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永遠不配
尹溯在門外驚恐地看着,這是他第一次遇到鬼,此刻已是膽戰心驚。
但害怕歸害怕,卻不能見死不救,所幸他的法訣修得不錯,只要不遇上靈力強的鬼,便能擊殺于法訣下。
他深吸一口氣,定定心神,一把推開房門,大喝一聲,“女鬼!放開他!”雖然他聲音很大,但畢竟是個孩子,聽着便毫無氣勢。
那女鬼輕輕推開身上的男人,妩媚嬌聲地一笑,這聲是個男人聽了骨頭都得酥化,只是尹溯才十歲,又知道這是只鬼,他只感到一陣惡寒。
女人側躺着,撐着頭嬌滴滴地對尹溯道:“小弟弟,打擾了姐姐的好事,可是要還的。”說着便起身向尹溯走去。
尹溯見這女人未着寸縷,頓時心感惡心,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掐起火訣就向女人打去。
女人沒料到他是修仙習道之人,便猝不及防地直直受了一層火訣,随即發出一聲刺耳地尖叫,化為灰燼。
尹溯知道外面的女鬼聽到了尖叫聲,馬上便會趕來,于是拔腿就跑,一兩只鬼他還能對付,要是多了就只能是挨打的份。
趕緊跑到狗洞,剛爬出去,就見到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小女孩站在外面。
他靠牆,不敢上前,女孩慢慢轉過身,出發一種與她模樣不符的聲音,“殺了我樓裏一位姑娘,便想走了?”
尹溯心想:就你一個啊,看我怎麽收拾你。
女孩手一揮,兩人便來到一處鎮外林中,她慢慢走向尹溯,自顧自說道:“這麽好的靈蘊,不收入囊中做我的珍藏,就可惜了。”
話語間,女孩的雙眼已變成暗黑色,卻突然消失了,尹溯屏住呼吸,閉着眼,仔細感受女鬼的靈所在何處。
這時一雙手從尹溯脖頸後伸來,往他的身前摸去,瞬間化掌為爪,往心髒抓去。
尹溯也不弱,一把扣住女鬼的手,同時掐訣,火焰忽得從女鬼的手掌直燒到肩膀,女鬼當機立斷,斷掉右臂,卻又即刻長出,随即沖着尹溯發出一聲怒吼,便化為黑煙消失了。
尹溯見狀,快速掐訣,探靈尋去,可來至林中,他竟探不到女鬼的靈,卻擔心她傷人,又想着她已受傷逃不了多遠,便四處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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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顯時,他看到一戶農院裏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正挑着擔,扛着鋤,要去幹農活,又見到一個小女孩,正睡眼朦胧地站在門口。
那對夫婦見自己的女兒出來了,便對她道:“今天怎麽出來了,快回去再睡會兒啊。”
女孩乖巧地點點頭,卻忽然看向尹溯這邊,陰冷地朝他笑。
是那女鬼!尹溯憤憤地看着那女孩,居然附身于人,這是連真身都不要了嗎!又看那對夫婦要出門了,趕緊跑去攔下他們,道:“你們的女兒被鬼附身了。”
那對夫婦把他往旁邊輕輕推了推,道:“瞎說些什麽,你這孩子怕不是有病哦。”又回頭看看自己的女兒,催促她道:“快進去,別受涼了。”
尹溯見他們不信,又知鬼附身活人,會折損陽壽,便又攔住他們道:“她不是你們的女兒,我能用你們的血将那只鬼逼出來。”
鬼,尤其是附身于幼小孩童體內的鬼,需要親者鮮血外加法訣方能逼出,而這個方法六界中所知者甚少,尹溯也是和越懷瑾一起習書時偶然看到,這也是他為何非要攔住那對夫婦原因。
那對夫婦像看瘋子一樣看着他,尹溯見他們依然不信,只道一聲,“得罪了。”便掐起巽字訣——風刃,往男人手背一劃,又一手掐起震字訣,只見懸在半空的一滴鮮血直向女孩飛去,緊随而來的便是一道雷聲。
女鬼瞬間倒地,與此同時,那婦人大喊一聲,“不要啊!”可話音剛落,便見女鬼正從女孩頭頂緩緩飄出,頓時吓得差點魂飛魄散,雙雙跌坐到地上,驚恐地睜着雙眼看着前方。
由于尹溯的震字雷訣用得并不娴熟,因此他不敢等女鬼完全出女孩身體再動手,而是在女鬼冒出一半時,便掐起火訣打向女鬼額頭。
可還未打中,雷聲驟停,女鬼又猛地回到女孩體內。
那對夫婦似乎緩過神,忙抓着尹溯的手,乞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求求你了。”
尹溯道:“放心,我一定會救她。”
又是一重震字訣,雷聲鋪天蓋地般傳來,這次尹溯在女鬼現出脖頸時,就掐起火訣打向她面門,然這時女鬼卻突然睜眼,狡黠一笑。
只聽得‘哄’一聲,女孩的身體猶如一片火紅殘葉般墜落在地上。
那婦人見自己的女兒燒了起來,雙眼一翻,暈了。
尹溯見狀趕緊撤去法訣,可為時已晚,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那小女孩已被活活燒死了,還是自己動的手。
男人哀嚎一聲,撲向女孩,仿佛遭受了極大的痛苦,雙手顫抖着去摸女孩的身體,觸碰到時,又微微向後一縮,忽然猛地将女孩抱在懷裏,頓時泣不成聲。
尹溯站在原地,吓呆了,完全不知該如何。
那婦人不知何時候醒了過來,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和女兒,便一把撲向尹溯,抓住他的衣領,惡聲惡氣喊着,“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女兒!要不是你說她被鬼附身!我的女兒也不會死!你是殺人犯!你該死啊!”又狠狠将尹溯推到地上。
他跌坐在地上,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挽救,如何彌補,只是爬起來跪向女孩,痛苦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
婦人聽到尹溯說對不起,立即面目兇惡地瞪向他,抓起一塊尖尖的石頭,狠狠地砸去,尹溯被尖石打中,頭一偏,忽地一股鮮血冒出。
婦人又兇狠道:“你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我的女兒能活過來嗎!你是殺人兇手!你不配!”
尹溯跪在地上,悲痛自責看着女孩,說不出一個字,就如同那婦人說的,他不配,他不配......
若非他擅作主張出客棧,若非他硬要去殺那女鬼,若他的法訣能再強一點,若他可以再快一點,就快一點點,若他......若......可惜一切都晚了。
可就算如此,他也想彌補一點,至少能替女孩超度一下,讓她能早入輪回,這是他唯一能替女孩做的。
于是慢慢起身,又慢慢走到女孩身邊,可男人卻一把推開他,将女孩緊緊得護在懷裏,生怕她再受傷害。
尹溯垂着頭,哽咽道:“對......,我只想......替她超度。”
男人橫眉立眼地瞪着他,惡狠狠道:“你現在做什麽都沒用!你也沒資格做!”又失魂落魄地抱起女孩,扶起自己的妻子,一步一步走進屋。
尹溯不知自己是怎麽走出的那家農院的,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處,他只知這裏很小很黑,能讓人看不到他。
他很想哭,可覺得自己不配,便強忍住眼淚,可眼淚這東西一個十歲的孩子又如何能忍住,便只能一直擦一直擦,發不出一點聲音。
......
日出東山,越懷瑾回到客棧發現尹溯不見了,于是心裏惶恐不安,四處尋找,探着尹溯的靈,在鎮外荒林裏兩塊巨大石頭縫隙中找到了他。
越懷瑾剛見到他時,吓得心驚肉跳,只見尹溯抱着腿蜷縮在黑暗裏,微光照進,隐約能見額頭處有一道很深的傷口,大半張臉上都是凝固的鮮血。
越懷瑾看到小師弟這個模樣,很是痛心,又怕他身上還有其他傷口,便伸手去小心翼翼地拉他,聲音顫抖着,“小溯......。”
尹溯聽到聲音,微微擡起頭,兩眼無神地看着越懷瑾。
越懷瑾将他輕輕拉出來,背在背上,問道:“小溯,還有哪裏疼嗎?”他沒有說話,只是趴在越懷瑾肩頭,一動不動。
越懷瑾見他這樣,覺得還是先回門中較好,一回到蒼周城,便立馬去了長老所,讓七長老看看尹溯怎麽了,卻聽到一個讓人難以接受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般。
尹溯啞了!
他剛聽到這消息時,根本不信,一個好端端的人怎會突然就啞了!可七長老再三确認,尹溯的确是啞了,不過這突然的啞,都是有原因的,或許被下了毒,或許遭遇了極大創傷。
他來到尹溯床前,看着滿頭大汗,眉頭緊皺的小師弟,一面替他擦汗,一面滿心自責:都怨我,不該一感到有鬼怪作祟,便去查,都怨我沒有照顧好小師弟,還讓他......
而後在尹溯剛醒來的三個月裏,他根本不見人,也不與人交流,那怕是用紙寫下都不曾有,就只是待在清閱殿裏學習古籍,勤練道術法訣,只有到飯點了才會出來,最後更是練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甚至能夠疊加法訣,而當時整個蒼周城內只有越懷瑾有此等本事,且還是用了一年的時間才領悟的。
所有人都說尹溯變了,變得沉默了也有禮了,見到師兄師姐們都會點頭以示友好。
兩年時間,整整兩年裏,尹溯都無法說話。
在這兩年裏他沒向任何人透露出一丁點當時的事,那怕是越懷瑾也不知,因為他不敢,他害怕,怕自己被所有人都認定為殺人兇手,他更覺自己不配,不配向別人傾訴,不配得到解脫。
甚至在那兩年裏,他每夜都會夢到那小女孩站在他面前,就只是站着,然後又是那對夫婦朝他喊着:你不配!你沒資格!
他的這些變化,越懷瑾皆看在眼裏,卻從來不問當初發生了什麽,因為他知那是尹溯的心結,他自己不說,他人便不能去問。
而越懷瑾便每天陪着尹溯修習法訣和學習古籍,他也知自己這個小師弟很勤奮很努力,但若是在以前,他會很欣慰,可而今,他只覺得難過苦澀,因為這些變化都不是尹溯自願的。
好在,慢慢地尹溯終于不再沉默寡言,但越懷瑾知道當初那個活潑好動的小師弟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