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的藥
被叫做阿婆的紫衫女子盯着眼前的肉塊, 嗤笑一聲。當着黑袍女子的面, 将手中的火傘草,慢慢捏得粉碎。
微生厭盯着她的細嫩的手指, 下意識往前一步, 踩碎了一地的落葉。
那邊的兩個人聽到聲響,俱是一驚, 黑袍女子也迎着微生厭的方向看過來, 微生厭清楚地看到她和自己一般無二的五官,蒼白臉頰上紅色的烙傷格外刺目, 她像是見鬼似的,忙忙遮住自己手臂要跑。
微生厭扶着木樁, 正奇怪“她”怎麽那麽大反應,就看到一道流星似的火光落下, 整片枯樹林被火焰圍成了一個圈。火勢滔天,穿過微生厭的身體,如長蛇蜿蜒。
緊接着就聽到一聲馬鳴, 謝無酬的聲音響起:“業障!快跟我回去。”
微生厭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正擔心謝無酬要怎樣處置,就感覺背後涼飕飕的的,有人問她:“還沒看夠?”
微生厭正看得入神,被這滲人的聲音吓了一跳。她一轉身, 周圍的景物竟跟着全變了。蓮池,白蓮,黃金符文磚, 她心裏咯噔一聲,忙走向池畔。果然,聲音是從水池裏傳出來的。
“不必驚疑,是我讓你來到這裏的。”随着水花濺起,一個孱弱的小身體從池底漫了出來,她先是用那雙黑窟窿般的眼眶掃了下身旁的神像,而後才對微生厭說:“你認得她嗎?”
微生厭這次仔細去看池中的神像,之前三次她都沒注意到,現在走近了細細看,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就是姐姐。”
微生厭渾身顫栗,突然覺得心口被人生擰了一下,“她……你們真的是七年後的我們?”
池中的人似乎有些意外,“原來你已經猜出來了。”
她正說着,就看到微生厭走到了謝無酬的神像旁邊。謝無酬的軀體被法術凝成固态,觸及尚有餘溫,然而雙眼卻早已失去了神采,細心點便能發現她的內髒全失,體內被塞滿了香料和防腐用的材料。
“你哭什麽?”
微生厭被嫌棄了,才意識到自己滿臉全是淚,她扭過頭去看池底的自己,見她也是滿身瘡痍,忍不住問:“為什麽會這樣?是誰把你們害成這副樣子的?”
二十五歲的微生厭神情呆滞,她早已流盡了眼淚。守着謝無酬的這兩年裏,她唯一的期盼就是能有人來到這裏。可是她沒想到,來得人竟然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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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她一心想着要年輕的自己離開謝無酬,以為這樣就能改變一切,可是透過鏡像,她親眼看着年輕的他們展開新的故事,而自己就像是個毫不相關的旁觀者,突然改變了主意。
她如同一個遲暮的老人,慈愛地看着眼前年少的自己,她的手撫上微生厭的臉頰,突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原來,她最愛的人一直是我。”
微生厭微微一驚,難道這裏是微生厭,并不知道謝無酬有多愛她嗎?她捏住她的手,是安撫,是憐惜,也是逼問:“這裏發生了什麽?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你們到底經歷了什麽?”
“我們?你們?”微生厭從池底緩緩起身,剛到一半池邊的神像突然裂開一條細紋,她表情微變,卻還是繼續直起身來,随着神像的裂縫越來越大,她說:“你我,又何曾真正分開過。”
月光泠泠,微生厭被握住雙手,眼睛裏的場景再次變幻。
謝無酬是如何被“自己”屠了滿門,如何赴約古靈臺,她如何錯開自己的心脈,又是怎樣被李如荼拿刀刺穿了胸口,一切都如同她親身經歷了一般。
場景再變幻,微生厭被封印在骨生池下,為了鎮住她,言守心命令匠人将謝無酬的身體凝固成神像,固定在封印的正上方。
“雖是死了,卻還能為戒臺山添些香火,也算是你的功德。”言守心瞥了眼貼着池底恨恨地瞪着他的微生厭,轉身便安排弟子日日再骨生池裏投入酷刑,除此之外,池底和池壁均布了陷阱和專門以屍畜為食的猛獸。
“畜生,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們倆眉來眼去,根本沒真心想殺了對方。現在謝無酬就在上面,你要是想出來,那就毀掉她的身體吧。”
男人的笑聲遠去,微生厭閉上眼,輕聲念出了咒語,“以我之眼,祭時空逆轉,但求一人,往生因果。”她撫上自己的眼,含着淚回眸,最後看了眼謝無酬的神像。
神像裏沒有魂魄,只剩一個空殼子,她無聲地露出一個笑臉,心中暗道:姐姐,我們這一生從未彼此坦誠,可是無論如何,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事了。
她心中盛滿了絕望,随着微生厭的出現,最後的願望也得以實現。她的使命完成了,一切都可以結束了。
畫面一閃,微生厭回到骨生池畔。
神像突然崩塌,微生厭連忙跑過去想護住謝無酬的身體,卻生生穿過神像撲了個空。微生厭眼睜睜地看着謝無酬的身體碎成粉末,化作風塵,莫名的悲傷從心底翻湧起來。
“我用畢生的修為,打開時空之門,向神明祈禱。我想等那位姐姐最愛之人,不遠萬裏而來,阻止她即将發生的一切悲劇。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她所說最愛之人,那個被我殺死的最愛之人,竟然是我自己。”
她更沒想到,自己拼盡全力做這一切,可過去早已改變。這兩年多,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她受盡□□,受着這一具軀殼,到底還有什麽意義呢?
屬于她的她,早就死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謝無酬的魂魄雖然不在這裏,卻因為她的逆轉之術,回到了過去。那個改變過去的人,從來都是她啊。
微生厭擡起頭,見池中的微生厭艱難地爬上岸。這時候,她才發現她的雙腿已經被池底的猛獸侵蝕撕咬得只剩下兩根白骨。
“厭,我已經錯過了十數年,我不希望你也與她擦肩而過。”她顫顫巍巍地掏出一個血紅的瓶子,在空中摸索着,抓住微生厭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這是治愈她惡症的藥,你一定要拿好。”
微生厭握着濕漉漉的瓶子,突然想到旱城的那一幕,她吃驚地問:“這是你去旱城幫姐姐求的藥?你從未跟她說過,也從未給過她嗎?”
“不曾。”她低着頭,發絲上的水漬不住地往下滑落。
微生厭蹲下身,手背上落下一滴熱熱的水漬,只見不堪重負的“微生厭”閉上眼,她仿佛精疲力盡,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手背,囑咐道:“……別怕,你還來得及。”
她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忽而側過臉,朝着神像坍塌的位置望了一眼。
微生厭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可是從她眼底看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寧。
地面響起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不遠處有大隊人馬踩踏而來,微生厭下意識緊緊抱着她殘破的身體,正打算誓死一搏,然而她剛起身,就被一股力量輕輕一推。
“回去吧,別再回來。”
微生厭仿若墜入萬丈深淵,再醒過來,就看到聖殿挂滿符文的檐梁。
謝無酬醒過來已經半個時辰,她心緒平和,已經将剩下的符文全部挂完。微生厭醒過來的時候,她正好完成這一輪的祈福,正是最虛弱的時候。
她穿過符文,輕輕地走到微生厭的身旁,“你怎麽哭了?”
微生厭後知後覺地抹了把臉,不知道為何,腦海裏好像多了一個人的記憶。她腦海中的夢境與現實翻滾融合,最終對應到現在的自己和謝無酬身上,她看着謝無酬活生生的樣子,忍不住上前輕輕地擁住了她。
“做噩夢了?”
謝無酬被微生厭突然的膩歪弄得有點手足無措,她騰出手安慰道:“做夢有什麽可怕的?我也經常做夢,偶爾還會夢到自己被做成了人偶,放在神壇上受着香火。剛剛,我還夢到你死在我的腳下。”
她神色黯然,忽而笑道:“可這些都是夢,對不對?”
她說的十分輕松,可是在微生厭聽來卻是十分驚悚。
有種陌生的情緒沖向她,悲傷,不安和彷徨。微生厭不由地覺得害怕,難道這是預警嗎?這一世,謝無酬也會被掏空髒腑做成人偶,放在戒臺山的骨生池畔?而她也會走投無路,耗盡自己的生命去賭另一個陌生人的成敗?
不,不行。
她握緊了拳頭,心亂如麻。
這一握,微生厭忽然看到自己手裏竟然握着一個紅泥小藥瓶,她猛地收回手,待看清上面的字,眼底瞬間填滿了驚喜。
原來是真的!她竟然真的把解藥帶出來了!那謝無酬的“病”就有救了,她最最擔心的事情,将永遠也不會發生。
微生厭喜不自勝,完全沒意識到外面烏雲蔽日。
傾盆大雨如幕卷來,塔下護法的弟子們被淋的落湯雞一般,他們迎着雨,驚慌于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異狀,齊齊後退百步。
明塔的頂端突然被三道驚雷擊中,餘光刺穿宮殿。
微生厭正将藥丸倒出,萬丈白光從塔尖譬入,恰好将她手中的藥擊得粉碎。
“我的藥!”
微生厭驚恐地尋藥,完全沒顧上自己被劈掉半截的手指。謝無酬懶腰将微生厭抱住,連拖帶拉地護在身後,她擡頭看向外面的電閃雷鳴,唇角微微下撇,眼底雖然看不清情緒,但是悄悄散開的光斑,卻将整個大殿都重重包裹起來。
微生厭滿臉蒼白,神色不安地想着剛剛發生的一切,心髒砰砰砰地跳。
“我的藥沒了……”她起身,似乎還想再去找,卻被謝無酬死死地按在原地。謝無酬眉頭緊皺,視線落在微生厭的手上,小心翼翼地用紗布纏住她的手,略有點不耐煩道:“不過是顆藥,你想要我再煉給你。別動。”
作者有話要說:盲猜失敗,嘿嘿嘿。不要聞到虐的氣味,虐都是別人的,甜才是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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