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回合是武器
包裹實在太多,自費換的。
原牧回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封那個住戶的信以及一把鑰匙。
她下樓的時候,看到穿着雨衣的送奶工惶惶的站在一邊,握着牛奶的手顫抖着,看着前方。
被樓梯擋住了。
等原牧走到樓底下,她順着送奶工的目光看去。
那個新換的大信箱裏,蜷縮着一個人。
她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最後上前拿走送奶工手中的牛奶,說:“給我吧,是我家的。”
☆、吐露
“疼疼疼!!”
柯有言慘兮兮的看着坐在窗邊給自己塗治療藥水的原牧,這麽就沒見,原牧瘦了許多,好像比之前看上去還冷淡了……
那副月牙形的金框眼鏡還沒摘下,從柯有言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對方因為垂眼,睫毛在眼下落下的陰影,外面還在下雨,這場降雨得持續好幾天,窗外的雨聲襯得室內越發的安靜,她就這樣呆呆的看着原牧。
原牧能感覺到對方眼神的炙熱,但眼前這個人身上零碎的傷口實在太多,原本披在身上髒兮兮的大衣也被她扔了出去,裏面的襯衣看上去活像是在泥裏滾了一圈似的。
想到這裏她本來想開口問一句,但再擡眼,發現柯有言已經靠着靠墊睡着了。
臉上也有許多細碎的傷口,大概是因為時間久了,有些血漬還未擦幹,在白淨的臉上落下的痕跡顯得觸目驚心。
如果柯有言醒着,一定會發現現在原牧的手是顫抖着的。
即便自認為已經非常穩重的原指導,在面對一個所有人都搖頭的狀況還能回來的人,還是激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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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激動流竄在身體的每個部分,把這麽多天的郁氣一下子沖了出來,她摘下眼鏡,仍在一邊,握住了柯有言的手。
冰涼冰涼的。
和之前那次僅有的親密接觸相比,截然是完全相反的溫度。
再給柯有言做完清理後,她給一個人發送了通訊。
然而那邊接受的顯然不是她預期裏的那個人,對方顯然也很意外原牧的舉動,原牧也不廢話,交待了幾句就結束了通訊。
柯有言睡的很不安穩。
她也很久沒這麽舒服的睡過一覺了,夢境裏還是熟悉的海腥味,那種強烈的擠壓感即便已經逃出生天還是會反複的碾壓精神,像是一個驅趕不掉的幽靈,時時刻刻徘徊在你的身邊。
那塊被藏的嚴嚴實實的石頭,因為人的體溫,被原牧拿出來的時候還是溫熱的,上面有一道道天然的痕跡,但始終有一種妖異的美,好像捧着它,你心裏會湧上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原牧的臉色驟然冷了下去,她想起在監獄裏松洛說的話。
這就是天石?
手心裏的石頭不過拳頭大小,不會發光,即便再好看,扔在路邊,估計也不會有人撿起。
而就是這塊石頭,成為千百年來那個如同天罰一般降臨在風境大陸所有人身上的枷鎖,讓人們時刻警惕着來自深海的威脅,對着時隔五年就會卷土重來的怪物憤懑不已卻又無可奈何。
那份破舊的書冊裏是關于邊境的傳說,原牧能看到這個,還是辛遠崇交給她的,從松洛在日全谷的實驗室裏發現的。
她的老師,花了十幾年的時間走遍了邊境,也不是毫無收獲,或許她早就得知了結束這場近乎毀滅的天罰的方法,卻又藏于心中,故弄玄虛的分隔開來,交于她的兩名學生,讓他們用彼此的光陰去完成這份猜測,但又隐于暗處,推動着這場讓人恐懼的戰争。
她把這塊天石放進了住所的小實驗室,關上門後卻徑直的走向廚房。
柯有言一直知道自己皮糙肉厚,但對于這次的死裏逃生,她也是相當意外的。
被所有發瘋了一般的潮汐獸擠在中間的滋味終生難忘,但目睹了所有的潮汐獸在眼前分解的狀況她又覺得意外的爽,可以抵消身上因為潮汐獸的鱗片劃出的道道傷口。
深海靜谧無聲。
大概全世界只有她一個人目睹了這一般怪異的場景。
龐大而醜陋的怪物像是一瞬間被抽空了,留下一張空空的皮囊,他們的肚皮位置鑽出一條又一條小魚,在她眼前結成群,像是一切都沒發生過一般,一串一串的游竄着。
從珊瑚叢中,從海草中穿梭着。
她的潛水服早就因為那刀割般的擠壓而破碎的不成樣子,但卻依舊呼吸自如。
但顯然最初從那個看上去讓人望而生畏的黑洞裏拿出手心的這塊石頭就花費了她大量的精力,現在傷口處血的流逝更讓她覺得困頓不堪,好像這樣寂靜的深海将成為她的長眠之所,像幼時從漁船下落的滋味。
從海面慢慢的下落,半睜半合的眼能看到的就是光落在海面上,海裏那幽幽的光,漁船變成了一個黑點,越來越小……
那時候她好像掙紮了很久,魚群在她身邊東游西竄,記憶的最後,是一個驟然跳下的身影,靈活的穿梭着,來到她的身邊,抱住她。
幼時的記憶都成為斷斷續續的片段,怎麽回憶都難連成不會卡帶的影像,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海裏泡了多久,在一個深夜被海潮沖上岸的時候她才從混沌中明白,自己竟然還活着。
夜晚的海岸空無一人,只有銀白的月光傾瀉而下。
這裏依舊是第一戰區,但所有的人都撤離了,空蕩的像是一個沒有人類的隐秘世界。
巨大的月亮,溫柔的打在海面上,流光動人的像是每個記憶片段裏不會消失的光點。
海風還是很冷,她随手撿了一件大衣披在身上,踩在沙灘上,深深淺淺的走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何年何月,只是想見一見,自己最想見的人。
再次睜開眼,外面已經天黑了,房間裏空無一人,窗簾也沒拉上,柯有言輕車熟路的抹黑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差點被站在床前的人吓個半死。
她的原指導站在暗影裏,看不起是什麽表情,也不知道她看向哪裏,柯有言慫的飛快,頭發還濕答答的就黏糊糊的湊上去了。
床頭燈突然被打開。
突如其來的光讓柯有言哎呀一聲,捂着了眼睛。
原牧直直的盯着她,她一副居家打扮,頭發披在腦後,還有幾根顯然跟不上大部隊,翹的別具一格,換做一切,柯有言肯定以把對方調戲到地老天荒為目标,此刻卻破天荒的連個笑臉都露不出來,反倒退了半步,結結巴巴的問:“怎、怎麽了……我、就是洗個澡……”
原牧的目光從她濕漉漉的頭發巡視到沒穿鞋的腳丫子。
臉上的傷口沾了水紅豔的奪目,一向心如止水的原指導無端的生氣起來。
可惜她的沒由來的惱怒在面上總是很難有什麽表象反應,柯有言也只是憑借直接猜到對方心情不太好,但具體哪裏不好她又不知道。
像是卸下所有防備似的,她塌着肩頭,大剌剌的坐上了床,沒去看原牧,自個兒鑽進了被子,嘴上說:“對不起,吵醒你了?”
站在窗邊的原指導依舊巋然不動,她垂落的長發在暖黃的燈光中仿佛罩了一層保護色,讓人一下子就變得柔軟。
“傷口,不能沾水。”
“啊?”
柯有言笑了笑,“沒關系,我好的很快的,再說我都泡了不知道多少天的海水了,沒什麽的……诶诶诶?”
原牧坐了上來,柯有言那個原本還沒出口的‘啦’變成了驚訝的語氣。
近在咫尺的是在深海裏都心心念念的面容,現在近的只留一線距離,卻讓柯有言下意識的別過了臉。
即便心裏的渴望翻騰着,她反而壓着不讓自己變現過來。
作為審判者經歷的生死邊緣也不在少數,大概沒有什麽任務能比在深海裏絕望更加毗鄰死亡了。
即便早就調整了對原牧的态度,她還是對自己最初對原牧的身體的渴望抱有厭棄,哪怕第一眼就帶着過往追尋的目的,她依舊忍受不了自己無數段玩笑一樣的感情領先與和原牧的這段感情。
頭發上的水珠落在被子上,滴答的時候洇出一個個水跡。
原牧沒有去管,她薄薄的嘴唇上下開合,問:“你一個人,那麽遠怎麽回來的?”
但顯然柯有言不想去回答這些問題,她依舊沒有看她,卻像以前那樣笑着說,“牧牧,我覺得……”
“我可能還要重新思考一下我們之間……”
“之間的什麽?”
原牧打斷她,問的斬釘截鐵。
柯有言幹笑着,本能的想去揉頭發,卻摸了一手的水。
“是不是應該……”
“應該繼續下去的問題,我想,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太草率了,哎你知道的,我以前……”
她越說,越往另一邊床沿挪動,大概是想去拿原牧放在那邊的毛巾。
原牧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的動作。
最後站起來,迅速的走向那邊,抓着柯有言的頭發,碰上了對方的嘴唇。
這一抓同樣抓的滿手濕,但顯然只是占了居高臨下的便宜,柯有言只是愣了幾秒,但馬上就反應過來了,她抓起原牧的手腕就把對方甩在了床上。
——“牧牧,你這樣我根本思考不了。”
原牧被這一甩甩的有些驚訝,但顯然她沒什麽怒氣。
柯有言反客為主的非常突然,壓着原牧,順手拿起一邊的毛巾蓋住了頭,原牧依舊被水珠滴了一臉,但下一刻柯有言的一只手手捂住了她的眼,一點點的舔去了上面的水珠。
“我真的忍受不了。”柯有言的聲音有些因為刻意壓着什麽的喑啞,“你知道的,你當初救了我……”
“我那時候就記着你,但那天實在太倉促了,你的臉我也記不得多少……”
對于原牧的昏暗,封閉了這個感官,卻能更清晰的聽到柯有言的聲音,酥酥麻麻的入了耳,還有她說話和親吻肌膚間隙的喘息聲,因為動作而落下的水珠,還有毛巾擦着皮膚的觸感。
“那天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當場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還有後來的……”
柯有言含住原牧的下唇,輕輕的咬了咬,“死纏爛打……”
“你會不會覺得我太不認真了?”
原牧剛想說話,又被堵住了嘴。
好不容易被放開,對方又接了下去,“我本來想明天跟你好好聊聊的,感覺你像是被我強迫的一樣……”
後半句聽起來像是有些落寞的自言自語。
深夜的雨聲配着這句話讓原牧覺得有那麽一絲絲的難過,普爾曼府邸的那場由自己造成的事故只在她的記憶裏留下了細微的痕跡,至于那場事故裏救出來的孩子,她只記得戴着鐐铐的是是一男一女。
她那時候不得不參加這樣那樣的貴族聚會,心裏卻對這樣的浮華嗤之以鼻,她長大的唯一目的就是順着松洛老師的手稿追尋老師希望她追尋的東西,而其他的東西,都成為這個過程中不足為道的塵埃。
但強迫這個詞,聽起來也太嚴重了。
壓着自己的這個人和傳聞中的一點也不一樣,和學院裏的也有不同,她的許多面沒展示給她,卻依舊有值得她側目的地方。
原牧擡手,放在柯有言的腰上,把這個不知道為什麽喪失了最初勇氣的少女按在了自己胸口。
她抱着柯有言的腰,笑了笑。
——“沒有強迫,心甘情願的。”
☆、争奪
一切如舊。
黑色城堡裏的那間屬于城堡主人的卧室內,一個銀發的女人,正趴在窗前,光是一個背景,就讓人覺得她轉過身來的面容,一定不會差到哪裏去。
窗外是午後的西區,群鳥飛過,振翅聲特別清晰。
卧室內弧形的頂上早就不是斑駁的時刻痕跡了,挂了許多可愛的挂飾,原本空蕩的空間也添了不少東西,和最初的冰冷大相徑庭。
但零晝還是不高興。
黃昏的餘晖落到她臉上,她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什麽。
床上空空的,午睡前還把自己抱着的人,又不見了。
這裏是西區的中心,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因為這個中心點向外環狀的普科,每個街區都像個盔甲,守衛着這種看上去就帶着不祥氣息的城堡。
連正宜敲了好幾下都沒開門,她推開一看,零晝靠着窗戶,上半身都要探出去了,她身材纖細,好像下一刻就會掉下去。
她吓得把手上的熱牛奶給打翻。
零晝聽到嗒嗒的木屐觸地聲就知道是連正宜來了,她回頭,也沒打算走上前,開口就問:“星又去哪裏了?”
這麽多年,零晝給衆人留下的印象也不過是因為那空靈的嗓音和漂亮的面容,即便是演唱會和見面會,也是溫柔而不谙世事的模樣,所有人自然而然的把她當作一個精美的瓷器,生怕一碰就碎,保持着一個恰當的距離。
就好像,她在星放面前也一直是這個樣子,從幼年,到缺席了中間那段歲月的現在,她習慣性的是一副幼時弱者的楚楚可憐姿态,去博得星放更多的關愛。
但越這樣,她就越不甘心。
連正宜照顧零晝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偶爾還是能窺見一點零晝那弱者姿态下不同尋常的暗黑的,但她并不打算點怕,她和對方和星放一樣,是一種顯而易見的主從關系,星放讓她照顧對方,那就照顧。
星放讓她隐瞞,她就隐瞞。
畢竟作為西區的王,星放現在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再不處理……
也沒有時間了。
穿着永遠松松垮垮的審判者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樣子讓零晝越發的不耐,即便是不痛快,她常年慣于收斂的氣性也讓她看起來沒什麽區別。
她又重複了一邊:“星去哪裏了?”
“王有重要的事情。”
“什麽時候回來?”
“我不知道。”
連正宜把牛奶放在桌上,說完就走了,關上門的動靜不大,但在零晝耳裏卻如同驚雷一般。
她瘋了似的扯着自己的頭發,最後捂着臉倒在了那張床上。
上面沾染了星放的味道,是她從幼年到現在都眷戀的不行的安全範圍,她恨不得讓星放二十四小時陪在自己身邊,好讓那因為藥物而渾渾噩噩的歲月驟然填補回來。
自從星放從邊境回來,就常常不見蹤影。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狀态不好,看向零晝的眼神總是帶着一種掙紮又即将結束的哀恸,即便還有大片的溫柔,但一會又被掩蓋下去。
零晝要求她陪伴的時候,這個消瘦的女人卻難得的拒絕了,她握着對方的手非常冷,嘴角的笑容一如往常,“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去,阿娅,你等我就好了。”
零晝很難抵抗星放這種說話的氣音。
就好像最初,對方把她從陰暗的地窖中拉出來,塞進一個溫暖卻擁擠的閣樓裏一樣。
柯有言回來的時候先是被連正宜一頓胖揍,二審判顯然火氣非常大,專門戳着柯有言的傷口使勁。
那柄煙鬥砸在傷口上的感覺柯有言真是一言難盡。
她苦不堪言的朝遠處作壁上觀的大審判看去,但卷發的女人正低着頭不知道搗鼓什麽零件,完全沒有理會她。
最後柯有言邊打滾邊求饒,連正宜長舒一口氣,把這個明明早就逃出生天還要賴在別人家裏不肯回來的叛逆審判拉起來。
“你還舍得回來?”
連正宜點了煙絲,沒好氣的問。
柯有言揉着臉,“當初不就說好的三天嗎?”
“你還有臉了?三天,三天!”
“我不打死你啊,東西給原牧就先滾回來,這邊什麽情況你會猜不到?”
柯有言任由連正宜彈她額頭。
“王在哪?”
“籠。”
“那我是先去‘籠’,還是先把外面的那些東西給清了?”
柯有言舔了舔嘴唇,她來的時候早就發現王城裏鬼鬼祟祟的人了,沒想到潮汐之戰還沒結束多久,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取而代之了。
“繼任期不是還沒到嗎?”
“還有好幾年呢?”
“在邊境發生了什麽你最清楚,肯定傳出去了。”
連正宜想到這個就煩,送出去一個完好無損的頭兒,回來的病怏怏的,臉白的跟面粉糊了好幾層似的,瘦的跟個紙片沒什麽區別,一看就是出了什麽。
但星放一句話不說,她也就不問,就等着柯有言回來說。
在其他人都覺得柯有言差不多是沒命的情況下,連正宜倒是對柯有言有一種直覺上的堅定,雖然審判者各自對彼此的底細一知半解,但柯有言她還是聽對方說過,這姑娘也不遮掩,說什麽就都說了。
漁民家長大的女孩,出任務運氣也不會差的,身手也算頂尖了,應該沒事吧?
她當初用這幾個理由去問葉格,葉格雖然沒理她,還給她倒了杯水。
應該算是默認了?
沒想到到後面居然詭異的接到了柯有言的通訊,那時候背景的聲音嘈雜的不得了,說話也斷斷續續的,估計情況也不大好。
但這人居然還有臉說自己要去原牧。
死裏逃生第一面得見見喜歡的人。
隔着通訊的連正宜激動之餘也只能答應了
沒死就好。
柯有言完全不知道連正宜想了這麽多,她先去問葉格要了她的備用武器,匆匆的往‘籠’走去。
‘籠’是西區王城城堡地下的一個區域。
許多叛亂者的頭目大多數都是被帶到這裏來的,目的也只有一個,洩憤。
這個地方的王座本來就不是什麽固若金湯的位置,自然有許多人想得到,柯有言對抱有統治西區這樣目标的人還是抱有敬佩之心的,畢竟西區看起來擁有許多的資源,但相對的,也是一個巨大的爛攤子。
因為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有暴力因子,一天到晚整個西區就會發生難以數清的事故,每天都有人死亡,不論是明處還暗處。
最初這裏的規則就是用武力說話,即便千百年來這些戾氣沉澱了不少,但這個法則依舊固守在人們的心間,每個孩子在學會奔跑的時候就得學會用拳腳去迎向別人的拳腳,相比東區的沉靜,這裏充斥着血腥暴力,但生長在這裏的人,習慣了這個連空氣中都帶着讓人不安氣息的地方,還是充滿敬意的。
畢竟它大體上還是平靜的,要經商的經商,學習的學習,這些該維持的表象平和和許多得以避免的大事件,都是王座上的人費盡心思要去維護的存在。
包括審判者們。
歷任西王,哪怕性格不同,所追求的不同,但這點上,是必須要相同的。
那些因為想推翻現在統治者的人,也是西王需要鎮壓的存在,因為在他作為這片土地持有者的年限裏,有人的擅自挑釁,相當于狠狠一個巴掌。
如果被這一巴掌打倒,那他最初打敗那麽多人奪得的王位就像個笑話。
有無數企圖推翻現任統治者的人被關在這個陰暗潮濕的‘籠’裏,也有人将用他的血肉之軀,成為這個王座上坐着的人城堡的一縷養分。
‘籠’對審判者沒有權限,審判者也同樣有權利去虐殺反叛者。
這是他們和王共同的敵人。
柯有言進了‘籠’,這個只點了幾支蠟燭的昏暗牢籠裏,連地上的石板都是被血漬染紅了的,她還沒走幾步,就有汩汩的鮮血蜿蜒的朝她這邊流過來。
長長的甬道盡頭,雕着一條巨蟒。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鮮血,無所謂的踩了上去,站着血跡的鞋底踏在原本就不幹淨的石板上,四周充斥着反叛者慘叫聲,她掏掏耳朵,向前走去。
地上還有些人類的殘肢和一些金屬的刑具,她聽到熟悉的女人的笑聲,才慢慢的停下腳步。
柯有言轉頭看去,挂滿頭骨的空間裏,黑發的女人背對着她坐着,單薄的背影根本擋不住她面前健碩的男人身影。
男人渾身是傷,已經看不出是什麽面容了,星放顯然情緒不太對,手持的刀具刺在肉體上,帶出的血跡在濺在牆上,染紅了那些頭骨。
而地上七歪八倒了還幾個人,身上還在流血,但明顯是已經死了。
“活着回來了啊?”
黑發的女人回頭,還咳嗽了幾聲。
柯有言沒想到,才多久沒見,星放就瘦成了這個地步,像是有什麽隐藏在她的身體裏,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的痛苦,卻偏偏要壓抑着。
她現在終于明白為什麽葉格的欲言又止了。
在成為審判者的第三年,她才被星放允許進入到‘籠’,以往這些事情都是其他審判者做的。
那時候她就聽說星放已經很久沒親自來過這裏了,好像是她成為審判者的前一年,星放像是突然轉了性子似的,懶的不成樣子,一天到晚就縮在卧室裏,動的懶得動。
那現在她又為什麽,突然要親自過來。
看樣子也不是第一天了。
“愣着幹什麽,殺了他,然後我們出去了。”
柯有言呆了片刻,哦了一聲。
星放站了起來,淡淡的說:“十八區的人,三十二歲,聽人教唆,說我快不行了,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弄死我。”
“地上的也是。”
“散布謠言的是烏城的人,大概是管理者,注意點。”
……
柯有言擦了擦新刀上的血跡,跟着星放走出‘籠’,星放看上去比在邊境裏的情況還不好,當初從軍醫那裏聽說星放的情況,柯有言就很驚訝,現在看到對方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瘦,更讓她心裏有點難受。
這種難受在星放剛才說完話後又放大了無數倍。
彼此都明白是什麽意思。
但柯有言此時連想都不敢多想,如果星放現在出什麽事,那麽繼任的報名就會重新啓動,那時候……
如果新王上任,前任審判者就必須死。
這是誰都不想面對的。
☆、機構
原牧還是不能像以前那樣幾乎天天見到柯有言。
這場持續了很久的潮汐之戰結束後,亞風學院也再次開啓,第三區也熱鬧了起來,後續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處理,比如海底那個因為天石消失了的黑洞,成因、以及材質,都是科研院最終要做出的報告。
好不容易才結束上午的工作,原牧頭疼揉了揉太陽穴,接過同事發下的熱牛奶,暖了暖手。
現在是午飯的時間,站在頂樓,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到食城的熱鬧,好像之前在第三區猖獗的潮汐體從來沒出現過一樣,學生們依舊在店鋪裏流連,一些做生意的人來來往往。
文院的武院的,校服還是沒變。
亞風學院的校長還沒得來得及做出最後的答複,關于潮汐的消失,文武兩院到底應不應該合并。
柯有言沒去學院。
原牧對這個答案顯然沒什麽意外,對方的身份确實不适合再待下去,況且現在正是西區最讓人覺得可怕的時期。
原本十年一次的王位争奪戰提前了。
原因是因為西王的突然病故。
這個消息原牧也是前幾天才知道,這對整個風境大陸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新聞,畢竟西區這麽多年王權的更替不像東區的世襲,向來是能者居上,大多數任期未滿而匆匆卸任的都是被挑戰者拉下王座的,病故的,還是第一例。
柯有言告訴原牧的時候,嗓音帶着極為明顯的脆弱,她很少在原牧面前提起她的‘副業’,應該算是主業了,原牧想。
即便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的柯有言,還是對星放有感情的。
僅有的見面并沒有讓原牧遺忘了那個身材嬌小的西王,那種無論怎麽壓下都難以讓人忽略的氣勢,其實有一種天生讓人臣服的氣息在裏面。
她和柯有言都不是第一次面對離別,柯有言只是在通訊裏匆匆的說了幾句,就切斷了,她最近實在太忙了,原牧發的通訊很少有被對方接起的,要麽就是她加班到深夜,抱着試試看的心态,聽到那頭像是因為體力流失而急促喘息的喂。
原指導便習慣的不去打擾柯有言了。
她們之間的感情和別人相比實在實在有點奇怪,旁人看了總以為是原牧在主導這場看上去就讓人意外的關系,實則相反,掌握第一線的其實是柯有言。
柯有言身上有一種幾句特別的人格魅力,她的專注落在你身上的時候像是會化成一張網,網裏的人根本來不及逃走就被包的嚴嚴實實。
大概是柯有言經歷的和別人不一樣,某個夜晚原牧也聽過柯有言說起過往的事,壁燈的燈光微弱,讓人覺得很舒服,把她抱在懷裏的人說話的嗓音也很舒服,即便屬于少女的音色頗為上挑,但并不輕浮,幼年的種種還有在西區王城作為審判者的歲月,把她打磨成了一個圓滑的人。
在許多同齡人還是一塊尖銳石頭的時候,柯有言就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在被別稱為為黑色的地帶,也始終帶着那點性格上的陽光。
見過的血多了,自己也還是向往平和。
潮汐之戰似乎讓她變了許多,她說起星放的病情顯而易見的難受讓原牧難得的覺得酸澀。
像是一直四平八穩的走着一條路,有一天不知道哪竄出個人,把她拉向另外一邊。
酸的甜的都嘗過了,也就不想走回去了。
穿着指導服的女性研究員站了許久,最後還是轉身下了樓,她插在口袋裏的手握着終端,是不是拿出來看一眼。
路過的其他研究人員都心知肚明,只是會揶揄的笑一笑。
整個西區都因為突然提前的王位争奪戰而沸騰着,每個城市的标志建築上都挂着巨大的屏幕,轉播這關于比試現場的情況。
民衆們對絕對力量的崇拜也許會讓東區人感到怪異,但他們自己卻熱情高漲,能報名參加争奪戰的大多數都是頂尖的武者,而能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站到頂端的,才有資格坐上王座。
當年的星放,也就是這樣一步步走上那個位置的。
從十六歲一無所有的從東區過來,被一個陌生的男人煽動者報名,換了許多武器,淌着血爬着往前。
她得到的長弓作為最後一戰的武器,也成為她的标志。
以至于二十六歲的繼任比試上,她依舊所向披靡。
但她還沒等到三十六歲,就不得不把目光寄予她信任的審判者,企圖這樣去打破西區陳舊而殘忍的王宮規則,去展開它嶄新的一面。
‘籠’裏星放那句意有所指的話讓柯有言不得不注意到城市的管理者,原本審判者是沒有資格參加繼任比試的,但不知道星放是怎麽讓原本退學的柯有言在亞風學院上依舊持有學籍,讓她以一個學生的身份參加這次的比試。
主持這十年一次比試的機構很神秘,他們掌握歷任審判者的資料,卻很少露面,西區的王權也沒什麽熱心,只是作為一個公正的第三方,卻評判這個比試。
其實聽上去有點可笑,明明是個以暴制暴的地區,偏偏要有一個正經無比的管制機構。
但無可厚非的是,因為它的存在,才讓繼任比試沒那麽混亂。
星放鑽了這個空子,柯有言自然不能辜負,很多話她和星放都沒說出口,但通過最後的幾個動作,她也能明白個大概了。
但車輪戰實在太累了。
一場一場下來柯有言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沒一塊肉屬于自己,天空很藍,競技場人很多,聲音也很吵,對手不分年齡,年輕的也有,年紀大的也有,長得好看的,不好看的,久了之後,柯有言也只剩下看對方的身手了,全身上下的感知似乎只能停留在對武力值的觀察上,她甚至想:星放死都死了,還丢下這個吃力不讨好的遺囑,一點好處也撈不到,反而被累個半死。
審判者的面容從來沒暴露在大衆的目光中,沒有人知道臺上那個金發的女孩就是已故西王的審判者,也不知道每場都站在最前面的都是曾經的審判者們。
葉格面無表情的看着。
卓堯對柯有言的格鬥技巧發出噓聲,覺得對方實在太實誠,都不會陰招。
方雨湖還在塗指甲。
明嘉則用小剪刀剪着卓堯帽子的毛。
稀奇的是連正宜居然沒跟葉格坐在一起,而是跟一個長發的男人坐在一起,似乎說的很開心。
辛遠崇把自己包裏的煙絲遞給連正宜,二十多的男人的坐姿乖巧的很,喊着姐。
“聽說你有個妹妹?”
“嗯……那年在路上撿的。”
辛遠崇一直在尋找原來村落的親人,那是一個西區邊境森林的村落,慣于提取各種植物汁液加入配方做成煙絲,能迷昏人,還有劇毒。
可以作為搜集情報的一種工具。
但有一年的潮汐之戰結束後,防禦力太低,導致潮汐獸來襲的時候抵禦不得,大部分都死亡了。
“她人呢?”
連正宜對這個多年未見的便宜弟弟也沒多大的熱情,只當作是一個族人,友好的交流罷了,她還是更怕激出葉格的狂躁症,到時候麻煩可就大了。
“談戀愛去了。”
辛遠崇笑了笑。
“才幾歲啊,上回看着也不大的。”
“随便了,反正現在也沒什麽危險。”
沉默了一會,連正宜忽然問道:“你……是機構的人?”
辛遠崇沒有否認,他甚至還嗯了一聲。
連正宜嘆了口氣,葉格利用信息設備采集情報往往比她更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