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奴役

李如荼降尊纡貴地過來示好, 卻發現謝無酬略有些出神。

氣氛有些尴尬, 李如荼頗有些坐立難安。看來,謝無酬還是在介意之前的事情, 她是故意冷落自己, 在下逐客令嗎?李如荼心裏暗暗嘆了口氣,有些失落地欠身告辭:“冒昧叨擾, 是本君打擾阿婆休息了。”

謝無酬剛将謝五铢壓制過去, 擡眸就看到李如荼起身,念及過往的情誼, 她輕聲喚道:“陛下留步。”

李如荼頗覺意外,只聽謝無酬淡淡地問:“陛下方才口口聲聲一心為民, 可曾想過是否值得?”

李如荼收回掀簾的手指,眸光漸漸黯淡下去。

“這是我王族使命, 不管我願不願意,是否值得,都必須要做。”她轉身, 似乎是鼓起勇氣, 道:“就像當初,父君命人替我去西坳獻祭,我心裏再不忍又如何?我可以救下這一條命,可是接下來卻會有千千萬萬的人繼續死, 孰輕孰重?值不值得?哪裏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

謝無酬沒有急着聲辯,等着李如荼将心裏話一并道出。

“不過,有句話你說的很對。于公, 我還不是個好的君主;于私,我确實欠了微生厭一條命。可這份虧欠,拿什麽還都可以,唯獨不能是我這條命。”

這份虧欠,拿什麽還都可以,唯獨不能是我這條命。

謝無酬仔細品味這句話,油然覺得,自己欠微生厭的,除了這顆心,怕是什麽都不足以償還。謝五铢的憤怒和凄怆突然閃現在腦海裏,謝無酬不禁覺得,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實在是奇妙,它們蠻不講理,卻又觸動人心。

然而這些論調,她在前世竟然從未意識到。

謝無酬神色稍緩,望着李如荼的側顏,輕輕地招了招手,“你坐下,我們繼續聊會。”

車馬如龍,穿梭在茂密的深林中,隐蔽又嚴整。

微生厭騎在一棵頭發濃密的三叉大槐樹上,嘴裏叼着一串槐花。槐花是甜絲絲的,但是她心裏卻酸溜溜的。這個李如荼進謝無酬的車廂有一個多時辰了吧?在裏面幹嘛呢?怎麽還沒出來。

她嘶一聲,試圖偷偷侵入車廂外面的屏障,然而剛嘗試了一下下,就立刻收手了。

不行不行,謝無酬那麽警惕,她弄出動靜肯定會被發現,到時候鐵定要去關起來兇。微生厭悶悶地躺回樹幹上,中空的樹杈正好夠一個人乘涼,她一邊扯出雪白的袖子勾畫路線,一邊拿眼睛不住地瞄着那邊的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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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城常年溫暖如春夏,微風習習,香氣微醺,微生厭不一會就覺得有點困了。可是荒郊野外哪有又軟又大的床上舒服呢?微生厭一個翻身,差點就從樹幹上掉下去。

微生厭嘆氣,果然在阿婆殿這段日子,她已經被養有些口味刁鑽了。剛出宮那幾天,她總覺得林子裏吵鬧,山洞裏潮濕,不時亂晃悠的小怪物也很煩人。

現在雖說習慣了些,還是有點想念阿婆殿裏的大帳子,還有謝無酬平時辦公的石案,上面的紙上總是泛着墨香。

花朵上偶爾會飛來幾只蜜蜂,離微生厭近了,翅膀上便立刻凝起一層寒霜,跌落在地上。時間久了,微生厭藏身的這一塊就變得尤其安靜,連風都似乎靜止了。

微生厭閉着眼假寐,耳朵輕輕動了動。

“你不是要去旱城搶火傘草?怎麽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偷懶。”同樣消遣的師祖慢悠悠地吐了口瓜子,好奇道:“你不着急救你姐姐了?”

微生厭本來也是想自己偷偷去搞事情,但是走到半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謝無酬的奴隸。

如果自己跑掉了,那謝無酬怎麽向戒臺山那群老頭交代呢?或者她自己闖到旱城,萬一被人發現又是一場誤會,也許還是會牽連到謝無酬。

念及謝無酬,微生厭動搖了。

所以,她停在半路想了一整夜,大腦被之前謝無酬嘲諷她自作主張時,那不太美妙的臉色圍攻了一輪又一輪後,她放棄了。但是等她再偷偷溜回戒臺山,卻發現她已經跟随李如荼的人馬上路了。

真是奇了怪了。她那麽想謝無酬去旱城,她都沒去!怎麽李如荼一出發,她就屁颠屁颠兒地跟上來了呢?微生厭氣的“哼”了一聲,目光掃過在外面候着李如荼的那群侍衛宮女們,然後眼睛亮了亮。

“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我和姐姐心意相通,這勁當然還是得往一處使才有用。”微生厭用槐花掃過自己的唇角,似乎也是在努力勸說自己,“我不能總是貪圖自己爽快,反倒讓在意我的人擔心。要是我出了事,姐姐也會被我連累的。”

師祖聽到微生厭這麽“懂事”的陳述,有點意外,這可太不像是微生厭的性格了,他癱在靈臺哈哈大笑,“心意相通個屁!你連表白都不敢,還在這裏說大話。”

“誰說我不敢表白,我只是覺得現在的我不配嘛。”微生厭嫌棄地翻了個白眼,憧憬道:“有朝一日,天地為媒,萬物作證,我一定會堂堂正正地告訴她,我有多配得上她的喜歡。”

師祖笑意散去,意味深長地用手支起腦袋,“哦?”

“哦。”微生厭不欲多言,字音清清淡淡的。

她扭頭繼續看着謝無酬的車廂,手指輕輕地劃過樹幹的紋理,突然笑了起來。

“師祖啊,你以為你立賭約,下禁制,我就沒辦法打破這僵局了麽?終有一日,天地翻覆,是因我,真相大白,也是因我。”

師祖肅然一笑,“微生厭,我提醒你。”

微生厭耳尖微動,只聽師祖陰陽怪氣道:“我這人向來不拘一格,你們如何糾纏,情情愛愛的,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若敢亂天道,為禍四方,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與此同時,李如荼下了謝無酬的車。

微生厭見狀立刻起身,她如同沒聽到師祖的告誡,跳下槐樹,輕手輕腳地潛入了密密麻麻的行軍車隊裏。

李如荼的馬車大的有點誇張,微生厭避開來來往往的侍女和守衛,不動聲色就鑽進了車廂裏。李如荼和謝無酬聊了許久,整個人都被聊得亂七八糟,一回來就倒頭就睡。李如荼在午睡醒來,睜開眼看到床頭的微生厭,一時竟然還以為是做夢。

“該死的,怎麽又跑到我夢裏。”

李如荼用袖子遮住臉,慵懶地喚人倒水。她聽到腳步靠近,伸手去接杯子,半盞溫水入口,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笑眯眯的微生厭,她終于坐起身子,有了一點反應。

“你……你怎麽在這?”她雖然驚訝,卻好像沒有害怕,四顧無人後,還特意出去跟外面的侍從囑咐了幾句。

李如荼重新進殿,就看到微生厭大模大樣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壺大口喝水,跟回到自個家一樣。李如荼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盯着微生厭,莫名就想到剛剛謝無酬問她的幾個問題。

“我時常在路邊偶遇一饑民,每次我都會給她一張餅。可是為什麽她不僅不要餅,反而為了躲開我,而逃到了更饑荒的地方呢?”

當時,李如荼的直覺告訴她,謝無酬口中這個難懂的饑民,十有八九就是她很在意的人。現在,她看到微生厭突然出現,竟然下意識就把她往饑民的設定裏套,而且還奇跡般地十分契合。

她并不清楚微生厭和謝無酬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但是她太熟悉謝無酬了,她對微生厭,遠非一個獵人對待獵物的那種情感。

莫名的,李如荼對微生厭生出一點點敵意,為什麽自己很用力想要讨好的人,卻輕而易舉地就被她勾了魂呢?是屍畜管用的蠱惑人心的邪術嗎?

李如荼的語氣不太好,“我已經遣散了外面的護衛,你想幹嘛就直說。”

微生厭眨巴着眼睛,學着李如荼的語氣,“我一路跟着你們有點累,想搭搭你的順風車,你要是不願意就直說。”

李如荼被她的話噎住。

這麽直接……這麽簡單?微生厭來找她,不是為了自己複仇?不追究微生坊?也沒有一絲絲敵對的氣氛……李如荼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手指因為緊張有點輕顫:“除此之外呢?”

微生厭還真有點“除此之外”。

她跳下椅子,極快地走到李如荼的面前,笑盈盈地拉起自己的袖子,“我這身道士的衣服太惹眼了,你扒套宮女的衣裳給我。我這個人不喜歡欠別人的,你若是答應我搭車,我這段時間做你護衛。如何?”

李如荼總覺得微生厭心思叵測,她刻意壓着呼吸,警惕地問:“你不怕戒臺山的人發現你?”

“喏。”微生厭從袖子裏摸出一截竹管,把裏面的伽羅印展示給李如荼看,“我現在是謝無酬的奴隸,也算是戒臺山的人,所以你大可放心。”

謝無酬的奴隸……

微生厭怎麽會成了謝無酬的奴隸,戒臺山竟也同意了?李如荼被突如其來的信息搞得有點慌。她的目光落在伽羅印上,伸手檢查過,的确是貨真價實的伽羅印,她以前見過的。

李如荼放下伽羅印,思緒回到早先在謝無酬車上的時候,不由地胡思亂想:難道,謝無酬先頭那番話,是因為微生厭難以馴服,而生出的感慨嗎?她對微生厭特別,是因為她想馴服她做自己的奴隸驅使?

早就聽說過,有些修仙門派,會馴服妖獸作為坐騎,或者寵物,或駕馭,或研究,或制藥,均有大成。戒臺山這些年一直在尋求滅絕屍畜的方法,或許謝無酬只是想從微生厭身上找到突破口。

想到這裏,李如荼莫名先松了一口氣,再看微生厭突然蒙上了一層友好的濾鏡:“也好。不過,你既然是她的奴隸,為何不跟着她的車輛同行?莫非你是瞞着她跟過來的?”

微生厭笑了一聲,提着厚重的髒袍子抖了抖,“哎呀,陛下你不懂。這乃是我們主仆間的雅好。”

作者有話要說:謝無酬:瞎說什麽大實話

李如荼:我做錯了什麽要吃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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