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入魔
芒刺在背,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微生厭站在階梯口, 俯視着下面雪豆子似密密麻麻的道士。
她其實一點兒也不想殺人。可是底下那群人的眼神一路糾纏,就好像只要她敢輕舉妄動, 他們就會立刻取了她的命。他們眼裏沒有人情, 他們巴不得自己趕緊犯錯趕緊死。
不過,微生厭得意地眯了眯眼, 她怎麽會落下把柄呢?從今往後啊, 她一個錯處都不會有,誰也別想把她從謝無酬身邊拉下去。
“我好看嗎?”
微生厭納悶地回頭, 謝無酬不知道盯了她多久,表情怪怪的。她擠出一抹笑, 打量着謝無酬一身華服,由衷地贊美道:“好看。”
“那你還總盯着那群男人看?”
微生厭看得出謝無酬是真的不高興。她近來的情緒總是容易挂在臉上, 生怕她讀不懂似的。
微生厭被她問得一噎,見謝無酬拉長了臉走遠了,忙忙追上去道:“我就是奇怪, 同樣都是喝戒臺山的水, 他們怎麽不及你一半養眼呢?這才多看了兩眼。”
謝無酬被哄滿意了,臉上當即挂上笑容,“你真這麽想,就不枉費我花這些心思。”
什麽心思?微生厭正想着, 視線随着謝無酬的手,落在殿中花海一般的盛景中。
微風拂動,謝無酬身上的光斑落入花蕊, 花苞驟然蘇醒。她走近去看,妍麗的花朵突然攢動起來,發出簌簌的響聲。
“是紙做的。”
微生厭有點吃驚,眼前的花朵突然攢動起來,原本開得恰好的好處的花朵驟然盛放,大朵大朵的花,卻像是食人的口,豔麗的色彩将花瓣染得異常妖冶。
金色的宮殿,紅色的繁花,白色衣袍的女子。本該是最最美好的畫面,可是微生厭卻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和不協調。
“把它們放出來試試吧。”
謝無酬唇角挂着妩媚的笑,自顧自地将準備好的符紙挂在空垂的細線上,見微生厭走到中間,正捧起一朵木芙蓉看,輕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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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表情自若,神态悠然,完全看不出端倪。
然而在她的神臺裏,另一個謝無酬正拼命撞擊着自己的殼子,“放我出去,你要做什麽?你別亂來。”
她從登上臺階的那一瞬間,就被取代了。
此時,謝無酬被殼子刺的滿身滿臉都是血痕,但依舊不願意放棄。因為這本來是她要送給微生厭的禮物,可是現在被“她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她怕極了,生恐自己努力得來的一切,全部付諸東流。
早上,她看到微生厭因為小黑蟲傷感,就讓小白蝶過來布置,本想給微生厭一個小驚喜,沒想到微生厭竟然因為一個吻就躲着不敢見自己。
謝無酬想着,頹然坐在地上,原來準備好的用修為凝結成的藍色蓮花落在黑暗的角落,漸漸散去了光輝。
“你為什麽要毀掉我?”
“我是在幫你啊。”
那人輕輕地笑,有着和她一樣的語氣和神态,“這不是你想要的嗎?我知道,你還想要這個女孩子,我都可以幫你得到……”
謝無酬猛地睜大了眼,她驚恐地爬起來,拍打着軀殼,“五铢!你別亂來!!”
謝五铢任由謝無酬在神臺吵鬧,見微生厭竟然沒有一點兒動靜,便撥開符紙,走向微生厭的身後,“你怎麽了?不開心我的安排嗎?”
微生厭轉過身,手心裏攤開的是一張被拆開的紙,紙上甚至還還有斑駁的字跡,“這是你早上批閱的禱書?”
禱書是民間疾苦的上書,從阿婆幢到明塔,傳送之人均無比小心,生恐折損半個字,弄錯了字義。可是現在,謝無酬卻将這些比奏折還要要緊的書信,當做逗弄人的玩意。
“你不是這樣的。”雖然刀子嘴,但總會做出最正确的決定,謝無酬不會做這種事情。
謝無酬接過微生厭遞過來的紙張,看了兩眼,突然提到她的眼前。“嘩”地一聲,眼前的禱書,和殿中所有的紙花同時燃燒起。
微生厭下意識用手去撲打,卻被火苗灼傷了皮膚。這火不是一般的火,普通屍畜碰一下,可能都會灰飛煙滅,她被燙的倒吸一口涼氣,随即憤怒地瞪向謝無酬。
“你在遷怒我?”微生厭不明白,之前都好好的,謝無酬突然發什麽瘋。她怒火中燒,一把推開謝無酬,“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釋放出的黑色的霧氣侵吞着殿中的空氣,瞬間火光全熄,只剩下挂在殿中的符文飄飄搖搖,就像是搖搖欲墜的美夢。
謝無酬錯愕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指尖的黑色,眼前的微生厭,全都在說:她回來了。
這次怎麽會這麽快?
她忍不住露出喜色,回想起剛剛“自己的”所作所為,連忙去看微生厭的手,卻被微生厭推開,“別管我。”
謝無酬固執地重新執起微生厭的手,讓小白蝶治愈之後,又轉身處理眼下的殘局。
整個大殿灰燼飛揚,像無數黑色的繁花殘瓣。
微生厭正處于氣惱中,被謝無酬一扯,下意識就躲開了。她醞釀了無數種說法,想和謝無酬談談,就在她鼓起勇氣轉過身來的時候,就看到謝無酬突然紅了眼圈。
“對不起。”
謝無酬扯了扯微生厭的袖子道:“我也不想的。”
微生厭怔在原地,萬千滋味湧上心頭,鼻子驟然泛酸。謝無酬哭了?
“從小,我師祖就不讓我與旁人往來,尤其是門中的弟子。”謝無酬仰着臉,深深地看進微生厭的眼底,“所有人都以為我自視甚高,目下無塵。只有我曉得,師祖是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傷了他們。”
微生厭猜想着謝無酬話中的意思,果然聽她說:“師祖說,我天生不足,容易被邪氣侵體。我苦心修煉,讓自己的定力更強,讓自己可以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痛苦,我刻意不去接近別人,也不讓別人接近。這十幾年,我以為我做到了,可是剛剛,她還是出現了。”
謝無酬語氣平靜,淡淡地說:“雖然如此,可剛剛的火的确是我縱的,我也确實厭煩這沒日沒夜的祈禱。她……只不過是幫做了這一切而已。”
她擡手接住一片灰燼,突然捏緊在手心。
“這就是真正的我。你若是後悔與我在一起,我現在就放你走。”不等微生厭有所回應,謝無酬将長袖一揮,殿中的一切又恢複了原樣。
禱書仍在,祈禱的符文飄揚在檐梁。
她松開手,最後一片灰燼輕輕舞動,卻被另一只手輕輕攬住。
“其實這灰燼也挺好看的,像黑色的玫瑰花瓣,我的小黑還沒見過呢。”她說着,掌心裏就飛出兩三只小黑蝶,他們伴着黑色的“花瓣”越飛越高。
花瓣沒有枯萎,蝴蝶也沒有淪為死寂。
明麗的大殿裏,微生厭俯下身握了握謝無酬的手,突然攬着她躺在地上,“這裏是你最自在的地方吧?他們拿這裏當神壇,其實卻是你的墳墓,那不如就當自己已經死了吧。死人不用想太多,一切都等明天再說。”
謝無酬累極了,聽話地閉上眼,伴着微生厭平穩的呼吸,漸漸被困意包裹。
閉上眼,微生厭速速跑回神臺找師祖:“怎麽回事,我姐姐她為什麽會這樣?!你當年對她做了什麽?”
師祖翹着二郎腿,拿眼瞧着微生厭,“你火急火燎的就為這個?她怎麽回事,你不是最一清二楚嗎?年輕人,明知故問要遭雷劈的。”
微生厭心急如焚,她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改現實中的冷靜淡定,“怎麽能不着急,你當年說萬無一失,我才冒險一試的。可萬一她不受控制的次數越來越多,到時候被人發現不對勁怎麽辦!”
師祖嘆了口氣,“活着就是賺到,做人不要太貪心。”
微生厭不甘心,走到師祖的長椅旁邊,一掌劈開一個琉璃盞,抓起一塊碎片抵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是不說實話,我現在就死給你看!你現在寄居在我的神臺,我死,你比我難受百倍!你想清楚再說!”
師祖見狀,果然急的翻身坐起,比自己脖子橫了刀還緊張,“有話好好說!你們不是已經找到了藥方嗎?只要按照藥方煉成了丹藥,別說謝無酬,你想救整個王城的屍畜都沒問題。”
藥方?是謝無酬給她看得那張嗎?
真的像他說的那麽容易?微生厭又不由地懷疑。她知道這位師祖說話像來沒譜,三分假七分真。可是她實在沒辦法,只好放下碎片央求,“你知道藥引在哪裏?只要你願意幫我,我一定想辦法讓你出去。”
師祖眉頭一跳,似乎被打動了。然而他摸了摸下巴,唉聲嘆氣道:“我倒是想告訴你,可惜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當年幹嘛不直接救人,搞這些花花腸子做什麽?”
不過……師祖眼珠子一轉,突然招手讓微生厭過來。微生厭走近,突然就被師祖狠命一推,等她颠颠撞撞扶着大樹樁站穩,就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個陌生的環境。
“醜八怪,你把火傘草還給我。”一個異常熟悉的聲音冒出來。
微生厭躲在枯樹後面往前慢慢走,看到一個穿着黑鬥篷的女子,正朝着紫衫女子一通猛烈攻擊,這打法毫無章法,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微生厭好奇,什麽草,能讓人這麽拼命。
她下意識随着打鬥的二人跟上去,只聽紫衫女子笑道:“這可是我先拿到的,想從我手裏拿過去,除非你跪在地上叫我三聲姑奶奶。”
那女子頗為倨傲,一副盛氣淩人的樣子。微生厭還以為黑衣女子會抵死不從,沒想到她竟然驚喜道:“真的?”
紫衫女子也是一怔,只見黑衣女子直接跪下,膝行到她的腳下,央求道:“我知道旱城百年難得一花草,只要阿婆将這株火傘草給我,我願意用我的血肉來還,你知道我的,他們都想吃掉我。”她說着,就眼睛不眨地生撕下一塊手臂上的肉,血淋淋地送到紫衫女子的眼前。
“求你,還給我吧。”
大風忽起,黑色兜帽掉落下來,微生厭驀然睜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