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住處走。

這條街很長,冬夜裏依舊熱鬧,三五成群的人喝着酒說着葷話,成熟美豔的女人在席間掩嘴輕笑,不時被男人摸一把。

柯有言專門往人堆裏擠,改變瞳色發色的藥劑再過一個小時就要失效了,她必須一個小時之內趕回去。

額頭上都是冷汗,發絲黏在上面,臉頰上都是些細碎的傷口,她擦了擦臉,整理了一下衣服,讓自己看上去不是很狼狽,還沒走幾步,就感覺身後有人接近。

她偏了偏頭,轉身的時候抓住了那人的手腕。

是個女的,穿着漆黑的長衣,耳朵上挂着很大的圓環耳墜,眼睛很大,眼角卻是下垂的,左臉是一個怪異圖案,見偷襲不成,迅速的掙開,試圖再次抓住柯有言。

“砰!”

柯有言一腳把對方踹到了一個搭在外面的桌底。

正在喝酒的男人們都停了下來,看向這裏。

女人沒說話,眼裏全是陰狠,下一秒又沖了上來。

柯有言力氣恢複了一點,腦子也轉的飛快,她望着女人的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還容不得她細想,店裏的老板就沖了出來,“喂喂喂,打架跑到別的地方打!別在我這裏吵吵嚷嚷的!”

柯有言摸了摸肩頭還在滲血的傷口,不想搭理,擡腳就要走。

剛才就是這個人?

四周都是吵鬧的人群,她回頭看的時候又沒了蹤跡。

風聲呼嘯,走到一個暗處的時候,她突然脖子上覺得有一種針紮的感覺。

一摸,是一管藥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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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側頭一看,果不其然,還是那個女人,發黑的唇色,和暗紅的發絲。

有點像……

突然的困頓湧上來,她極力的想抵抗,卻還是扛不住藥性,倒在了地上。

她倒的位置是一條小路的路口。

路口有一家藥店。

那個女人正要去拖柯有言,卻發現路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原本已經走了過去,卻又停了下來。

女人看着目标被一個陌生人帶走,憤怒的把手裏的繩子一丢,轉身走了。

原牧寫完分析報告已經是深夜了,藥劑組反饋的材料中有一種她家裏正好沒有,好在材料普通,一般的藥店都有。

樓下的那條街就有藥店。

她穿行在熱鬧中,對旁人的眼神視而不見,藥店右側路口伏着的人影她也沒放在眼裏,走了兩步,卻想起那個人影脖子上似乎插着一管藥劑?

退了兩步。

真的是。

倒地的是個女孩,她漠然的拔出藥劑的針管看了看,是簡易的外發藥劑包裝。

可當她就是外頭的燈光看清針管上的字跡時,神色卻變了。

β-b1藥劑。

趴着的女孩手指動了動,原牧驚訝的看了對方一眼。

藥劑的安眠量足以致死,她以為這個女孩已經死去,沒想到還活着。

她的大衣裏還有隔離袋,她把藥劑放在裏面,伸手把趴在地上的人翻了個面。

她看到了讓她驚訝的不已的變化。

剛才還是黑發的女孩從發頂到發尾慢慢的變為金色。

柯有言只覺得渾身酸軟,她感覺到身邊有人,下意識的就去掐對方的脖子。

原牧被掐個正着。

“咳咳咳!”

即便被注入了藥劑,柯有言的力道還是有點大,她努力的睜開眼,想看那個女人到底在哪裏見過,下一刻,就愣住了。

她對上一雙因為險些窒息而生理性含淚的雙眼。

蔚藍的眼眸。

立馬松了手。

恨不得拔腿就跑,但手撐在地上,挪動的非常緩慢。

原牧也倒在地上,她咳嗽了好一會才緩過來。

“你……?”

“對不起。”

“柯有言。”

如果剛才只是覺得奇怪,哪怕臉也髒兮兮的,血和不知道什麽東西混合在一起,但看到這個眼神,原牧也認出來了。

“诶?”

柯有言眨了眨眼,看了看原牧,又看了看自己的頭發。

嘆了口氣。

面前的女孩隐在暗處,只有一半的輪廓在燈影裏,臉上都是細小的傷口,烏青一片,通過剛才對方後退的動作,原牧看到對方按在地上的手指,似乎是斷了幾根。

柯有言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那個女人,松了口氣。

剛才的緊繃褪去,困頓如潮水般湧上來,柯有言眼睫一顫一顫的,她低聲說:“你快走吧……”

原牧的手還放在大衣的兜裏,握着被裝進去的那管藥劑,半晌後,她伸手扶住了柯有言的腰,慢慢的把對方攙了起來。

柯有言訝異的看了原牧一眼。

卻只看到對方偏頭過去的側臉。

再然後,她被拉進了原牧的大衣裏。

柯有言和原牧差不多高,因為受傷加上被注射了藥劑,她弓着背,臉頰埋在原牧的脖頸間,溫熱的呼吸噴在上面,她能感受到把自己圈在懷裏的身體,正在發抖。

原牧也能感覺到柯有言的顫抖。

像是兩個都未曾容納過別人的空間,離奇的融合在一起,連鎖反應讓彼此都覺得不太适應。

柯有言沒說話,安靜的伏在原牧的懷裏。

原牧圈着柯有言,慢慢的向外走去。

這樣的姿勢實在太難走路了,磨蹭間,原牧還碰到了柯有言的傷口,懷裏的少女輕哼了一聲,下一刻就沒了聲息,似乎是強行忍住了,原牧正想脫下大衣,柯有言就抱住了原牧的腰。

“別啊,”聲音低低的,但還能聽出笑意,“你會冷的。”

原牧:“……”

從來沒跟人這麽親近過的原導師在寒風中紅了耳朵,她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頂着羞恥心向藥店走去。

“三盒軟裝芙靈藥劑。”

藥店很小,老板是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帶着一副老花眼鏡,細細的鏈子垂在臉上,先是看了一眼原牧的臉,轉身要去拿藥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

“等等……”

“還有繃帶……”

柯有言還是安靜伏在原牧的肩上,閉着眼,整個人靠着原牧,似乎下一秒就要站不住了。

結賬的時候原牧要伸手在大衣裏面的口袋拿錢,但難度有些高。

正在她猶豫不決的時候,柯有言自然的伸手掏出幾枚銀幣反手遞給原牧。

老板:“……”

托了托老花眼鏡。

原牧面上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其實尴尬的恨不得趕緊走。

一路上都頂着路人的注視。

在走出娛樂街的時候原牧才松了口氣。

她低頭去看懷裏的柯有言,金色的毛絨球閉着眼,肩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卻一聲不吭的,感覺到原牧停下了,掀開眼皮看了她一眼。

能感覺到她很累。

原牧對柯有言的印象很單薄,大多數來自學院學生課間的議論和那幾次的接觸。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還是文院學生的時候,有個老師曾經提過一個有趣的言論——

如果你遇到一個人,她吸引你或者你吸引她,那之後的日子裏你遇到這個人的幾率會很高,或者你常常能通過別人了解她。

當時全班的學生都把這句話當作玩笑。

多年後她遇到了柯有言,才發現世界上的偶遇都可以成立。

“你住哪裏?”

她問。

柯有言不說話。

原牧也不再問了,她察覺到再逗留下去對柯有言的情況不太好。

公寓很安靜,除了電梯,她打開門,柯有言已經站不住了,她一個轉身,就往一邊倒去。

柯有言身上的傷口很多。

有的已經不再流血,有的還在流血。

原導師從來沒照顧過人,但她包紮的手法還是很流暢,柯有言的傷口不像是被刀具切開的,像是有鋸齒的東西,靈活的在她身上進行攻擊。

躺着的女孩已經沉睡了,β-b1藥劑的藥性很強,柯有言似乎身體素質很好,在失血的情況下還能抵擋的住。

原牧注意到柯有言右耳上的耳墜,湊近看了看。

耳墜的底端發出微弱的紅光,像是信號源。

她站起身,複雜的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總覺得柯有言是一個有秘密的人。

亞風學院武院的學生,西區人,卻好幾次往東區跑,在紅丸體肆虐的時候依舊在外頭,現在是寒假,卻傷痕累累的出現在食城。

而且,那染發劑沒褪去之前,這人像極了那個那天早晨她碰到的那個送牛奶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懷抱殺!

☆、偷襲

柯有言醒來的時候原牧正好在翻着床頭櫃,似乎在找什麽。

房間裏很暗,窗簾拉的很緊,她也隐約感到外頭的天光,床很軟,頭很暈,她一個翻身,正好看到原牧的側臉。

女人抿着嘴唇,昏沉的光線下柯有言并不能準确的感覺到對方的情緒,原牧給外界留下的印象一直是一個冰冷的外表,自從被星放輕描淡寫的阻止後,柯有言刻意遇到原牧的次數少了很多,但她卻發現,少了刻意,偶遇卻多了起來。

她在西區的住所也是一個這麽大的房間,星放所贈與審判者的房子其實都很大,就在王宮的四周,緊緊的挨着,但任務繁多,一般沒有什麽機會在那裏生活。

好像一年到頭,她除了在學院裏上課和出任務,也只是因為前陣子假期待了一兩天。

她只是選了一間住下,剩下的連家具都沒有。

房間裏一年到頭昏暗無光,前陣子賽露傳送給她的關于原牧的影像已經不知道被翻來覆去的看過幾回,可愛的室友很訝異她這種一個月不戀愛就會饑渴難耐的人會熬得住。即便是西區的王城,小型的打鬥一天還是會發生很多次,外頭吵鬧不行的時候她就把影像的聲音開到最大。

裏頭原牧從頭到尾也沒說幾句,大多數都是新聞的播報,一個剪影,或者一個發言的幾秒,然後就是因為合成技術很差而拖延時間的長長的雪花屏。

很想和這個人戀愛。

這個被埋在心裏好幾個月的願望又被翻了上來,甚至壓下了星放的權威,讓柯有言嘴唇開合了好久。

蠢蠢欲動的。

原牧靜靜的看着側躺在床上在結巴着做口型的少女。

金色的發絲落在潔白的枕巾上,臉上的傷口因為塗了有色藥水而一塊一塊的,昏暗的光線下看上去有那麽一點像一只受了傷的金毛狗。

廚房裏老舊的燒水壺發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她注視的目光,她站起身,就要走。

衣袖被拉住了。

柯有言坐了起來,身上的被子滑落下來,肩上的傷口因為動作在幹淨的衣服上洇出血漬。

“怎麽了?”

女人看着柯有言,帶着疏離的眼神像是一道屏障。

柯有言可以輕而易舉的感覺到原牧的警覺。

她不顧肩膀的傷口,猛的一拽原牧的手,湊過去親在了女人的嘴角。

被夢寐以求的氣息籠罩的時候她覺得自己被星放痛打一頓都沒什麽問題。

“啊疼疼疼疼!”

原牧一手按在柯有言受傷的肩膀上,面不改色的站起來,兩根手指摸了摸唇,連嫌棄的動作都做的姿态優美。

柯有言又不疼了。

“你是誰?”

廚房裏的燒水壺的哀嚎聲還沒有停。

柯有言捂着肩膀的傷口,手上沾了洇出的血跡,她蒼白着一張臉,臉頰上塗着藥水的傷口為她添了幾分奇異,她笑了笑,像第一次見到原牧那樣,“我是誰原導師不知道嗎?”

“不知道。”

柯有言咳了咳,看着這個不按常理回答的原牧。

她試圖再去拉原牧的手,對方卻向後退了一步,柯有言這才注意到對方穿着的是一件粉紅的毛絨外套,褲子也毛茸茸的,配着同款的拖鞋,和整個人那冷冰冰的樣子完全相反。

“哈哈哈哈!”

笑的全身的傷口都疼。

原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走了出去,還關上了門。

門內的柯有言等原牧一走就嘆了口氣,她看了看自己右上上的血,掀開被子跳下床去拿一旁椅子上的衣服。

終端屏幕還是一片漆黑,也開不了機。

她拉開窗簾,覺得自己的曠工的下場大概會很慘,卻慢吞吞的打開門。

門外是一個不算很大的客廳,還能看到廚房。

廚房的電水壺還發着聲音,她環顧四周,看到另外一個房間緊閉的門,砸吧着嘴,關了電源,拎起水壺看了看一旁,最後把水壺裏的水倒到了暖水壺裏。

她以為原牧這樣性格的人肯定連房子都是冷冰冰的,卻沒想到這個地方被東西堆的滿滿當當,廚房是木式結構,炊具看上去都很有年代感,特別是手裏的這個暖水壺,紅的都褪色了,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

原牧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彎腰倒水的少女。

睡裙似乎有點短,是前陣子同事送的禮物,穿在柯有言身上卻剛剛好,白色把她的皮膚襯的更白,金發更耀眼,袖口很大,下擺是蕾絲的裝飾,讓她看上去很小,裸.露在外的小腿很直,但傷口很多,是新傷。

客廳生着爐子,空氣很幹燥,但暖洋洋的。

柯有言早就聽見了聲音,她把電水壺放回臺上,轉過身,很自然的說:“換衣服啦?”

尾音上揚,聽上去有一種黏膩感,調戲的很明顯。

原牧側過臉,走上前,把剛才柯有言落下的暖壺塞塞進了壺口,說:“坐一邊去,傷口開了。”

柯有言哦了一聲,乖乖的坐在了沙發上。

背對她的原牧不自覺的舔了舔唇,隔了幾秒才轉過身,走到柯有言那邊。

白色的睡裙肩膀位置都被染紅了。

柯有言一看原牧來就把裙子往肩頭拉,露出一道豁口很大的傷口,她人還是笑嘻嘻的,原牧低頭的時候,她也低頭去看她。

一點也不在意原牧刻意壓她的傷口。

原牧覺得她似乎是在飼養動物。

她再次注意到柯有言的傷口,她一邊包紮,問:“什麽東西傷的?”

“啊?”

正專心感受原導師氣息的柯有言在差點蹭上去之前及時的剎車,“鱗片呗。”

“鱗片?”

原牧皺了皺眉。

“不不不,開玩笑的,”柯有言別過臉,“跟人打架亮武器了而已。”

各自都沉默了很久。

原牧把剩下的繃帶放進醫藥箱,正要拿起來放回櫃子,柯有言在背後說,“你有終端電池嗎?”

“有。”

柯有言眯起眼,看到自己被原牧擦得幹幹淨淨的右手。

不知道換上電池能不能打開啊。

那櫃子裏的東西,實在太惡心了,不知道葉格看到影像了沒有。

終端最早就是科研院研發的,這幾年更新的特別快,制作權也早就移交給了東區的公司,每年更新也會寄電池過來。

泡了杯咖啡坐在桌前的原指導根本沒趕柯有言走,也沒讓她留下,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右邊是前天撿到柯有言時的那管藥劑。

做了鑒定後已經能确定真的是違禁品β-b1了。

被列為違禁品的原因是因為藥劑自己會發生變化,新藥研發一個月內使用都沒有問題,一個月後藥劑本身的藥性會加強五十多倍。

但她至今不知道這藥劑的原理是什麽,那年她才剛進科研院,正好是季穹因為這管藥劑而被批評的日子,幾個月後,作為當時科研院的總指導,季穹就帶着核心人員辭任了。

連同藥劑的原理和試管都帶走,只能在電子檔案裏找到鑒定的資料以及症狀描述。

為什麽柯有言會被注射這管藥劑?

和季穹……

她握着杯子的手不由收緊,緊接着外頭傳來一陣哀嚎——

“啊啊啊啊啊!!!”

“今天怎麽就二十八號了?”

她不緊不慢的打開門,就看到柯有言仰靠在沙發上,手上握着的終端亮着屏幕被丢到一邊,一臉的震驚。

看到原牧走出來,金發少女噌噌噌的跑過去,反應迅速的握住了原牧的手,“你為什麽不告……”

在原牧的眼神下一點點的抽開手,聲音也越來越小:“告訴我我睡了一天?”

哀怨的看着原牧,可憐兮兮的。

原牧實在忍不住,伸出了手,在距離柯有言頭發只有幾公分時候抽回了手。

“唉我要走了,”柯有言拉起原牧的手在對方手背上蹭了蹭下巴,迅速的向房間裏走,“謝謝啊,原導師!”

少女的下巴滑膩而溫熱,曾在手背上竟然讓原牧生出一股親昵的念頭。

柯有言換上那身髒兮兮的衣服,經過原牧,繞過沙發,直直的要去開大門。

“柯有言!”

柯有言回頭。

換了一身天藍色羊絨裙的女人看上去還是剛才那身粉紅色的睡衣有趣。

“怎麽了?”

柯有言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等會還得先回去滴藥水。

“你……”

柯有言還是看着原牧,金色的眼眸裏盛滿了溫柔。

和那個坐在圍牆上沖她揮手時的少女有一點點的不一樣。

“你為什麽要當送貨工?”

亞風學院武院的第一,每年的獎金都非常豐厚,根本不必要做這種早出晚歸的兼職。

柯有言似乎一點都不驚訝原牧的問題,也心知肚明對方真正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

她摸了摸自己右肩上的傷口,笑着說:“為了離你近一點。”

好久沒談戀愛的金發少女覺得自己幾個月來的憋屈都要使情話技能倒退了。

原牧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柯有言覺得她像邊境海域夜晚上泛着的光,有些冷,卻好看的要命。

她想變成那片海,盛放這片波光,一陣風吹來的時候,一定是粼粼的美。

這一刻,心裏那點壓下去的念頭又争先恐後的冒了出來,她有些苦惱的撓撓頭,試圖不去想為什麽原牧會對她有這麽強大的吸引力。

讓她明白以前看在眼裏的喜歡,全都是浮于表面的。

她有她的隐藏,讓她在這個人面前的喜歡變得太不純粹。

最後她吐出一口氣,說:“真的好喜歡你啊,原牧。”

傻透了!

關上門的時候柯有言罵了一句。

她握在手上的終端發出振動,她接起通訊,那頭先傳來的是三審判連正宜的聲音——“你沒事吧?!”

作者有話要說: 原牧:忍住不摸頭,保持冷漠。

☆、彙報

“沒事,”柯有言捂着肚子,餓得不行,外面已經是下午了,她心裏非常非常的希望原牧能留她吃個飯,但明顯毫無可能,原牧就像随手撿了個東西回來,洗洗幹淨就讓她自生自滅了,“你看到影像了嗎?”

三審判連正宜正拿着終端在控制室裏走來走去,她喜歡穿紫色的衣服,不像是流行的長袍,衣襟繁複,花紋華美,連腳上的些都是手工刺繡的,看上去精致無比。

她另一只手還扶着煙鬥,手指無意識的在杆上滑動,不時抽上一口,看上去很急躁。

葉格坐在她身後的椅子上,正一臉肅穆的盯着顯示屏,影像黑乎乎一團,正播放着柯有言正和一團黑影打鬥的場面。

連正宜轉頭看了一眼,正好又重新回到柯有言被一只類似于手的東西往櫃子裏的拖的場景,盡管已經看了無數遍,她還是覺得特別危險,那種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來自未知事物的威脅,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寒毛直豎。

“看到了。”

她吐出一口煙,一會消散在空氣中。

葉格随着轉椅轉身,伸手拍了拍連正宜的腰:“少抽點。”

連正宜嗯了一聲,看煙絲也快燒沒了,嘆了口氣,問道:“你在哪兒?接收器出問題了?”

柯有言摸了摸自己的耳墜,取下來看了看,方形的耳墜已經沒有紅點閃動,她嗯了一聲,“現在怎麽辦?”

“回來吧,太危險了。”

葉格按了暫停,放大了影像裏的那團黑影。

盡管調了亮度,能看清大致的輪廓,葉格還是眉頭緊鎖。

這是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看上去只有柯有言的膝蓋那麽高,最開始的時候是匍匐在地上,拖住柯有言的那只“手”長滿了鱗片,還不止手,甚至全身都是被鱗片覆蓋的,即便很模糊,但也足夠讓人看到那個東西有一張人的臉!

“過幾天。”柯有言細說了她掏出來的經過,并沒有掩蓋原牧救了她的事實,那頭的連正宜聽到原牧的名字用煙杆敲了敲葉格的背,也沒說什麽。

“我這邊處理好就回來。”

挂完通訊之後柯有言回到了住處,她照常改了發色和瞳色,膚色也是黝黑的,還是那副送貨工佩爾的打扮。

老板娘原本對這個曠工兩天的佩爾很不滿意,但看到少女臉上的傷痕也沒再說什麽,同意了柯有言的辭職。

身形高挑的少女把這些天加在一起還是少得可憐的報酬通通給了房東,又續了一個月的房租,她洗完臉收拾完東西又趴在了窗口,望遠鏡裏的那張床上空空如也,她中午的時候剛從那裏爬起來,屋裏沒有人,原牧或許在外頭做她的研究。

她抓了一把自己已經恢複成金色的發絲,又垂下手,嘆了口氣,環顧了這個房間,關上了門。

臨近新年,西區的王城很熱鬧。

柯有言裹着厚厚的外套,在人堆裏慢悠悠的走着。

普科的标志性建築除了王城中心的黑色城堡,就是東南方五十幾層高的大廈了,隸屬于零二街區。周邊都是比它低了十幾層甚至幾十層的房子,高高低低的對比下,越發突出。

大廈外挂着一個巨型的屏幕,一天到晚滾動播放一下新聞以及實時動态,屏幕有些老舊,據說挂的年頭也不少了,西區一向都是耷拉着眼一門心思管着地盤的少根筋,東西區和平共處以後越發襯得信息交互貧乏,後來科研部改革,終端等一系列信息源問世之後,西區人的接受的也很快,但這塊電子屏作為紀念,一直挂在這裏。

柯有言經過的時候上面正放着零晝巡演的消息。

她瞄了一眼,心想:都快新年了,大明星還是得賺錢,可憐。

在對于過新年上,西區人倒是都報以極高的熱情,新年前後的一兩個月都是治安最好的時候,作為審判一年到頭最輕松的也就是這兩個月。

街頭火拼都少了許多,柯有言在路邊随手稱了兩斤板栗就往城堡裏走。

但越走她就發現,盡管新年的氣氛籠罩了全程,但好多人臉上都還是有些忿忿,有些街角,還有穿着長褂的游吟者在宣講,身旁圍了不少人。

柯有言湊上去聽了幾句,老頭喑啞的聲音像是爐火的哔剝聲,聽上去有點難受——

“我們西區的子民,作為風境大陸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不可能是東區人口中的放逐者,從遠古的那一道驚雷,劈開了風境大陸中間的山脈,一分為兩個區,東西區本為一體,如果東區人非要認為我們是……”

老頭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堆,柯有言聽着他反反複複就那麽幾句話,打了個哈欠,揉着一頭亂毛就往回走。

她對這些歷史都毫無興趣。

以往要去文院上必修的文史課時她都是趴下睡到下課,那些遠古近代的大事就半夢半醒間也聽得差不多了,西區的人原本不信教,在東西區和平共處的這百年間,倒是又開始有人選擇了信仰。

但審判者終生的信仰一直是王。

王沒有信仰。

那華貴的寶座上鑲滿了權利和財富,如果有信仰,差不多也是這兩個了。

她一路吃着板栗,還沒推開城堡的會議室,那高大的門就打開了。

星放不在。

葉格坐在審判位上,下面是一團的混亂。

四審判方雨湖正和二審判明嘉切磋,鬼牌漫天飛舞,女人的嗤笑和男人的輕笑聲又被三審判的訓斥聲壓了下去——

“你們兩個要打出去打!”

“次啦——”

方雨湖的鬼牌被明嘉剪開了一個口子。

她雙眼發紅,死死的盯着面前笑的格外欠揍的男人,伸手就要去抓對方的頭發,明嘉對女士也沒什麽謙讓的意思,他那把帶着鋸齒的剪刀不斷的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聲音,直接朝方雨湖沖去。

卓堯坐在一邊興味十足的看着。

發現柯有言來了,啧了一聲。

連正宜發現自己的叫停聲毫無用處之後氣急敗壞的喊了聲葉格。

大審判假裝耳聾。

最後實在沒辦法,穿着木屐的女人抽出挂在身上的煙鬥,從一邊挂着的小包裏抽了一跟顏色不同的煙絲,點燃後沖兩人吹了一口。

明嘉跟方雨湖正打的興起,冷不防遭了暗算,還來不及反應,就已經倒在了地上。

卓堯吐出瓜子殼,站起來,走到明嘉身邊踹了好幾腳。

連正宜則是把方雨湖拖到一邊,自己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氣。

柯有言等現場清理感覺後才找了張凳子坐下,湊到連正宜身邊問:“連姐,王呢?”

“不知道,一大早就出門了。”

“哦……”

“你傷怎麽樣了?”

連正宜看着柯有言那張臉上細碎的傷痕,不由得握住對方的肩膀想好好看看,上頭的葉格不輕不重的咳了一聲,柯有言笑着推開連正宜,說:“沒事,我恢複能力挺強的。”

金發少女臉色其實還是有些蒼白,但笑起來的時候依舊活力十足,連正宜也沒再多問了。

葉格操縱着手上的儀器,懸浮在空中的窗口開始播放這段時間審判任務的反饋。

方雨湖的任務早就結束了,任務報告簡潔明了,下一步都落在了柯有言頭上,卓堯跟明嘉在邊境的小斯森林待了将近半個月,影像裏小斯森林風景倒是不錯,古木參天,各種植物在這片土地上生長,光束打在巨大的樹葉上,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奇異感。

如果能忽略明嘉跟卓堯沒走多遠就要打一架的場景倒像個風景片。

有些場景裏的植物被紅圈圈了起來,葉格操縱着儀器,一邊說:“這個是莆靈葉,這個是桂木,生長環境都沒有區別,但生長地點距離太遠,一個在森林外圍,一個在最中心,而且這兩種植物都有被人工切割的痕跡,但推測不出時間,但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月。”

影像上浮現出兩張照片,十分清晰。

柯有言認得出來,一張是莆靈葉,一張是桂木。

“樣本卓堯和明嘉已經帶來了,但後續要查一下之前三個月有誰進入過小斯森林。”

已經陷入昏睡的明嘉被卓堯踩在腳底,娃娃臉的少年嗯了一聲,又繼續嗑瓜子了。

下一個影像是柯有言的。

能看到食城的窄窄的街道以及陳舊的石板,偶爾閃過一些低矮的圍牆,還有路邊行人迅速倒退的身影。

柯有言饒有興致的看着屏幕。

這些都是耳墜自動生成的影像,葉格應該有删減過。

以旁觀者的身份看自己這短時間的任務過程還是挺有意思的,背景聲音裏還能聽到牛奶瓶跟鐵框相撞的聲音,讓她腦海裏突然就闖進一個人的身影。

影像上迅速的切到黑夜,有些昏暗的街道,酒館門上的風鈴叮叮當當的,一個身影走了出來,裏面不知道有誰說了什麽,少女應了一聲,就載着滿箱的啤酒騎車走了。

送酒很快,她似乎很熟悉路線,一條街從來不會騎兩回。

啤酒漸漸的送完了,也已經深夜了,路上早已沒了行人。

車停在一家已經歇業的面包店的人行道上。

她在那塊小廣告牌後頭的隔板上摩挲了許久,面包店牆壁就開了一道縫。

地下室的階梯很長,電筒的等照到的地方都是光禿禿的牆壁,像是建造好後就沒在刷牆漆。

昏暗裏,她拉開高大的櫃子,裏頭是成堆的莆靈葉和桂木,室內很安靜。

看的人也都很安靜。

明嘉不知道什麽時候醒的,趁卓堯全神貫注的時候彈了彈對方的眼罩,自己坐在一邊,托着臉,也看了起來。

連正宜的手抓着煙鬥,她已經看了無數遍,還是會緊張,她忍不住偏頭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邊的柯有言,金發的少女還盯着屏幕,她的唇色很蒼白,但沒有一點的恐懼,連正宜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柯有言的肩上,那裏……

這個時候,影像裏正打算走的柯有言剛剛轉身,她剛合上的櫃子裏就伸出了一至長滿鱗片的手,在葉格又處理了一遍的影像,清晰無比的顯露出那東西的樣貌。

跟七八歲小孩一樣的高度,長了一張畸形的人臉,五官擠在一團,那張開的大嘴正滴着口水,全身也長滿鱗片,側面還多了一對鳍。

這東西異常兇狠,抓起柯有言就要往嘴裏塞。

柯有言手中開着電筒的終端落到了地上,她反應很快,迅速的袖口掏出了刀片,割開了那東西的手。

那東西痛苦的張開嘴,卻沒能發出聲音。

它的鳍在地上撲騰着,揚起大片的灰塵,繼而狠狠的向柯有言拍去。

柯有言往旁邊一躲,一只腳又被纏上了,就在鳍即将打中她腦袋的時候,她抽起腰上的鞭子,勒住了那東西的脖子。

但那片鳍還是打在了肩上。

登時開了個豁口,血液飛濺。

那怪物像是突然發了狂,又開始猛烈的攻擊,柯有言帶的刀片有限,因為肩上的傷口很大,速度緩了許多,最後她一咬牙,在怪物咬上他腿的時候,刀片劃開了那東西的脖子,掙紮之下,屏幕突然一黑。

坐在椅子上的柯有言摘下自己已經沒有了信號源的耳墜。

沒有說話。

那種被腥味籠罩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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