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
梁沛不知在想什麽,一路上沒說話,回到家就鑽進了房間。
往後一兩個月,白晔開始忙起來,常常早出晚歸。
梁沛更加沉默寡言,他感覺白晔似乎在躲着他,不想跟他見面似的。
明明為了扮成人而努力了好多年,可是怎麽好像始終也擺脫不了狼的本質。
一只離群索居的狼,掉入人間,總是格格不入。
第一次壯着膽子,想要嘗一口人間煙火,狼要抗拒畏火的本能,要咬掉指爪、翹起尾巴,把自己馴服成一條溫良的狗。
然而終究只是人的附屬品,一旦逾矩就可能失去栖身的屋檐,終于又塵歸塵,土歸土了。
他逾矩了。
可是分明從最開始就是逾矩的。梁沛想,既然原本就是錯的,為什麽不能一錯再錯、錯得毫無悔改餘地——錯到迷途而不知返呢?
門咔噠一聲開了,白晔推門進來的時候,梁沛正站在他身前。
白晔沖他笑:“餓了沒?”
梁沛沒吭聲,目光将白晔上下掃了一遍之後,他的眼皮跳了一下,幾乎是下意識地呲出一排牙齒。
白晔大概沒眼色,伸手摸了摸他的下颔,剛想說點什麽,忽然感覺手心一疼。一垂眼,只見梁沛咬住了自己的手指。
從指尖伊始,一寸一寸,他一寸一寸地逼近,幾乎整根無名指都被他咬進嘴裏,要嚼碎吞下似的。
白晔好似事不關己,不動聲色地看着,漸漸地,感覺有一圈涼飕飕的東西順着手指的輪廓緩慢地滑出來。
梁沛擡起頭時,嘴裏咬着一枚銀白的戒指。寒光凜凜的金屬圈上,镌着一團火焰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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燙。
咚,戒指掉在地上。
“你看見了,”白晔的視線追着戒指落在地上,聲音漸漸低了,“前不久王韬給我介紹了幾個相親對象,為了這點事,我最近有點忙。”
梁沛盯着他,眼尾暈出一片紅。
白晔張口不知該怎麽解釋,只好伸手抱他——可是落了空。梁沛蹲下來,蜷縮在地上,頭埋在雙臂之間。好像在哭。
“對不起,”白晔有些牙疼,“我跟他說,我有對象了。”
他說着有點心虛,可是話都出口了,只好繼續厚顏無恥,:“那天我撿到你,你頭發是濕的,靠在路燈底下,可憐見的……唔,就像只流浪的小狗。我那個時候什麽念頭都沒了,只想帶你回家。”
不就是掏兩下心窩子嗎,就肉麻怎麽了,還能齁死誰不成?
“換了別人你也要撿回家嗎?”
梁沛沒擡頭,聲音傳出來有些悶悶的。
“哦,那得考慮一下,”姓白的大言不慚,開始待價而沽了,“對你,我是見色起意,圖謀不軌來着。”
白晔的這句話三分真七分假。
·
最初接受梁沛這樣一個近乎“陌生”的人,還讓他住進自己家裏,白晔的目的并不單純。
梁沛這麽一個奇怪的人,到處都透露出與衆不同。而與衆不同在很多情況下都等同于“異類”。
白晔曾經打算誘導他去精神科做檢查。
可是梁沛十分敏銳,似乎察覺到什麽,有一天忽然問他:“你想把我送進精神病醫院嗎?”
而白晔真正了解梁沛,正是從這一句話開始的。
“我确實有病,”梁沛話說了一半,笑了一下,沒頭沒尾地問,“你在大白天看見過星星嗎?”
“白天怎麽會有星星?”
“天是明晃晃的,但人的眼前可以一抹黑,星星從後腦勺鑽進來,往眼窩裏冒。你應該沒見過,很漂亮,我之所以能看見,是因為我‘沒個人樣兒’。”
梁沛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過了很久之後,白晔才明白,梁沛描述的是一場家暴。
他并非精神病,只是因為生命中曾有過一些暗無天日的時刻,令他成為囚徒。
·
梁沛聞言愣了一下,他悄悄地張開手指,露出一點縫隙,急促地呼吸着空氣。
“……我知道‘圖謀不軌’是什麽意思。”他說。
話一出口,梁沛忽然眼前一黑,感覺自己被人摁住雙肩,被迫扭轉了身子,撞入一個堅實的胸膛。
白晔預謀已久,他輕輕地擡起梁沛的下巴,吻他的嘴唇。
小狼崽這輩子沒被人這麽對待過,何況對方的實際操作能力跟他還不是一個等級的,一時之間整個人愣在了原地,驀地忘了自己究竟是狼還是人。
白晔游刃有餘地抓住他的手,梁沛反應遲鈍地感覺到自己的手指上被套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他眼角餘光落在左手無名指上,戒指恰好閃出火焰般的光。
白晔在戒指上親了一下。
“小狼崽,你是不是該意思一下?”白晔笑眯眯地看着梁沛,一點“中老年人”的端莊都沒有。
梁沛盯着戒指呆呆地沉默了半晌,忽然蹲了下去。
白晔呼吸一滞,平時積累的某色廢料這會兒都“厚積薄發”了,十分應景地冒出來,唯恐天下不亂。
白晔在道德淪喪的邊緣蹦了會兒迪,一低頭,看見梁沛嘴裏咬着戒指,站起了身。
白晔:“……”
好家夥,老子才剛決定要跳進道德的深淵呢。
梁沛眼眶都是紅的,動作卻毫不含糊,強硬地撲上來。白晔底盤不穩,抗拒之心也不怎麽強烈,幹脆順勢被他撲倒在了沙發上。
梁沛雙手支在白晔身體兩側,俯下身,咬在嘴裏的戒指被他緩緩地套在白晔的手指上。
白晔呼吸凝滞,被怦怦的心跳支配了一會兒,突然覺出一絲異樣。
不對啊。
這個小青年好像站錯了位置。
白晔喉嚨發幹,艱澀地發了言:“你可不可以親我一下?”
話音未落,他感覺小青年怔愣了一下。
什麽叫機不可失——
白晔趁着這個當口,一把推翻了統治階級,不但翻身農奴把歌唱,還壓着下臺的“前統治階級”,笑吟吟地說:“小崽子,唷,還害羞呢……”
話說了一半,忽然沒了聲音,白晔感覺自己的嘴角被人濕濕地舔了一下。
他一時沒回過神來,這時,卻聽小青年“害羞”地說:“狼不親人……我用舔的好嗎?”
這已經不是屬于中老年人的小康社會了,大夥兒都奔向共同富裕了。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白晔無聲地嘆了口氣。
“小夥子,你能咬死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