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那麽分手吧
車廂內的空氣悶熱得發堵,夏亦航搖下車窗,遞了一瓶礦泉水給肖女士。
她擰開瓶蓋,喝了一口,緩緩道:“亦航,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
“我知道。”夏亦航阻止她說出接下來的話,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讓肖女士很是感激。少年時略有些青澀的面龐如今也顯得沉穩多了,他透過前車窗望着方才諾米遙離去的電梯口,有條不紊地道:“這件事,我不會主動退讓。肖阿姨,我一直很感激您為我們做的一切。但說我自私也好,不懂事也罷,唯獨在阿遙的事情上,我絕不妥協。”
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肖女士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我也不忍心。可當初我和他爸就說過,你們倆的事,将來會受到很多阻礙。尤其是在出社會以後,環境可不如校園裏那麽寬容。只是沒想到,先來的居然是他爺爺這關。”
這場危機的确是突如其來,一下面臨重大抉擇的諾米遙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爺爺和夏亦航,兩者都是他不忍心傷害的。暫時的,他只能選擇逃避這個問題,每天和諾三姑一家錯開時間去醫院探望。
第一次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諾爺爺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個平日裏總是精神矍铄朝他笑呵呵的老人,此刻如風中殘燭般面色青白地躺着,雙眼渾濁地朝他看過來,“阿遙,是阿遙來了……”
因為呼吸不暢,他說話的聲音像老舊的風箱般一抽一抽的,“糊塗啊,我的孫兒,你糊塗啊!”
“爺爺,您快些歇着,多休息。”諾米遙只覺喉嚨被一團氣堵住,舌頭也笨笨的不知道該說什麽。
諾爺爺堅持支起身子去抓他的手,瞪着眼不停地勸說:“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來得及,将來——将來娶個好姑娘,生兒育女——”
眼看老爺子捂住心髒,似乎下一秒就要心絞痛到暈厥過去,諾米遙不敢再托大,趕緊道:“好,好,我聽話,您先躺下,先躺下。”
世事有時就是如此無奈,盡管夏亦航已經乖乖地回家待着,諾米遙一家也已經在爺爺面前統一口徑,說他們斷得幹幹淨淨,但諾爺爺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最後醫生下了結論,他這個情況,必須進行手術。
被推進手術室以前,諾爺爺拉着孫子的手,要求他答應自己,再也不許和男人攪在一起。
“好,我答應您,一定……”
在那以後,諾米遙飛回北京考完了期末考。夏亦航先他一步回去,似乎是想給他一些冷靜的時間。可這些日子以來,不管是親戚鄰居的指指點點,還是爺爺一句又一句的要求,都讓他惶然無措。真正面對親人的生命危機的時候,有誰能夠做到鎮定自若呢?
而如今,在對爺爺做出了那樣的承諾以後,諾米遙更是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夏亦航。
北京的酷暑帶着比c城強烈得多的紫外線洶湧而來,諾米遙看着室友一個個走掉,無視扔在行李箱裏的一堆東西,雙眼無神地望着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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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媽媽打電話過來,告訴他爺爺手術後恢複狀況還不錯,只是每天問他什麽時候回去,似乎要天天在病床前看見他,才能放心。
“你爺爺先前就會用手機上網,現在長了心眼,更是特意去搜你們倆的名字。每次我們把他的手機收走,他總能找到醫生護士或者病友的手機來看,真是沒辦法。”
肖女士的語氣中透着深深的無奈,“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們就穩不住他了。”
諾米遙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曾經他存着微漠的希望,反正北京山高皇帝遠,他可以和夏亦航在一起,善意地欺騙爺爺。但如今網絡時代信息發達得很,只要他們倆被人偷拍放到網上,就可能被爺爺看見,而他不能承擔再一次把老人家氣倒後的結果。
夏亦航正坐在車裏等人。諾米遙已經好些天提不起精神來,也沒有要和他同路回c城的意思。
是,夏亦航的理智告訴他,擺在戀人面前的是重于泰山的生命,他不可能還有心情談情說愛。但這樣的日子要持續多久呢?一個月,一年,還是更長?
“哥。”宿舍樓外面停的車仍舊如此熟悉,黑色的吉普,是他們在學期初時一起去店裏挑的,只付了首款。當時他們還一門心思要每個月多賺錢來還分期,可是現在,兩人之間卻橫隔着一條難以跨越的天塹,讓諾米遙沒法心安理得地和夏亦航甜甜蜜蜜地戀愛。
“上車。”夏亦航簡短地說。
越野車一直開出市區,來到機場線的高速公路上,他才問起諾米遙機票買的是什麽時候。不用說,自期末考完以來,他還是這樣,每天在樓下等着,好像等待諾米遙是他會做的唯一一件事。
只不過,最近諾米遙都悶在屋內來來去去地煎熬,連飯都沒怎麽吃下,更不用說下樓。
“兩個小時以後,你呢?”
“我先回上海。”此刻的夏亦航顯得冷靜而克制,但他說出來的話卻洩露出他不怎麽平穩的心境,“聽說諾爺爺的病恢複得還不錯?沒關系,以後我們小心一點,不要被別人拍到,我也不會再去你家找你,等到你爺爺的病好一點——”
“到機場了。”
剎車被猛地踩下,夏亦航竟少見地慌亂起來。他解鎖車門時差點按錯,好不容易才出了車廂,走在拉着箱子的諾米遙後面,默默地等着他的答案。
機場大廳裏人來人往,卻沒有人能打破他們之間緊繃的氣氛。諾米遙取了機票,慢慢地朝安檢口走去,到實在是要分開的時候,他才不舍地轉過身,閉了閉眼,終于說出考慮已久的話來:“哥,我們暫時分開吧。”
“你說什麽?”夏亦航語氣一沉,深深地看向他。
諾米遙苦笑,“我不是要放棄你。只不過我爺爺還躺在病床上,我爸他們一家……對我有恩情,還有這麽多年以來積累的親情,我不可能不顧他們。”
夏亦航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你說不放棄我?那你說的暫時是多久,等到你爺爺徹底好轉?還是等到他行将就木?”
這是第一次,他把這樣刻薄的言辭扔向諾米遙。在一瞬的驚訝之後,諾米遙有些難過地道:“你不要這樣說。我只是想要緩一緩,等到爺爺不這麽疑神疑鬼,非要監視我的時候——”
“我對你來說,是可以放棄的那個人,是麽?”
路過安檢口的人面露奇怪地朝他們倆看過來,然而夏亦航目不斜視,手揣在兜裏微微顫抖,像是在抑制着什麽。
這句問話,讓諾米遙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他不是這麽想的,但他剛才的要求,分明就是在這麽做——把夏亦航置于可以放棄的位置。
“阿遙。”夏亦航忽然輕輕地叫他,“你還記不記得我說過,我要全部的你。”
“哥——”
夏亦航幹脆利落地打斷了他,“既然如此,分手吧。與其讓我無休止地等待,不如分手。”
周圍的人聲遠去了,諾米遙想說很多話,臨到頭來卻一句也說不出。夏亦航說得沒錯,他沒有理由讓他無休止地等待下去,爺爺敏感的控制究竟要持續多久,誰也無法說清。這樣的等待,無疑讓心高氣傲的夏亦航無法忍受。
對于諾米遙來說,夏亦航開心才是最重要的。而他現在,沒有辦法讓最愛的人開心。
“好。”
輕飄飄的一個字,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氣。正當諾米遙艱難地想要轉身時,夏亦航卻比他更快一步地抽身離去,背影決絕而堅定,好像這輩子都不會回過頭再看他一眼。
回到c城的諾米遙踏進爺爺的病房,露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臉。
“爺爺,我回來了。”
諾爺爺欣慰地看着他,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過去,“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一個人可以有多決絕呢?諾米遙以為曾經初識時夏亦航對自己愛答不理的狀态已經夠讓人難受,後來他才知道,那遠不是夏亦航厭惡一個人時的表現。
他若真的不想見你,可以在沒有提前準備的情況下完美通過學校的交換生面試,前往美國交換。他也可以跟着教授到處跑項目,在學校看不見人影。到了大四,提前修完課程的他幹脆直接不來學校,準備出國讀博的申請。
被拉進各個社交賬號黑名單的諾米遙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情,這還是梁蕭成默默地在朋友圈裏搜集信息以後告訴他的。
“看上去,好像只有你陷在這段感情裏走不出來。”畢業典禮的時候,梁蕭成和他坐在禮堂前的白色階梯上,頂着豔陽苦心孤詣地勸。
諾米遙望着他和夏亦航無數次一起走過的林蔭道,眼神平靜地說:“或許吧,我不知道。”
梁蕭成不忍,“醒醒吧,年少時的愛情能持續多久呢?你還有這麽長的人生要走。夏亦航這一出國,可能就不會再回來了。”
“嗯。”諾米遙起身拍了拍手裏的學士帽,朝着灼目的日光望去,一瞬之後便撤回了視線。
一個人要走過多長的路才能發現真正所愛?他不知道答案,日子那麽長,總要一天天地過。其他的事,惟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