軟沙,劃出兩道淺短不一的坑線。

突然,一記雞叫聲拔地而起。

小孩兒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忙低頭去撫摸懷裏的雞腦袋,而後又擡起頭來,望着對面不遠處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

此刻,裏面除了他姐,還多了一個男人,雖然背對着門,看不清長什麽樣子,但是這個背影他很熟悉,幾乎每天這個時候都會出現在便利店裏。

小孩兒抱緊了懷裏的雞,忙跳下秋千,跟只小剛炮似的直奔便利店。

只是沖到一半,似想到了什麽,硬生生的剎住了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因為舒旅明确交代過,只要有客人,就不許帶着雞進來。

他不想丢下雞,是以他只能在公園裏等舒旅來接他。

有次他實在太困了,就不小心在滑滑梯裏面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際,好像聽到了他姐的哭聲。

他當時心裏是高興的,因為他知道舒旅雖然不是很喜歡他,但不是真的讨厭他,其實他姐對他還是很好的。

即使欠了很多錢,舒旅還是送他去上了一年的幼兒園。雖然因為那個讨債的漂亮男人又不得不離再次開。

四歲生日的那天,他一直嚷嚷着如果能去吃肯德基就好了,幼兒園裏的人都說那個很好吃。

其實以前那個讨債的刀疤臉大叔就經常來幼兒園找他,每次都會給他帶好吃的東西,其中就有肯德基。

雖然他姐曾不止一次的告訴過他絕對不能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但對他而言,一來這個刀疤臉大叔來了太多次了,完全不符合陌生人這個條件。

二來他也知道舒旅辛苦賺來的錢全都被刀疤臉大叔的那個漂亮老板拿走了,所以趁着機會難得他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當然了,這事兒肯定是不能跟他姐說的。

現在,他也早忘了肯德基是什麽味道了。是以生日那天路過肯德基門口的時候他還是沒忍住咽了幾大口口水。

那天晚上,舒旅買菜回來的時候竟然給他帶回了一只小雞,說養大了就能變成肯德基了。

其實,他知道舒旅不是他媽生的,而是他小叔叔的孩子。

聽小嬸嬸說,因為他媽身體不好,一直都生不出來小孩兒,所以他爸就讓他小叔叔生個孩子送給他們家。

可就在舒旅十幾歲時,他媽突然就有了他,即使所有的人都反對,他媽還是堅持将他生了下來,此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醫院。

後來他媽的病情惡化了,他們家也因此欠了很多錢,他爸為了躲債,就帶着他媽先跑了。

舒旅沒有辦法,就帶着他去了小嬸嬸家。

沒過多久,追債的人找了過來,又是砸門又是潑油漆的,甚至還說再不還錢就要放火燒了房子。

有次小嬸嬸的兒子放學後沒有回來,小嬸嬸接到一個電話後十分害怕,就什麽都說了,最後是哭着将他和舒旅趕了出來。

那一晚,舒旅帶着他走了好久好久,那也是他第一次聽到他姐哭。

他不喜歡舒旅哭,所以他姐說什麽他都會聽的。

想到此,他又低着頭看了眼懷裏的雞,母雞蹦噠了幾下,調出了個滿意的位置後,便咯咯咯地啄着他的手指玩兒。

其實現在的雞已經可以變成肯德基了,但他不舍得,因為他們搬了好多次家,他沒有朋友,除了雞也沒有人陪他玩兒。

他以前還會在小本子上記下來他們搬家的次數,但是他已經好久都沒有上幼兒園了,那些學過的數字都忘了怎麽寫了。

巨大的碰撞聲将小孩兒從幼兒園美好的回憶裏拉了出來,懷裏的雞尖叫着跳了下去,搖晃着屁股飛快的跑向前方的便利店。

小孩兒看着躺在地上的舒旅,飛也似的跟了上去。

男人剛伸出去的手剛觸到舒旅的額頭,就被什麽東西給狠狠地啄了幾下,随後,入眼的便是一只母雞和一個小男孩兒。

他皺了皺眉頭,沒說話,轉而想把地上的舒旅抱起來。

這回才剛伸出手,就又被狠狠地啄了好幾口。沒忍住,反手掐上了雞脖子。

而後,手臂上又是傳來一陣刺痛,低頭一看,上面趴着個龇牙咧嘴的小孩兒,那表情,簡直想将他的肉給叼下來。

見他媽的鬼。

男人心裏咒罵了一聲,松開了雞脖子甩開了小屁孩兒,甩了甩手,站起來後退了幾步。

看着護在舒旅眼前的一人一雞,他不禁又覺得好笑。

半個月前,因為沒日沒夜趕了一個月的項目被人說斃就斃了,他和老板吵了一架,并且沒忍住,在幾十人出席的高層決策會議上跟老板又幹了一架。

第二天他就接到了停職通知,美其名反省。

可他這都反省了大半個月了,也沒反出個什麽花兒來,倒是往樓下便利店跑的次數越發多了起來。

剛開始純粹是為了買煙,他結賬的時候沒有看收銀員的習慣,一般都是扔了錢就走。

不知是從哪天開始,這收銀的聲音突然變了,他不自覺的擡頭看了眼,在對上那兩只濃濃的黑眼圈時又不自覺的問了句:“新來的?”

結果人‘嗯’了聲兒,瞧都沒瞧他一眼,看着倒也有點兒個性。

加之他本就快閑出病來了,每天就專挑着固定的時間點兒來刷刷存在感。

可一個星期過去了,除了‘嗯’之外并無更近一步的交流。

今天他心情還不錯,恁是自個兒站着尬聊了半天,本來也沒抱什麽希望,沒成想人姑娘直接紅着臉朝他懷裏栽了過來。

本來他都做好了犧牲自己,擁人入懷的準備了,哪知姑娘卻在半道上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寧願摔地上也不願栽他懷裏。

他餘東洋除了對織毛衣感興趣外,其餘的時間全都拿來欣賞自己的美貌了。換句話說,他對自己的那張臉是相當的自信。

這種被嫌棄的感覺雖然罕見又不好受,但他一大男人也真沒那個必要去跟一燒暈過去的姑娘家計較。

而且他媽從小就教導他,做人不能見死不救,于是就打算搭把手來着。

哪成想人還沒碰着,半路就殺出只雞。

這年頭好人難當啊。

“你再站一會兒,你媽可能快不行了。”餘東陽有些惋惜道。年紀輕輕的,怎麽就想不開當媽了呢。

小孩兒聞言,一下子急了,鼓着兩包淚就‘姐、姐’的喊了起來,身旁的雞也不甘落後,扯着沙啞的嗓子‘咯咯咯’的跟着嚎了起來。

然而手臂上的痛感并沒有随着那一聲接一聲的‘姐’而減弱,餘東陽看着那紅腫的手背以及那排深陷進肉裏牙印,再次皺起了眉頭。

他幾步上前,踢開了礙眼的雞,拎走了讨厭的小孩兒,有些費力地抱起了高燒不醒的舒往門口走去。

出了門才想起來自己這大半個月來除了逛小賣部就是窩在家裏織毛衣,還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都沒怎麽去過。

這醫院究竟往哪兒頭走,他還真不知道。

可是面子這玩意兒不能丢,特別是在母雞和小屁孩兒面前,于是他扭過頭,不耐煩地對着身後道:“帶路,去醫院。”

小孩兒雖然對比他姐長得好看的男人都沒什麽好感,但是看在他姐生死未蔔的份兒上,他拿袖子胡亂的擦了擦和成一團的鼻涕眼淚,抱着雞便飛快的往前跑了。

餘東陽看着那跟安了馬達似的小背影,暗罵了一聲操,咬咬牙,跟了上去。

——

由于樓宇去下鄉去見丈母娘了,林逸飛的別墅便是遙遙無期的空頭工程。

自打上回從黑眼圈那裏聽到江麗菲這個名字後,林逸飛的重心便有所轉移。

趁着老六還未發病,集整個七組之力開始搜尋江麗菲的下落。

一來是為了讓老虎能提前回來接管這個破公司,二來這建別墅無疑是從老虎嘴裏拔牙,怎麽着都得有個拿的出手的籌碼。

而除了他們那對死去的父母外,江麗菲無疑是最有用的那一個。

前者他從小到大不知用了多少次了,再用他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他死去的媽,後者雖然沒怎麽用順手,但有用就行。

其實林逸飛對江麗菲的印象不是很深,他媽死的那年,他不過才四五歲。隔年,他大哥就帶着江麗菲回來了,指着江麗菲就讓他叫大嫂。

老虎創業的那段時間,江麗菲便把他帶回了她自己的老家。

林逸飛只記得那是一個小鎮子,至于叫什麽名字,他也不知道。

但他記得江麗菲有個叫江停的外甥,和他差不多大,那時兩人幹起架他從來就沒有贏過。

但他長得比江停秀氣,是以每次被發現,挨打的都是江停。

在鎮子住了大概有小半年,老虎就把他接回去了。他當時不肯走,因為他還沒有打贏江停。

可是老虎二話不說,把他往肩上一扛,頭也不回的走了。

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那個老虎一臉興奮又自豪的讓他叫的大嫂。

時隔多年再回來,他才知道這鎮原來叫紫石鎮,可完全變了個樣兒。

如今拆的拆,搬的搬,唯有記憶裏的那片魚塘還在。塘泥高出水面數尺,看樣子也廢了多年了。

林逸飛雙手插着兜,舌頭來回挪着嘴裏的巧克力棒玩兒了會兒,才轉身往車裏走去。

“查的怎麽樣?”

刀疤臉聞言,動了動嘴,似有些猶豫要不要說。

“說。”

“是。”刀疤臉回道,“老六說他最近遇到一個病友,對她一見鐘情,要趁着兩人都清醒的時候先把關系确定下來,所以江小姐的事就暫時沒有進展。”

良久,車裏安靜的只聽得到巧克力棒劃過嘴角的濕濡摩擦聲。

林逸飛支手眯眼望着窗外,半晌,冷不丁的問了句:“你孩子今年多大了?”

刀疤臉聞言,很是驚訝的啊了聲兒,而後又快速的調整好語氣,回道:“老板,我還沒結婚。”

林逸飛回頭,乜了他一眼道:“真是難你了,既然一年的時間都不夠,那就放你去老六那兒吧,跟着人家好好學學。”

刀疤臉微微抽了抽嘴角,又道:“不過舒小姐有消息了,在紫石鎮上的人民醫院有住院記錄,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出院的記錄。”

“下去。”林逸飛道。

刀疤臉聞言,麻利兒地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就在他還想問問是否真要去老六那裏時,留給他的只有個消失在灰裏車屁股。

舒旅林逸飛

其實,舒旅在第一瓶水吊完之後就清醒了,可她不敢醒。

床邊一左一右,各立一人。跟那門神似的,一個也不動。

她原本打算趁着餘東洋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走。以她往常的經驗來看,這水至少得挂個三兩天才有效果,那三四百的花費是沒得跑了,這數目她得不吃不喝上好幾個夜班才能賺回來。

她要是舍得花這錢也不會硬熬到現在了。

雖說這樣的做法有些不厚道,但餘東洋看着就不像是差錢的人。是以即便是溜,舒旅也溜的那叫一個心安理得。

然而腳才剛落地,門就被推開了,她忙又躺了回去。掀開眼縫兒,就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知道遲早有一天會被林逸飛找着,但沒想到會這麽快。

其實仔細想想,她跟林逸飛也只見過三次面而已。

第一次是在小區門口,那次她很識相,極其配合。可不知怎麽,當她聽到林逸飛一臉戲谑的說着那句‘你是撿來吧’就莫名惱火,回忒的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說完她就後悔了。

父債子償,仿佛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兒。雖然欠債的不是生她的人,卻是養她的人。

現在人雖跑了,可這養育之恩她舒旅這輩子都逃不了,即便是巨額的高利貸,她都得咬着牙還。

可欠高利貸的都是孫子,到哪兒都得縮着腦袋做人,就恨自己長了顆礙事兒的腦袋。她這種還嘴的行為無疑是在作死的邊緣試探。

果不其然,林逸飛的臉色立馬就變了。說不害怕那是假的,畢竟下巴都要被捏碎了。

可她探都探了,那就幹脆一探到底吧,左右不過一條爛命,留着也浪費。

可這個要債人似乎跟之前上門讨債的有些不大一樣,她越是硬氣,林逸飛便對她越寬容。這要換以前,早挨揍了。

第二次是她跟着田秋芝一起去湊熱鬧,結果熱鬧沒湊出個所以然來,倒是跟林逸飛撞了正着。上次她難得硬氣一回,卻歪打正着的合了林逸飛的意,僥幸逃過一劫。

可這回她完全沒有準備,更何況這麽些年來,硬氣這東西她早丢了,又不是自來水,說來就能來的。是以在看到林逸飛的瞬間,她想都沒想,拔腿就跑。

可她好像忘了件事兒,那就是林逸飛雖長得極其陰柔,但身手那是相當的敏捷,逮她簡直跟玩兒似的。

再次被拎住後脖頸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在L an 裏打麻将的江麗菲,下意識的就喚了出來。好巧不巧,又歪打正着的轉移了林逸飛的注意力。

第三次便是現在。連續一個月的夜班上下來,別說硬氣起來,沒猝死都算上天憐憫她了。

況且她在離開花店之後就和江麗菲再無聯系,也沒有任何價值可言了。橫豎都是死路一條,她還是不要醒來的好。

可結果很不如意。

原本還窩在小孩兒懷裏的雞,突然拖着長音‘咯’了一聲兒,而後便拍着翅膀飛跳到了病床上。

許是對這雞有些陰影,餘東洋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幾步,然後幹脆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空床上。

整個過程,倉促又流利。

而後又不着痕跡的屈起條腿,将支着下巴的手肘虛搭在膝蓋上頭,歪着腦袋繼續打量着床那頭的林逸飛。

那低至胸口的V 領薄毛襯因他那做作的動作頓時岔的更開了。

母雞這回似有要事兒要辦,壓根兒就沒在意餘東洋,邁着步子在床上疾走了好幾個來回,似在挑選一個最佳的位置。

最後隔着被子在舒旅的肚子處停了下來,掉轉了個方向後便一屁股卧坐了下來,撅着屁股咯咯咯個不停。

在聞到那股熟悉的雞屁股味兒瞬間,舒旅沒忍住,朝餘東洋那邊兒偏了偏頭。

待瞟見那片光溜溜白花花的胸口時,又沒忍住,咽了口口水。

聲音有點兒大,她隔着後腦勺都能感受到身後那道灼熱的視線。

其實她至今都沒想通為什麽林逸飛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親自出馬逮她。

雖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放眼望去,放高利貸的有幾個是老板親自出來要錢的,反正她是沒遇着過。

要說是她魅力太大了吧,也不盡其然。

論長相,比她出衆的一抓一大把。比如她身後站的那個,長得就跟那天仙似的,站在哪兒都是道靓麗的風景線。

再不濟也還有眼前的這個,雖說與前者比是次了些,但比她還是綽綽有餘的。

論身材,說的好聽點兒那是骨感美,說的現實點兒那就是幹癟。

是以無論從方面來看,林逸飛都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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