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逃太快摔着了。
這腦子摔壞了她怎麽跟王交代。
上哪再去找個靈光的能去科研院的潛力股?
柯有言捧着紙袋急忙爬上去。
三樓是平頂,老板娘也擺了幾張桌子迎客,但因為上樓艱難的緣故,很少有客人真的去三樓,柯有言剛探出個腦袋,就看到景晶正嘤嘤嘤的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啊原指導我不是故意的……”
“原指導?……”
因為視角的緣故,柯有言只能看到一雙藏于桌下的腿,左腿搭在右腿上,腿型修長,但這麽随意的坐姿,也沒讓人覺得對方是一個很随意的人。
畢竟搭在那腿上的手,是緊繃着的。
柯有言跟個地鼠似的蹦了出來,結果差點把懷裏的奶酪包撒了出去,還是景晶扶住了她。
她拍了拍景晶的胳膊以示感激,擡眼看了一下坐在藤椅上的人。
這麽一眼,她就愣了。
是個漂亮的女人,她昨天還見過。
平頂不算高,但也能看的出去了,遠處是黑沉的天幕,還有亞風學院的鐘樓上嵌着燈的走針,遠近交疊的是食城的燈火,而原牧在這燈火輝煌中,面色沉沉,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扣在藤幾上,桌上是一杯已經徹底涼了的咖啡,看上去只喝了一點。
她似乎一點也沒在意來的人是誰,也沒興趣看,那張看上去就布滿疏離的精致眉眼裏全是思慮,仿佛身後黑沉的天幕也歸到了那雙眼裏,讓人覺得難以觸及。
景晶在文院待了一年多,見過原牧三次,這位文院的總導師每次來都很匆忙,授課的時候卻精準無比,盡管依舊冷若冰霜,但音色低回,讓人聽了格外舒服,因為這個人身上的光環太多,身為同性反而覺得越發遙遠,讓她尊敬的同時有有些害怕。
Advertisement
更何況她剛才還撞到了對方。
似乎察覺到身邊站着的人遲遲不走,原牧側目說:“沒事,你走吧。”
她側頭先看到的是柯有言襯衫外的馬甲,灰色的馬甲右下角縫了一個豬腦袋,看上滑稽無比,再往上看,就是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一頭極為炫目的金發。
這人沖她眨了眨眼,用一種非常甜膩的嗓音說:“晚上好啊,原~牧~指~導~”
景晶被惡心的快把剛吃下去的奶酪包給吐出來了。
她激烈的錘了錘自己的胸口,後知後覺的反映過來自己身邊這位姐妹昨天似乎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因為太久沒見對方她居然把這茬給忘了。
她戰戰兢兢的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導師原牧,一邊扯了扯柯有言的衣服。
柯有言現在完全是□□熏心,把剛剛誓死捍衛的奶酪包往景晶懷裏一塞,向前一步,把原牧對面的藤椅拉到了原牧旁邊,一屁股坐了下去。
“不記得我啦?”
腦袋在女人面前晃啊晃的。
原牧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作何反應,她倒是頭一次遇見這種狀況。
景晶已經沒眼看了。
和柯有言也認識很多年了,在西區一街的時候,她作為當事人,可是親眼見證了小色鬼長成大色鬼的成長歷程的,這人頂着一張極為糊弄的臉,愣是沒暴露她的身份,見到合胃口的就玩起戀愛游戲,到了學院還是死性不改也就算了,還動到了導師身上。
這位還不是一般的導師……還是科研院的副指導。
她從袋子裏抓起一個奶酪包咬了一口,做到了另外一張椅子上,津津有味的看了起來。
面前的女孩托着腦袋,沖她一笑一笑的。
昨天沒注意看,今天倒是看清楚長什麽樣兒了。
原牧嗯了一聲,喝了口咖啡,視線在柯有言身上停留了幾秒就移開了,又恢複了之前那副神态。
柯有言有些挫敗。
她也遇見過冷淡的人,但面前的這位跟以前遇到過的不一樣,看着冷淡,她還應你一聲,應完了又當你不存在了。
“我叫柯有言。”
她又湊近了幾分。
平頂上的燈不是很亮,但每個桌子旁都有個吊燈,原牧的長發披散着,側臉在光下溫暖而美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柯有言發現對方的發尾竟然泛着藍光。
“嗯。”原牧很敷衍。
她很不擅長應付小孩,在她眼裏這個毛茸茸的姑娘還是個小孩子,盡管才第二次見面就散發這無盡的活力,是她招架不住的人。
“你遇到煩心事了?”
柯有言又往原牧那邊挪了一點。
兩支藤椅相撞,讓兩個人都顫了一下。
原牧的眼睫也顫了顫,她斜眼看了看身邊的女孩,又不動聲色的收回,還是嗯了一聲。
又嗯?!
柯有言在心裏咆哮了一遍,面上還是笑嘻嘻的,“哦……遇到煩心事的時候最好先別想,丢開會兒就沒那麽煩了。”
她托着下巴看着原牧一字一句的說。
原牧還是嗯了一聲。
三個嗯讓柯有言沮喪了那麽一點點。
她唉了一聲,看了眼平頂外連綿的燈火,正想說話,一轉頭,就對上了原牧望過來的目光。
!
因為離得很近,她還可以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不是其他女老師身上的香水,清清冽冽的,有點她上回跟三審判一起去哈諾島上聞到的那片藍紫色小花的味道。
在原牧的眼裏她可以清晰看到自己的臉龐,原牧的瞳色很淡,她似乎只是興致來了看她一眼。
在對方即将草草收回目光的時候,柯有言抓住了原牧的手。
少女金色的眼眸裏能映出自己的模樣,手腕還能感受到對方緊抓的力度,她詫異的問:“你有事嗎?”
“不說嗯了?”束着長發的女孩沖她笑了笑,嘴角的弧度配上她含着笑意的眼,讓人覺得有些輕浮。
原牧試圖掙開,但是毫無作用。
“這位同學,”她也沒再繼續了,只是用未被抓住的左手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請你放手。”
把文院的總指導抓在手裏的感覺有些微妙,這種心情在對方一本正經的說出請求的時候達到了最高峰。
柯有言覺得有點沖動。
那股沖動在她心裏竄來竄去的。
她松開握着原牧手腕的手,在對方收回去的空檔握住了原牧的手指。
她的拇指在原牧白皙而修長的手指上蹭了蹭,給了對方一個燦爛的笑,在對方不解的神色下親吻了一下原牧的手背。
目睹了全程的景晶差點沒噎死。
她那高冷的總導師跟個沒事人一樣抽回手,站了起來,下樓了。
她騰的站起來,沖到柯有言身邊,拽住對方的領子,吼道:“你有病吧柯有言!這他媽的是科研院的!當初王不是跟你說了收斂點嗎?別跟明嘉一樣啊!”
柯有言慢悠悠的甩開景晶的手,非常委屈的說:“我很收斂啊。”
☆、聽課
回到學院的時候連校場的照明燈都滅了,但路上還有零星的人,宿舍區依舊燈火通明,柯有言抱着紙袋裏所剩無幾的奶酪包慢悠悠的晃回去,天上飄着小雨,她心情很好,一點也沒在意。
她所在的宿舍樓離其他的幾棟有些距離,小道上的苔藓因為小雨而濕潤,遠處梧桐樹下有一個人抱着手臂看着她。
柯有言像是沒看見似的,面不改色的準備走過去。
那人伸出一條腿。
柯有言繞過去。
那人拉住了柯有言的帽子。
“松手!”柯有言不耐煩的轉頭沖樹底下的人喊。
借着遠處草叢裏的路燈,能看清樹底下站着的是一個看上去有些孱弱的少年,穿着武院的長袍,袍子似乎有些長,幾乎可以蓋住他的腳。
“你哪去了?”
卓堯松手的那一刻,柯有言立刻理了理自己的帽子。
“出去喝了杯酒。”
卓堯頂着個鍋蓋頭,頭發很柔順,劉海有些長,遮住了他的右眼,他的右眼上帶着一個黑色的眼罩,神色陰冷,一點朝氣都沒。
柯有言聽到對方陰陽怪氣的笑了笑。
作為同年成為審判的同伴,柯有言每次面對卓堯還是會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他比她還小,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垂暮之人才有的死氣,更別說露出來的那只眼睛了,看人的時候慎得慌。
“大半夜的你站在樹下做什麽,練功呢?”
她站在距離卓堯一臂的地方,沖對方說。
卓堯從口袋裏掏出藍色的終端,遞給柯有言,“你忘在飛行器上的,下周還要一起去邊境,可別忘了。”
伸手接過的時候不免接觸到對方冰涼而枯瘦的手,即便在還有些熱的天氣下柯有言還是覺得寒毛直豎,她把終端塞到自己口袋,想了想,還是伸手去拍了拍卓堯的肩,“謝了啊,你冷就多穿點。”
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往宿舍樓走了。
卓堯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着剛才觸碰到柯有言的觸感,對方手掌停留在肩頭的那幾秒似乎也凝固了。
他面帶嫌棄的擦了擦自己的指尖,從口袋裏拿出一副手套帶上了,沿着安靜的小道走了回去。
柯有言一邊走一邊翻看這自己的終端。
她是在學院門口跟景晶分別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終端不見了,想到落在飛行器上還煩躁了三秒,最後還是決定先走回去。
從西區開完會回來她是和卓堯一起的,同為西區的審判,卓堯和她的交集其實并不多,她反倒是跟三審判宜姐關系比較好。
卓堯作為那年戈穆尼暴亂同她一起被王收入麾下的同期,在六審判裏不太活躍,偶爾去街區執法,他也只是沉默的處理掉暴亂者,手法很殘忍,往往要把人折磨到自己求饒才能給個痛快。
柯有言倒是一直忘不了卓堯殺人的神态,常年麻木的一張臉因為興奮而充滿血色,嘴角泛起冰冷的弧度,讓人忍不住顫栗。
似乎是又想起了親眼目睹的場景,正好冰冷的雨滴落到了脖子上,讓柯有言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審判者之間的武力從未分出勝負,偶爾切磋一下也依舊探不出老底,他們彼此知根但不知底,相互牽制着,卻同樣對王座上的保持高度的忠誠。
終端上有好幾條未讀,是景晶前幾分鐘發來的,卓堯即便看到提醒也沒窺探的興趣,柯有言點開一看,是走之前拜托景晶搞到的原牧在文院授課的課時。
因為是兼任的原因,原牧在文院不活躍,一兩個月會有一堂課,多半講理論,實驗之類的十分難得。
正好明天下午就有一節課,因為科研部副指導的名頭太過響亮,每回的課都是座無虛席,好多人站在後面聽着,柯有言用奶酪包賄賂了景晶替自己占個座,完美的開始計劃明天下午的逃課。
回到宿舍迎接她的就是塞露的熊抱。
“哇!言言你真的買到了啊愛你!”卷發的女孩從柯有言的懷裏拿出紙袋,幸福的看了看,發現沒有自己提前預訂的五個,“啊啊啊為什麽只有三個!”
“排到的時候就三個了。”柯有言面不改色的扯謊。
“啊……你是去的有多晚!”
塞露碎碎念了幾句就坐到了椅子上,還是非常大方的拿了一個給柯有言。
“我不用,不餓,你大半夜吃不怕胖死嗎?”柯有言笑了笑,脫掉了自己的小豬馬甲。
“胖死?我在日全谷待了三天覺得自己差不多快死了……”塞露非常悲憤的看了一眼金毛室友,“你都不知道!日全谷好多野獸!湖裏的魚都會咬人,我的腿被咬了一口到現在還疼呢!”
“啊?魚還會咬人?”柯有言笑的肚子疼。
“對啊,和我一起的那幾個也沒好到那裏去,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得地方野獸,根本沒睡好……”
“你可是西區出身的啊塞露同學,我記得墊底的那幾位是東區的吧?”
“所以是我帶着他們啊!”塞露眯着眼睛,咬着奶酪包一邊說,聲音含含糊糊的。
“那可真厲害了,下回可別倒數了。”柯有言倒在床上,翻了個面,“日全谷不是有管理人嗎?學校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管理人?我連影子都沒見到。”塞露嘆了口氣,“上回我去的時候還能在谷口看到他的,那個小哥哥長得太好看了,讓我多呆幾天都沒問題,這回沒看到,還被魚咬了!魚咬的!”
柯有言被逗的不行。
“日全谷到底是做什麽的啊言言?是專門為了教訓墊底的人才有的嗎?”
“诶你問我?這些應該你比較懂吧?”
“不太清楚……”
“我只知道裏面動物很多,還有仿潮汐獸的模型,對實戰倒是很有幫助的。”
“別提了,潮汐獸也太醜了吧,感覺模型做的挺逼真的,比我們上課用的真多了,我好怕真正遇上潮汐戰争我會死啊,我跟那幾個一起也沒解決幾個潮汐獸,表皮太厚,根本刺不穿。”
“肚皮是軟的啊朋友,你上課都白上了嗎?”柯有言随手丢了本書砸給塞露,“你這樣真的一口就被咬掉腦袋了。”
“唉,你說潮汐獸五年來一次,一次來五天,我們就算不抵禦,五天後它們也會自己幹裂而死的啊,為什麽一定要堅持去抵抗呢?”
“不抵抗就死了呗,”柯有言嘆了口氣,“上一次的潮汐之戰你幹嘛去了,那些東西體形就很龐大,光踩就可以踩死人了,你光跑也擋不過那些怪物體格大,腳步還重啊……”
柯有言伸手蓋住了自己的眼。
每次提起潮汐,她的眼前就會浮現出那片血色的海域,無數人的肢體飄在海面上、海岸上,人類的哭號與海獸的鳴叫交錯在一起,即便是風和日麗,也覺得可怖,仿佛那一日還在昨天,有人把她按在身下,下一刻那個身影就不見了,一擡頭,就看到褐色的海怪在咀嚼着,一只手臂砸在她的身上,濃重的血腥味彌漫在鼻尖,眼睛能清晰的看到那只斷臂無名指上的戒指。
還有視線裏超遠處奔跑的男人身影。
“我在家裏啊,父親不讓我出門,從小到大,每次潮汐我都跟母親在一起……”
“哦……”
塞露沒有察覺到柯有言的低落,還是津津有味的吃着奶酪包。
“塞露,明天下午的課你幫我跟老師請個假啊,說我肚子疼。”
“嗯?你生病了?”
“沒,我去文院聽課去。”
“啊?”塞露轉過身,腮幫子還是鼓鼓的,“你去文院聽什麽,你又聽不懂,還搞研究啊?”
“聽原指導的課。”
“原指導……啊!你你你你!”
塞露瞪大了眼指着朝自己微笑的金毛癡漢。
“嗯嗯嗯。”
柯有言把臉埋在枕頭上。
--
文院總指導的課總是要提前搶座的,景晶提前了一個小時搶在洶湧的聽課大軍中朝大講堂跑去,她一小姑娘頂着個板寸在人群中顯眼無比,柯有言才走到後門,一眼就看到了靠窗前排的景晶,正氣鼓鼓的跟人叫板,坐在一個位子上,包放在旁邊的位子。
“真是好姐們。”柯有言把自己的本子往那邊砸去,正中那位和景晶吵架的人身上。
景晶看着那別具一格的本子封面就知道是柯有言來了。
下一刻,柯同學就已經邁着腿拉開了死也不肯走的文院小男生。
戴眼鏡的文院學員還想說什麽,被同伴拉住了,“這人是武院的,你還是別多事了。”
景晶:“……”
跑來別人的地盤還穿的這麽招眼。
柯有言剛從武院跑來,校服還沒來得及換下,青色的長袍在一群穿着白袍的人中顯眼無比。
原牧也一眼就看到了她。
原指導今天還是一身白袍,和文院的校服有些不同的是她白袍的下擺是藍色的波浪紋樣,走進講堂的時候像是踏浪而來,配着那副生人勿擾的氣場讓一室的叽叽喳喳瞬間平息了下來。
景晶十分無語的看了一眼還朝原牧揮手的柯有言,在被對方無視之後還保持極其樂觀的心态她也是嘆為觀止了。
原牧也是從亞風學院文院畢業的。
亞風學院的學制是五年,武院學生在校期間會參加一次潮汐之戰,在潮汐之戰中表現極好的畢業後可以直接進入軍部,而文院的則是配個科研部,成績優異的可以參與一些科研項目,表現優異者也可直接進入科研部。
她講課的時候還是不茍言笑,對柯有言來說多半是聽不懂的,到後半堂課就光欣賞大美人的聲音了。
坐在她旁邊的景晶聽的認真,課堂的氛圍很好。
原牧回答學員的疑問也能讓人感覺到她的認真。
對于西區出身的武院學生混跡在文绉绉的文院裏,柯有言還是在暗暗的提醒自己撐下去。
幾分鐘後,原牧的終端振動了,非常頻繁,最後不得不得接起往外走。
柯有言坐在前排,很清楚的看到在接起終端時原牧的神色。
細微的變化。
但也能讓人發現她的不悅。
像是昨晚在天臺時看到的那種,隐而不發的不忿,只不過現在好像變成了憤怒。
她站起來,跟了出去。
講堂的外面是臺階,重重的臺階下是寬闊的平底,原牧站在最前面,旁邊是石雕的粗壯柱子,襯得她身形越發的纖細。
昨夜下了一場雨,天氣就涼了下來。
冷風吹來,那人的長發向後攏起,站在五步之後的柯有言甚至能聞到隐隐的香味。
原牧無心去管後面的女孩。
她專心的應付着終端那頭的人,在對方說了看似有理實為掠奪的話後,終于怒不可遏的吼到:“季穹!你別太過分!”
☆、真心
看原牧沒趕她走,柯有言索性就往前走了幾步坐在了臺階上,臺階下是文院的長碑,跟他們的校服一樣白的亮眼,她漫無邊際的看了幾圈,又把視線移到了踱步的原牧身上。
女人身材纖細,長袍下擺能看到一雙棕色的長筒皮靴,看着皮靴的輪廓,都能判斷出是腿型是怎樣的美好,下擺的藍色波紋太過兩眼,原牧每走一步,柯有言覺得自己的眼神就得挪一步。
那藍色的波紋像是海浪,勾起她遙遠的記憶。
帶着腥味的海風,海岸上的小屋,屋外挂着漁網的女人,遠處粼粼的海面。
她擡頭,只看到原牧的側臉。
女人還是說話,話語中帶着明顯的愠怒,一只手插在長袍的口袋裏,似乎在絞着什麽。
柯有言捧着臉,看着對方光潔的下巴,今天的原指導不像前兩次見面那樣散着發,反而紮了一個馬尾,幾縷垂落下來,在白色的長袍上格外顯眼。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發尾那隐隐的藍光,總覺得似曾相識。
又過了幾分鐘,原牧才放下終端,又頂着暗下去的屏幕嘆了口氣。
餘光裏的金發女孩還坐在那兒,眼神如影随形,她有些無可奈何,最後問了句:“柯同學,你在這幹什麽?”
什麽啊,原來知道我叫什麽。
柯有言難以自控的笑了笑,她站了起來,拍拍自己的衣擺,走到原牧的面前,這還是她頭一次這樣面對面的看着自己心儀的對象,原本就自顧自疊加的好感又到了洶湧的時刻,她暗暗的控制住,給了原牧一個炫目的笑容:“我在等原指導。”
“等我做什麽,”原牧把終端放進口袋,轉身說:“我回去講課了。”
“原指導不怕我聽到什麽機密嗎?”
“聽到也沒用,”原牧頭也沒回,徑直的往講堂走去。
“我聽的很清楚,是潮汐周期推測報告吧?!”
柯有言信心滿滿的等原牧回頭。
沒想到穿着白色長袍的女人只是頓了頓,又繼續向前走。
“是啊,你知道能怎樣呢?”
确實不能怎樣,剛才原牧和終端那頭的人通話,說的多半是研究術語,她一個胸無點墨,聽的雲裏霧裏,光顧着看原牧的臉和身材,都抛到了腦後。
但柯有言一點也沒沮喪,她又坐下了。
進去反正也聽不懂,不如在外面坐着等下課跟蹤。
原牧在即将走進講堂的時候終于回頭,她疑惑的看着背對着講堂的身影,問:“同學,你不進去了?”
“反正也聽不懂!”
聽上去像生着悶氣。
原牧也沒多說,進了講堂。
柯有言回頭看到那個背影,嘆了口氣。
沒過多久,口袋裏的終端震動着,景晶問她:“你上哪去了?”
“門口坐着,聽不懂。”
“哈哈!”
……
好在原本就上了三分之二的課了,柯有言刷了一會校園新聞就聽到人群湧動的聲音,她躲到了圓柱後面。
原牧手裏拿着一本牛皮書,被幾個學員圍着。
這樣的狀況又持續了半個鐘頭,柯有言才有機會跟上一個人準備走了的原牧。
奈何她的跟蹤實在太不走心,皮靴在光滑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一下子蓋過了原牧的腳步聲。
原指導回頭,一眼就看到圓柱後遮遮掩掩的金毛。
“出來吧。”她嘆了口氣。
實在想不通武院的學生為什麽對她這麽感興趣。
柯有言嬉皮笑臉的跳了出來。
“你到底想做什麽?”
原牧走到柯有言面前,第一次正眼看着這個金發的少女。
個子很高,武院的青色長袍穿在她身上顯得很寬大,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朝氣,那頭金色的長發毛茸茸的,劉海往上一綁,成了一個小球,彎着眉眼看着她,倒顯出了幾分乖巧。
“原指導,我很喜歡你。”
柯有言還是笑嘻嘻的。
原牧不為所動,嗯了一聲。
“是真的。”
“謝謝。”
她拍了拍牛皮書的封頁,轉身兀自的說:“我走了,你是武院的就別總跑到文院來了,最近也沒有交流課。”
她原以為這樣這個女孩就會走了,沒想到還沒走兩步,胳膊就被拉住了,眼前湊近了一張明媚的臉,看着她的眼說:“原指導,我沒開玩笑。”
怎麽看就是開玩笑啊。
原牧還能想起月末測試那天坐在牆頭的少女,還有抛向自己的石榴。
是調皮了一點。
她還是不善于跟學生交流一些跟研究無關的事,伸出手準備把柯有言的手掰開,卻被柯有言順勢的握住了。
“謝謝你。”
冷淡的一張臉絲毫讓人察覺到她的感激。
“原指導,你知道我叫什麽名字?”
柯有言的手握着原牧想掙開的雙手,仗着自己比原指導高那麽一點,把手往自己懷裏攏了攏。
觸感柔軟。
原牧怔了怔,“請松手。”
“原指導,”柯有言力氣很大,又把原牧的手我往自己懷裏攏了攏,“我叫什麽名字?”
嘴唇湊在女人的耳邊,像是戀人的低語。
原牧的耳朵紅了,臉上卻還是冰冰冷冷的。
她面不改色的踩了柯有言一腳。
她的皮靴有跟,柯有言猝不及防的被踩了一腳,疼是疼,手倒是越握越緊了。
咬牙切齒的問:“原牧,我叫什麽?”
“柯有言,”原牧偏頭看向那張臉,“夠了吧。”
距離那麽近,柯有言才發現原牧的眼眸是藍色的,像是邊境海域的顏色,通透而清澈,擁有一種讓人癡迷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原牧的那本牛皮書早就在剛才的你來我往中掉在地上,裏面夾着的手稿落了一地,她也只是皺了皺眉,要蹲下去撿。
柯有言比她更快。
她不但迅速的撿起,還疊的非常工整,鄭重的交給了原牧。
仿佛剛才耍流氓的不是她一樣。
在原牧接過去以後迅速的走了。
走的很快,瞬間就沒了身影,原牧看着消失在長廊盡頭的人,想起方才的那震天響的腳步聲,現在柯有言離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
她握緊了手上的牛皮書,摸了摸自己還在發燙的耳朵,才向另一邊走去。
柯有言走到拐角才停下來,她根本沒注意到自己這算落荒而逃,她背靠在圓柱上,雙手捂着心口,叨叨着:“完了完了……”
心跳的太快,這和以前不一樣。
腦子裏還全是原牧的眼眸。
口袋裏的終端不停的振動着,她看也沒看就點開了通訊,響在耳邊的是的老師的怒吼——“柯有言!你要曠幾節課?趕緊滾過來對練!”
夾雜這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以及塞露的哀嚎。
柯有言粉紅的少女心頓時一掃而空,她深吸一口氣,往武院校場奔去。
--
原牧回到科研部,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總指導時南。
“時南,知道文件是誰拿走了,是季穹。”
坐在顯示屏前的男人驟然轉過身,轉椅猛地移到原牧身邊,擡頭說:“誰?”
“季穹。”
原牧也拉了一張轉椅,她給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邊,茶水氤氲的水汽撲在臉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平複因為季穹的話而憤怒的心情。
“你怎麽知道的。”
時南又坐着轉椅到顯示屏前端起咖啡再移到原牧身邊,他穿着和原牧一樣的研究服,膚色比原牧還要白上幾分,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神色有些凝重。
“季穹給我發的通訊,親口跟我說的,”原牧靠在椅背上,捧着茶杯望着研究部辦公廳頭頂的吊燈,這是總指導跟副指導的辦公所,因為年代久遠,也沒有翻新過,吊燈還是老式的花樣,看上古樸而莊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那天明明沒人進過那個研究室。”
時南嘆了口氣,擡眼看着連癱坐看上去都正經無比的同事,“他打算做什麽?”
“得到這個項目開展以來所有的資料。”
“給嗎?”
“不給。”
“那你慌什麽?”
“畢竟連備份文件都消失了啊……剩下的都是邊邊角角,不知道還能不能重頭再來。”
原牧很是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時南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原牧。
他是四年前調任來的科研部,原來是東區王宮的研究所的所長,負責東區的一些基礎研究,四年前原科研部總指導季穹突然離職,卷走了許多進行到一半的研究資料以及資歷較高的研究人員,導致科研部近乎癱瘓。
東區把他調過來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難以運作的科研部,原牧當時只是重大研究項目的司長,因為這個事升職到研究部的副指導,兩個人焦頭爛額了近乎半年,才恢複了一點,四年間互相磨合,總算是到了平和期,沒想到前陣子的文件丢失,還是前任總指導幹的。
到現在他們也不知季穹到底為何驟然離職。
作為同一個老師教習的原牧也不肯多說,每次提起都是一副愠怒的模樣。
坐在轉椅上的女人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拉開了百葉窗,室內的昏暗消失不見,原牧對時南說:“總指導,再成立個小組吧,要加班了。”
她端着茶杯的手似乎很用力,原牧坐回了自己的位子,想了半天,還是給曾經的師兄季穹發了條訊息。
[我拒絕。]
那邊的很快就回了。
[我知道。]
兩人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起曾經的老師松落,但似乎還為她留下的手稿而固執的按照自己的選擇走下去。
原牧心頭最後那點憤怒也褪去了,她突然覺得自己在季穹面前還是太過沖動,只要對方一提老師的名字,就像一把刀捅向原本就沒有愈合的傷口。
終端的屏幕又亮了起來。
她收到一條來自重大研究項目組同事的鏈接,點進去是一張照片。
是她和一個金發的女孩在講堂外長廊的照片。
姿勢暧昧,網頁上的标題特別醒目——
[武院的小霸王和文院總指導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她剛想給亞風學院的院長打個電話,那邊就已經打了個過來。
院長是個年長的女人,非常客氣的說了這件事後,原牧再打開那個鏈接,已經不存在了。
她驟然的想到午後那個近乎掠奪的氣息,和柯有言的外貌極不相符的侵略性,對方的氣息停留在耳邊頸上,回想起來就有些顫栗。
原牧慣性的拿着一支筆,漫無邊際的想着這些天的事,回過神來的時候,只上卻寫了柯有言的名字。
她還是有些不能理解這個女孩的意思。
那聲喜歡,一點也沒讓人感覺到真心。
☆、通話
科研部重大項目司的項目參與人員涵蓋着各個部門的精英,原牧想重啓[潮汐周期推測]這個項目從資料上就已經很難恢複了。
這幾天整個科研部都處在一種非常低迷的狀态,發展計劃司和海洋科技司更是重災區,這個項目所有的前期資料都出自這兩個部門,兩位司長已經不止一次朝總指導時南發出求救信號了。
坐在辦公桌前的女人面容依舊冰冷,花瓣一般的嘴唇緊抿着,那雙深海般的眼睛正盯着資料書看,纖細的手指握着一跟孔雀翎做成的筆,不時寫下幾句批注,脾氣極好的總指導看了一眼自己對面桌的白袍女人,無奈的推推眼鏡,朝兩位司長笑了笑,示意他們趕緊走。
教養極好的原指導一般是不會對同事視而不見的。
看來今天實在是太生氣了。
有人在桌上放了一杯咖啡,杯底與大理石的桌面碰撞發出的聲音清脆入耳,原牧的眼睫一顫,手上的動作依舊沒有停頓,似乎還是很專注的在翻看資料。
“原牧。”
時南敲了敲桌子。
原牧的眼神才從資料上移開,看向時南。
被和自已一樣穿着海浪紋白色指導服的女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