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你不配
微生厭嚎啕大哭起來, 整個人哭得直顫抖。這麽久以來, 她的恐懼和委屈,似乎都随着眼淚宣洩了出來, 而後露出真正的她自己。
謝無酬眉頭緊鎖, 思量了半天,慢悠悠地扯下禮服的下擺, 将她的手直接蓋住:“不就是斷了根手指, 值得哭成這樣?真沒出息。”
她語氣淡淡的,扭頭走的時候一點猶豫都沒有。
微生厭眨巴着淚蒙蒙的眼, 心道:“你不知道那藥對你有多重要,如果你……”她幹脆就要說出真相, 然而話到嘴邊卻像是失了聲,她嘗試了兩次都只能發出咔咔的聲音。
“師祖?”她憤恨地咬住嘴唇, 然而師祖正在鬥蛐蛐,沒空搭理她。
不遠處,悄悄升起一座屏障。
謝無酬停在大殿的角落裏, 她面無表情地拉起袖子, 将自己的肉剜下一塊,放在藥碗裏用法術烘了烘,想了想,又做了點手腳, 讓味道更像牛肉一點。
一切安排妥當,屏障降下。
微生厭聞到氣味,忍不住止住了哭聲, 她摸着嗓子,循着香味找到謝無酬,只見她正在聖潔的大殿上片肉。
“你哪來的肉?”微生厭突然問出聲,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謝無酬漠然擡頭,掃過微生厭的臉,回頭繼續切肉:“上次剩下的,你不吃我就扔了。”
微生厭左手抱着右手,吞了吞口水。忽然想到什麽,上前拉住謝無酬的袖子,寬大的袖口張開,白嫩緊致的皮膚狀若嫩筍,再往上便是若隐若現的……微生厭感覺自己好像更餓了。
“還沒看夠?”
微生厭臉頰微微泛紅,悻悻地松開手,确認謝無酬這肉不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心滿意足地接過來拿到一旁嚼了起來。
謝無酬看着微生厭開開心心地走了,方才回身。剛剛被微生厭檢查過的地方看似毫無傷口,但其實已經滲出一大片的血跡。她悄然掩去,用厚重的布料将自己的手臂裹得嚴嚴實實,然後才對着微生厭的方向喚道:“該回去了。”
微生厭悶聲點頭,嘴巴裏似乎鼓囊囊的,“你先走,我馬上過來。”
她說話的聲音與平時毫無區別,但是眼圈和鼻尖卻紅腫異常。她一邊嚼着肉,一邊忍着生理上的排斥,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直到謝無酬踏出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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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烏雲散去,天光大亮。
她捂着嘴面色蒼白地站了起來,看起來比之前還要難受。
明塔下方,原本撒豆子塊似的道士已經亂成一亂,看到謝無酬出了大殿均松了一口氣,齊齊拜倒在地。包括言守心在內,誰也沒有說話,四周一片寂靜,連呼吸聲也近乎全無。
然而,他們心底已經炸翻了鍋。謝無酬在明塔祈福的時候引來天劫,這事若是傳出去,恐怕整個戒臺山都要承受非議。
弟子們偷偷窺向言守心,言守心正襟危坐,不動如山。但是緊抿着的嘴唇,卻隐隐暴露了他的急躁。
是夜,微生厭翻來覆去睡不着。
她想着夢中發生的一切,想着那個七年後的自己,想着謝無酬的結局,想着自己腦海裏那些連貫的仿佛她人人生的畫面,突然坐起身來。她臉色是固有的蒼白,手上的繃帶松開,原本斷掉的手指已經全部都長了出來,完全看不出異樣。
“不愧是姐姐啊。”微生厭嗪起一抹笑,輕哼一聲。
月光從窗外滲透進來,柔白一片,微生厭用手撥開床簾,她探出腦袋去看,發現謝無酬睡得很沉,這才蹑手蹑腳地溜了出去。
“火傘草,果然是它。”微生厭站在僻靜處,将藥方折疊起來。
她擡頭看天,暗暗發笑,“狗老天,你以為毀掉解藥就可以阻止我?我……”她頓了一下,含着溫柔的笑,暗道:“我們能拿到第一次,就能拿到第二次!來日方長,我們走着瞧。”
她按按心口,像是對什麽人道出一句承諾,你放心,你所有的努力都不會白費。從此往後,我便是帶着雙份的愛,走完眼下這條路。
她站在屋頂,回頭望了眼謝無酬的屋子,突然對着自己神臺疑惑道:“師祖,我不明白。你都不攔着我和姐姐在一起,可偏偏為什麽要制止我說出真相呢?”
在微生厭恢複聲音的那一瞬間,她就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啞巴了。雖然猜的七七八八,可是她還是想問。
師祖躺在搖椅上,微風習習,十分自在:“你與她的情情愛愛不過都是小打小鬧,可是你別忘了,你我當初約定的是改天換命的勾當,如今你想反悔,怕是萬萬條命也不能相抵。”
這就是代價。現在的微生厭,身上已經沒有什麽值當的東西了。
師祖懶散至極,又冷酷非常,“能不能在一起,看你們的機緣。但天機,絕不可洩露,否則,輕則生靈塗炭,重則……毀天滅地。”他最後四個字說的尤其輕,但是落在微生厭的耳畔,卻重似千斤。
微生厭籠着袖子,撥了撥耳邊的亂發:“我明白了。”
長夜漫漫,謝無酬聽着微生厭的腳步離開寝宮,走出阿婆殿,越來越遠,她始終都沒有回頭,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躺到了天明。
“啓禀阿婆,昭望臺的師兄說,看到微生厭去往旱城方向,可是您派遣的?”潛臺詞便是,如果不是,那就是叛逃和流竄,該殺得死罪不容誅。
謝無酬一勺勺地舀着香料,對來問話的小道士十分友好,“小師弟,教你個道理。我是戒臺山的阿婆,你師尊都沒我大。所以,我的人去哪,不需要向你師兄彙報。”
小道士恍然大悟,一派天真道:“可是,不是師兄讓我來找阿婆的。是師尊。”
謝無酬合上熏籠,一副教導小朋友的笑容,“并無不同。”
小道士為難地站在原地,感覺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種不知名的內鬥之中,他漲紅了臉,“阿婆,那我如何回師尊他老人家?”
總不能跟師尊說,你不配吧。
謝無酬看着小道士天真的樣子,腦海裏突然閃過初次在西坳見微生厭,她假裝良善的樣子。她突然善心大發,停下手裏的動作,“你就說,旱城危急,我已經連夜吩咐微生厭代我去了。若無要事,別再也打擾我,我要養傷。”
這話的意思,是阿婆不去旱城了?
得到這驚天大消息,小道士連忙邁着小短腿奔向了戒律殿。
小道士走了,謝無酬坐在案前,随意撥弄着禱書。
微生厭去了旱城。謝無酬心想,原來她不是被自己的病吓跑的?她慢慢起身,看着窗外的藍天,忍不住琢磨,要不要再把她抓回來呢?
謝無酬嘆了嘆,又想,可是萬一她只是碰巧逃向旱城的方向呢?放她離開可是自己親口承諾的,現在她想去哪就想去,自己又有什麽權利留住她呢?
謝無酬左右為難,一方面覺得這是尊嚴問題,一方面又覺得舍不得,她站在鏡子面前審視自己。
鏡子裏,謝無酬看着自己的鏡像忽然一分為二,不僅一點也不驚訝,反而鎮定地走開。她不屑道:“悶在殼子裏十幾年,偶爾出來一次舒不舒服?”
謝五铢伸了個懶腰,妖妖嬈嬈地倒在床上,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謝無酬,你有沒有發現,你現在壓制不住我了。”她媚眼如絲,七分邪三分魅,“等我完全占據這具身體,你就再也出不來了。”
謝無酬淡淡一笑,“你只不過是我的一部分,也好意思跟我談占據?上次你乘我不備才得逞,從今往後你不會再有機會了。”
“裝什麽裝。”謝五铢突然從床上跳起來,謾罵道:“你其實比我更冷血無情,放蕩虛僞,你以為你穿着白衣服,就當真冰清玉潔了麽?不過是騙騙那些凡夫俗子罷了。”
謝無酬只是聽着,并未反駁,等到謝五铢說完了,她才轉身鋪開一大堆的新禱書,打算繼續打坐批閱。謝五铢見她無動于衷,突然躺到放禱書的案上,迎着謝無酬的眉眼故意撩撥,“你小情人跑了,你不擔心啊?”
“她愛走便走,與我何幹。”
謝無酬簡單回應,掌風卻鋒利無比,若非謝五铢躲得快,她此時便連同腳下這張案幾一樣,裂成兩半。
踩着腳下的破碎石案,謝無酬冷着眉眼斥責道:“你別以為你跟着我姓,用我的名字,容貌與我一模一樣,我就會容忍你。”她冷冰冰的,語氣極為不耐煩,在空中虛抓一把,眼前的女人登時尖叫一聲,沒來得及叫罵,就被收進了身體裏。
緊接着,外面傳來小弟子緊迫的敲門聲:“報!阿婆師尊有請。”
謝無酬擡眼,厭煩地将筆丢進筆筒。
言守心最近總是刷存在感,有什麽事不能千裏傳音術嗎?非要跑來跑去,讓一大圈男女老少坐在議事廳發呆打瞌睡。
總之,謝無酬到的時候,八位宗主已經就位,連淩武也在。
“五铢來了。”言守心格外莊重,甚至還特意換了衣裳,他起身請出一個明黃色的玉盤,将盤中的聖旨輕輕打開,念道:“國威浩蕩,聖恩永存。王城女君李如荼自請親征,以平天罰……望戒臺山鼎力相助,共抗邪魔,保八城安寧。”
衆人齊齊跪地叩首,謝無酬站的筆直,從言守心手中接過聖旨又掃了一遍。
李如荼這時候親征,要麽是她自有打算,想建功立業;要麽就是朝中勢力相左,她不得不出此下策,以功德換民心。
畢竟,屠城的事雖然水落石出,但是沒有證據,始終無法公之于衆。兼之先王出殡時,流言蜚語頗多,此時李如荼處境卻是艱難。屆時,只要她能再得民心,或者獲得鄰國扶持,便再也無人敢議論她不配為一城之王的事。
言守心見謝無酬也無異議,便拍拍手,謝無酬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上前。
綠枝叩首道:“女君命我傳旨,特地說了‘若是阿婆要事在身,不便随行,倒也不勉強’。”她又望向言守心,“師尊,三日後女君出征,還請師尊定奪。”
言守心心知謝無酬是不願意去的,可是他還是得客氣詢問。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就聽到謝無酬說:“女君心系萬民,我身為阿婆自當該和女君同心同力,共禦強敵。”她說着,就招呼綠枝往外走,“三日太久了,事不宜遲,現在就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都不敢回留言,總覺得自己會不小心說漏嘴。行文過半,要問甜不甜,看看留言區就知道啦(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真是個壞女人,逼自己的讀者誇我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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