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她死了

從戒臺山到旱城七千裏路, 謝無酬坐在馬車裏幾乎一步也沒動。

她一直在睡覺, 費盡心思地睡。

“為什麽夢不到呢?”謝無酬蹙着眉頭,手指已經把車廂的一小節扣出一個淺壕。她這一路上一直在嘗試做夢, 想得到一些關于微生厭的信息, 可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夢到前世。

這讓她有點不安。

不久之前,她其實做過一次短暫的夢, 浮光掠影般, 比以往幾次都要清淺朦胧。她似乎是看到了微生厭被言守心放到了冰棺裏,似乎還在囑咐弟子每日過來照料。

畫面一轉, 她又看到骨生池被封,戒臺山閉山。

她聽不清言守心在說什麽, 卻能很直觀地感受到微生厭死了。但她心裏總有一種微生厭輕易死不掉的感覺,因此情緒也沒有太大起伏。反而是言守心的表情又激動又害怕, 比之以前的貪婪,似乎更為可怖。

想到這裏,謝無酬往後靠了靠, 她眼底浮現出一絲哀傷。

同樣都是微生厭, 為什麽她會喜歡今生的微生厭,而對前世的她還沒有感覺呢?

謝無酬隐隐想起前世的微生厭,微生厭的沉默,她的偏執, 她哪怕靜靜地看着自己,她便覺得疲憊不堪,她有很多秘密, 有很多隐忍,可是她什麽都不說,強大而自持地和她玩生死游戲,總是把自己弄得一身傷。

細細回想起來,那時候她給自己的感覺,就是自己欠了她無數的債,一條命兩條命三條命……仿佛生生世世都還不完。

這份無緣無故的饋贈,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這是她一直都很不願意承認的,可現在明明白白地放在心頭,一點一滴地償還着,哪怕彼此之間仍舊有着重重顧慮,可她卻覺得好像輕松很多。

輕松之餘,她也就更願意去品味其中的一切,去了解和感受。

“她替自己背負了多少,微生也就背負了多少吧。”謝無酬默默想着,猛地驚醒,難道微生厭現在悄悄在做的一切,也都是為了自己嗎?

想到她孤身一人去旱城,謝無酬忍不住自責,難道她是怕自己不去,會被人議論,所以想代替自己去速戰速決?還是說,她去旱城有什麽其他的目的。

她的思緒不住地往回滾,一個細節也不想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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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須臾,謝無酬的記憶定格在那日在明塔,微生厭噩夢醒來後。

她拿出一個小瓶子,往外倒了些粉末,這是微生厭當時寶貝的不行的藥丸。她原本想悄悄研究一下,等可以複原了再還給她。

難道,是為了這個?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對她來說很重要嗎?

她捏了一點點,湊在鼻尖清嗅,突然一怔。這裏面的藥材,不正是她藥方裏提到的那幾味?謝無酬低頭看向手心裏的藥粉,突然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微生厭難道是去旱城找藥了?

她差點就要起身催行,突然就聽到外面一聲輕輕的詢問,“無酬姐姐,我可以上來嗎?”

李如荼其實已經在外面徘徊了有半個時辰,從紮營到現在她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動過來。畢竟,之前在王城他們之間因為微生厭鬧得難堪,她擔心謝無酬還在怪她沖動,怪她不信她。

李如荼一掀開簾子,就看到謝無酬一張雪白的臉。她本來想詢問,但是又乖乖閉了嘴,謝無酬不喜歡別人太過親近她。

“我還以為你不會讓我上來。”

李如荼低着頭,略有些嬌憨,半分也沒有禦馬上陣時的勇猛無雙。

謝無酬原本是真沒想見李如荼,但想到一些事情,就放她上來了。此時,她擡手把整個馬車都遮蔽住,輕聲問:“當初,淩霄告訴你,王君的死是微生做的?你可知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如荼面露慚愧,這段日子,她日日都在想這件事,也算是有了些答案。

戒臺山勢力遍布八城,王城如今勢單力薄,又滿目瘡痍,他們明着打着護佑王城的旗號,實際上卻想要利用她鏟除威脅,最好……能兩敗俱傷。

謝無酬走後不久,她故意讓人傳出消息,說屠城的真兇已被就地正法,果然沒多久淩霄就有書信傳來。

李如荼大約是已有準備,從袖子裏抽出那封信,遞給謝無酬。

“淩霄途徑王城,一口咬定微生厭便是屠城的元兇,是散布流言的罪魁禍首。他說,若是我遇到她,一定要趁她羽翼尚未豐滿,斬草除根。不然……”她嘆了口氣,“不然,王城早晚就會毀在我的手上,父君泉下有知,也不會瞑目。”

可是這封信裏,淩霄卻将之前的話全部推翻。

“我已查明微生坊被屠真相。王君臨終前,倍受妖道讒言欺瞞,将微生坊數百口人誤殺于坊間,為了掩人耳目,又加之銷魂錐骨,人死不得超生。女君放心,此事唯我一人知曉,那妖道已被立地處決,萬望女君行事小心。”

李如荼面含悲傷,看着謝無酬看完信,臉上卻無半點波瀾,有些急切,“他想利用我除掉微生厭,甚至可能還會利用我做更多的事。如此,但憑我一人之力,如何護得了王城呢?”

她顯然是擔憂極了,畢竟她還有屠城的把柄握在淩霄手中,她再有心幫父君伸冤,可現在人死屍首毀,她毫無辦法。有朝一日,淩霄以戒臺山的威望曝光此事,那她必然會被轟下王座,甚至性命不保。

淩霄的目的,謝無酬早就料得七七八八,因此即使看了這确确實實的證據,也沒有什麽感覺。她捏出一朵火苗,将信燒得幹淨,才回頭看李如荼,“你來找我,就不怕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

李如荼擡眸,眼睛亮了起來,“你和他們不一樣。”她頓了頓,似乎有點猶豫,但是又擔心謝無酬沒耐心繼續聽,急忙說,“你和戒臺山其他人都不一樣。你對那個叫微生厭的屍畜,是不一樣的吧?所以,你不會和他們一起利用我。”

短短一句話,謝無酬心髒猛跳起來。她淡淡地“哦”了一聲,便扭頭去看窗外。

匪城境內滿目皆山,起起伏伏的綠色參差不齊,十分柔媚。她看向旱城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将簾子放了下來。

“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護着屍畜。但只要你願意幫我,我也願意賭一把。”她艱難地笑笑,“做人嘛,就是要有舍才有得。我身為一國之君,哪怕是舍棄一身自由,也要保護子民的安定,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活着的唯一目的。”

李如荼淺淺地笑着,眼底閃過與年紀不相符的滄桑,“如若有一日,我也淪為傀儡,還不如一死了之。”

謝無酬聽着李如荼真誠的剖白,思緒回到前世。

前世李如荼選擇了淩霄,所以人為刀俎,她為魚肉;而這一次她選擇了自己,是不是能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呢?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微生厭也不會像前世那樣偏執,沉浸在自己的執念裏一味“為她好”。

謝無酬想着,腦海裏突然閃過前世的微生厭,陡然心裏一酸。

她仿佛看到微生厭親手挖掉了自己的眼睛,那裏面黑色的煙霧缭繞,白色的骨頭若隐若現。她突然感覺心口極為的疼,疼痛遍布全身,又在一瞬全然消失了。

“啧啧啧,真是可笑。”謝五铢突然冒出來,影子似的坐在李如荼的身旁,“收起你那點假慈悲吧?你真的心疼她的話,就不會躲在這裏和另一個她卿卿我我了。”

謝無酬皺着眉頭看影子,她不發一言,影子傾身過來。

謝五铢飄到謝無酬的眼前,極有壓迫感地将手抵在嘴唇,道:“十幾年,你和她鬥了十幾年,你只不過是在享受一種馴服感。你高高在上,你想不通為什麽一只低賤畜生會有那麽高的天資,絕佳的皮囊,又偏偏對你處處忍讓?你覺得她不配,她的存在就是侮辱你。所以,你想征服她,奴役她,讓她做你的裙下臣。”

謝五铢仍在繼續說,謝無酬能感覺到她的力量又在慢慢變強。

她被謝五铢突然吵了一通,腦袋炸開一樣。袖子裏的小白蝶突然跑出來,她們就像是一陣風,掠過謝無酬的神臺,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清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她覺得不可思議極了,又覺得意外地合情合理。

謝無酬背靠軟塌,淡淡地擡眸看向謝五铢,良久道:“你說的不錯。我對她,的确從未有過私心。”她撫上心髒的位置,看穿謝五铢似的,微微笑道:“所以,剛剛心疼的,不是我,而是你。”

謝五铢明顯有些慌張,“你胡說八道什麽?!”

“你在遷怒我。”謝無酬眯起眼,她看向謝五铢的眼神難得溫柔。

“從小,你就在試圖把自己的想法灌輸給我,讓我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後來師祖教我如何壓制你,可是我做到了壓制你掠奪我的身體,卻沒辦法阻止你的意識。這些年,我一被你影響,就會壓制你,想辦法把你暫時封印,卻從來沒有問過你,為什麽總是要和我作對。”

她溫柔地注視着謝五铢,忽然用手挑開一處陌生的夢境,這是謝五铢藏起來的記憶,在她的意識深處。

謝五铢驚恐地看着自己的秘密被謝無酬宣之于口,表情一下子猙獰起來,她撲向謝無酬,卻被謝無酬輕輕松松握住了魂魄。

果然,只要自己強勢,她就會變弱了。

謝無酬将視線挪向一旁,看着池中短暫昏迷的微生厭,“嫉妒她,想要征服她,讓她做裙下臣的人,是你。”她沒有放開謝五铢,反而有些擔憂地問道,“難道你突然頻頻出現,是她出事了?”

謝無酬想起之前腦海裏閃過的片段,更覺得不安。

謝五铢紅着眼,兇狠地抓過來,“都怪你!都是你們害死了她!”謝無酬迅速捏住她的手腕,旋而推開,謝五铢跌坐在角落,也沒有繼續攻擊,反而笑道:“謝無酬,有我的一日,你絕不會好過!你等着吧,我總能看到你和我一樣,一無所有的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希望不會有人磕謝無酬和謝五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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