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她不急

回來了。

謝無酬唇角輕輕翹起, 無聲地笑了笑, 然後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示意微生厭坐過來。

微生厭腳下軟綿綿的, 迎着謝無酬溫軟的視線, 總覺得她有點過于平靜。

她擡手蹭了蹭嘴唇,有種做了錯事卻被褒獎的心虛感。微生厭輕手輕腳地走到床頭, 看到謝無酬正在将疊好的衣物從包袱裏拿出來, 平平整整地放回了箱子裏。

“怎麽放回去,你不是要去旱城嗎?”微生厭一着急就把心裏話問了出來, 出口的一瞬間,才想到自己其實是不該知道的。

謝無酬彎着腰扣上鎖, 漫不經心地答:“你都回來了,還去旱城做什麽?”

我回來了就不用了去旱城?

她什麽時候這麽要緊了?微生厭驚訝之餘, 還有些心慌。難道謝無酬只是為了引她回來,才答應去的旱城?旱城邊境的情況那麽兇險,謝無酬身為阿婆, 真的一點兒也不為百姓擔心嗎?

她眉頭緊鎖, 突然意識到謝無酬近些日子真的很不一樣,言行舉止倒是沒太大的變化,但是神态性情卻和以前截然不同。她以往也是清清冷冷的性子,但是淡漠中總還有三分慈悲和七分勤勉, 如今卻只剩下冷漠,唯獨對她頗為上心。

微生厭私心裏想,對她自己而言, 這變化許是好的。可是,戒臺山以外,那些流民盜寇,那被災難侵蝕的疆土,無一不在提醒她,作為一名稱職的阿婆,不該将兒女私情放得太靠前面。

“你在為那些人擔心?”

謝無酬隐隐覺察到微生厭的不悅,有些不解,“他們都想将你趕盡殺絕,你還在為他們着想?”她眉宇間的溫柔陡然消散,起身直視着微生厭的眼睛:“所以,你是在責怪我?”

微生厭被謝無酬的诘問,逼得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她心裏大喊糟糕,生怕謝無酬繼續追問下去,懷疑她的用心。微生厭下意識後退,後退,眼看就要撞到到床櫃,突然感覺手臂上微涼,突然就被謝無酬緊緊拉住。

“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阿婆的身份?”

微生厭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她立刻替自己辯解:“全天下有八個阿婆,你見我個個都喜歡?”

她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聽到謝無酬的神情緩和良多,入耳的笑聲又輕又短,微生厭被拂得微微紅了臉。

Advertisement

剛剛謝無酬是在套她的話!她怎麽就上當了呢?

微生厭懊惱地悄悄跺了跺腳,忽然聽到謝無酬輕聲道:“你不願承認就算了,來日方長,我有的是時間等。只不過,你既然要留下來,總是得要有個身份,不然堵不住悠悠之口。”

謝無酬掏出一根竹管,放在微生厭的手心,“這是伽羅印,點到眉心我們之間才能真正建立起聯系。”

她的拇指搭在微生厭的掌心,涼涼的觸感從指尖直抵心頭,似乎有那麽一絲的貪戀,但很快她就将手收回,“除此之外,你還可以做我的……”她眼底泛出一絲狡黠,“弟子。”

戒臺山是有收鬼怪為徒的先例的,只不過前者本就不多,又是從未殺過生的鄰國異族。因此,王城的接受度還是比較高。而要接受微生厭這種來歷的弟子,對于日日深陷屍畜恐懼中的王城而言,完全就是在挑戰底線。

如果是做弟子,她不是形同謝無酬的女兒?微生厭皺了皺眉頭,不情不願地收起了竹管:“做奴隸吧。不過我做奴隸是為了保護你,別人的死活我不管。另外,這伽羅印我也不會點的。”

死都不會點的。

一方面,微生厭不想謝無酬為難;另一方面,她也不願意打破自己的底線。做奴隸這種事,尤其還是給自己喜歡的人做奴隸,微生厭覺得心理上無法接受。

“這就對了嘛!”

神臺中的師祖突然拍手叫好,“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被這些名啊,利啊,絆住手腳。這些所謂的世俗偏見,什麽主仆,師徒,義兄妹,其實都是狗屁!想在一起就在一起,管那麽多幹嘛!”

微生厭被師祖的話吓了一跳,微微有點走神。

謝無酬感覺微生厭心不在焉,以為她還是介意“奴隸”這個身份,便緩緩道:“不然,還是做師徒?”似乎更體面些。

“不用不用。”

微生厭連忙擺手,主仆很好,師徒絕無可能。萬一将來全天下都認定她和謝無酬的師徒關系,那時再論起情分,必然又是一場腥風血雨,說不定連謝無酬也要被扣上一頂不倫的大帽子。

微生厭感覺自己為這段感情簡直操碎了心,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轉向謝無酬。

“微生,我有話問你。”

“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異口同聲,四目相對又同時笑了起來。微生厭覺得這大約是場持久會談,回頭拖了把椅子過來,從側面坐上去,趴在靠背上道:“你先說吧。”

謝無酬掃過微生厭懶洋洋的樣子,無可奈何地走到桌前,提筆寫了一頁紙,“我曾聽說一張民間偏方,據說能徹底治愈屍畜所致的瘟疫。”她将紙推向桌沿,“如果我們找到藥方所需的兩味藥引子,也許就有機會治愈屍畜與生俱來所攜帶的瘟疫。”

如果有一天凡人和屍畜之間,不再有厮殺和仇恨,微生厭和她之間,也許就能更容易點吧。

微生厭伸手接過藥方,幾乎沒有遲疑,立刻點頭道:“這藥的真假再說,倒是想法值得一試。”她主動請纓,“等旱城的事結束,我就去找藥引子。”

她還在低着頭看藥方,因此也就沒看到謝無酬眼底的疑惑,直到她擡頭與謝無酬對視,只聽謝無酬肅然出聲道:“你就這麽想讓我去旱城?”

你就這麽不想去旱城?

微生厭不明白謝無酬在怕什麽?她似乎很抗拒這次下山,有些不似往日。見謝無酬滿臉的不情願,微生厭輕輕地搖了搖頭,“去不去是你的事,我不管。”

“那就不去。”謝無酬斬釘截鐵地回複,扭頭又鋪開一堆黃紙。

此去旱城,一切都未可知。謝無酬總覺得淩霄重傷的時機未眠過于巧合,她不知道是針對她的,還是針對微生厭,因此格外謹慎。

她心裏挂念着,手上不知不覺就寫了一個“微”字,見微生厭趴在椅子上睡覺,她又悄悄寫完了後面兩個字,然後把紙張疊成方形放進了袖子裏。

“你不是也有話要問我?”謝無酬将寫好的符紙放入盒中封好,方才朝着微生厭走過來。

微生厭困得兩眼迷蒙,仗着頭腦不太清楚,微微仰頭,直言不諱地問道:“你是因為可憐我,所以才喜歡我嗎?如果不是,那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我的呢?”

謝無酬一愣,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對微生厭,愧疚,憎恨,怨怼,驚訝,無奈,她統統都有過,她以前一直以為自己與她糾纏不休,全然是因為心裏的厭惡。可是重生以來,她再去經歷種種事情,看到的微生厭總讓她覺得很驚喜,慢慢再回憶起過往的記憶,突然就覺得,那些厭棄憎惡的最底下,也許早已埋藏着按捺已久的喜歡。

她思考良久,久到微生厭的眼神都黯淡了下去。謝無酬突然說:“我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意識到的時候,好像就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了。”

謝無酬蹲下身,眼底含着若有似無的安撫,“如果有一日你讨厭我了,我絕不會阻攔你走。但現在,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放你離開。”

微生厭緊抿着唇,她的視線垂得很低,不敢看謝無酬一眼:“我可以留下來,但是我和你之間暫且只能是主仆關系,別無其他。”她迎上謝無酬的眼睛,小聲說,“你也不能再強迫我。”

“成交。”謝無酬微微一笑,能留住人,還怕留不住心嗎?來日方長,不管微生厭顧慮什麽,她都會去掃平一切障礙。

看着謝無酬志在必得的模樣,微生厭忍不住為自己捏了把冷汗,“她的呼吸,她的身影,她的聲音,她的眼,她的發絲,她的一切已經足夠誘人。若是謝無酬再有意引誘,自己怕是連家底都能交出去。”

她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小金子,又想起什麽似的補充道:“你不能碰我,不能與我同房。”

啊?謝無酬微微沒反應過來。她背過身,才悄悄地彎了眼角,原來微生厭把她想得這般無恥麽?

同房……嗯,還是太早了,她不急。

謝無酬垂着眸,睫毛一顫一顫地,慢慢轉身對着微生厭,長長地嘆了口氣:“真讓人遺憾。”

明塔是歷代阿婆祈福的聖殿,以往謝無酬都很勤勉,大約一個月便有四次。最近她心裏懶怠,又确實沒時間,因此整個明塔都挂滿了信徒們的願望和禱告。

微生厭還是第一次進明塔,這裏守衛森嚴,是戒臺山,乃至整座城裏,除了阿婆幢最為神聖的地方。她親眼見着謝無酬被一堆人圍着沐浴更衣,化了濃濃的妝容,一步一步走上了臺階。

周圍異樣的目光看過來,兵器碰撞的聲音十分明顯。微生厭覺得讨厭極了,可是她也知道,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往後要遇到的恐怕都是這樣的情況。畢竟,凡人對于屍畜的抵觸和厭惡,遠比這些道士要根深蒂固百倍,而他們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平常人。

嗯,就當做是奏樂吧。微生厭提起自己的新道袍,跟在奴隸轉走的小甬道。她和謝無酬之間,只隔着一道欄杆,但是身份确實天壤之別。

“你過來。”

微生厭擡頭,忽然看到謝無酬朝她招招手,示意眼前的長階,“這條路太長了,我要你陪着我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6-14 11:13:57~2020-06-15 07:35: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Moonlight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