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難渡孤思
這時忽然從前方傳來吵鬧聲,緊接着,尹溯便遠遠地看到一團彩色的東西猛地撲向旁邊的攤位上,随後又快速跑開,向着尹溯這邊極速而來。
那場面簡直太驚悚了,他還未反應過來,那東西就撲到他面前,緊緊抓着他,喊道:“救救我,救救我。”
尹溯這才看清這是一個女人,而且是一個穿得五顏六色的瘋女人,他正要将女人扶起,可是那女人立即驚恐地看向後面,随即發出一聲慘叫,便快速往後跑去。
他尋着女人的視線看去,只見幾個大漢手持長棍正追上去,看樣子是在追那女人。
這時嬰隰拿着糖葫蘆過來,見尹溯在往後看,便拿着糖葫蘆在他面前晃了晃,“看什麽呢?”
尹溯若有所思地接過後,道:“剛才有一個女人向我求救。”
嬰隰道:“女人?什麽女人會跑到大街上向人求救啊?
這時他們聽到路邊的人在說,“嚴家婆姨真是慘啊,瘋都瘋了還要被拿去陪葬,也真是命運弄人啊。”
随後兩人對視一眼,便什麽都明了了,之後又在沇濟河邊逛了逛,待正午時分,在客棧五個人圍着一張大桌子吃飯時,星爍開始抱怨道:“我想了許久,今天這事我一定要同你們說說。”
衆人頭都沒擡一下,星爍又道:“今天我遇到了一件特別窩火的事,本來我在街上走得好好的,結果迎面就撞來一團彩色的東西,當時就把我手裏的瓜子給撞飛了,我還沒反應過來呢!那玩意兒‘唰’的一下就跑了,你們說!氣不氣人!”他說激動了,忍不住狂拍桌子。
沈潦把他的手拂下去,伸着筷子去夾菜,道:“至于嗎?不是又回去買了嗎?你為了彌補自己還買了三大袋。”
“我就氣一下不行嗎?要是那人不撞我,我不就有四袋了!”
沈潦不可思議地笑了笑。
忽然尹溯道:“今天我們也遇到了那人,那是個女人還瘋了,是嚴之消的妻子。”
淼南渡聽到這話,拿着筷子的手倏而一滞。
其他人沒注意到他,尹溯又接着說:“而且聽街上的人說,她要給嚴之消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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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音剛落,淼南渡筷子上夾着的菜徒然掉在桌上,衆人都疑惑的看向他。
沈潦問道:“師兄這人你認識?”
淼南渡垂着眼,說出了當年的事。
五年前,淼南渡離開明陽宮廟的前夜。
當天晚上,他正睡着,突然發現窗外有迷煙飄進來,他随即掩住口鼻,起身踢開門,剛一出去就見到許多黑衣人手持兵刃出現在他門口,以他的能力其實要逃走完全不是問題。
但是那迷煙太過厲害,他只覺得頭暈眼花辯不清方向,而那些黑衣人便趁機圍了上去,他不備中劍,卻也正是那一劍讓他清醒了些,而後他便趁能看清方向,立刻逃了出去,只是他身中迷煙,行動遲緩,便怎麽也甩不掉那些黑衣人,他在逃亡的路上,每次只要意識混亂時,便割自己一刀,但那些黑衣人依然窮追不舍,最後他跳進了沇濟江。
江水冰冷刺骨,不禁寒意腐肌,但這樣也正好讓他保持清醒,以免沉進江底,他不知道自己在江水裏游了多久,最後憑着殘存的一口氣爬上岸,卻在上岸的那一刻,看到了一個戴着白色鎏金面具的人,便徹底失了知覺。
等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打量四周才知道自己被救了,正欲起身,房門便被推開,進來一位女子。
那女子見她醒了歡喜地跑過去,道:“你總算醒了,你知不知你都躺了大半個月了。”
淼南渡虛弱道:“是你救的我?”
那女子随即面露得意之色,“那當然了,你都不知道當時你有多危險,我發現你的時候你渾身冰涼,而且呼吸特別微弱,可把你帶回來的時候,你一點反應都沒有,很多大夫就說你沒救了,但那時你還有氣,我就把你留下了,沒想到你還真醒了。”
淼南渡緩緩道了一聲,“多謝。”
女子大大方方地擺手,笑道:“不用道謝,正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嘛,我叫陸焉如,你呢?”
“南三水。”
陸焉如與尋常女子不同,因為她父親崇尚靈力的緣故,所以她從小就特別崇拜那些有靈力的人。
淼南渡因為傷勢過重,大部分時間都躺着,那日他無聊之中喚出了自己的暗黑彎弓,然而這時陸焉如卻突然推門而入,淼南渡随即收起彎弓,可就算他動作很快,但陸焉如還是看到了。
她快步跑到淼南渡床邊,激動道:“剛才是不是有一把弓?但是卻不見了,所以你有靈力的對不對?”語氣裏滿是止不住的興奮。
淼南渡不想過多人知道他的身份,便沒有理她,然而陸焉如卻不在乎,依舊興奮道:“我聽說每個人都有靈蘊,但只有靈蘊出色的人才能修靈力,可我的靈蘊就非常一般,這麽說你一定很厲害對不對?”
淼南渡依舊沒有理她。
陸焉如便直接拿了張凳子坐在他旁邊道:“我還聽父親說,有靈力的人都能尋到屬于自己的靈器,但這也要靠天意的,所以剛才那彎弓就是你的靈器對嗎?你好厲害啊,我能再看一眼嗎?”
淼南渡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甚至閉目養神了。
陸焉如見他如此,便知自己聒噪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他,拿過一旁的藥,就要去解淼南渡衣裳。
這時淼南渡忽地睜眼,抓住她的手,道:“我自己來。”。
陸焉如卻道:“你背後有一道傷口很長,你自己是看不到的。”
“那便找一男子來。”
陸焉如怏怏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在你昏迷期間都是我給你上的藥。”
其實在淼南渡見到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奇怪,陸焉如明明身着绫羅綢緞,可這裏卻破破爛爛的。
陸焉如看出了他的疑惑,便道:“當初把你帶回來的時候,十幾個大夫都說你不行了,熬不過今夜,又加上那日是祭神節,家裏是不能有死人,所以爹爹便想将你扔出去,我雖阻止但依舊無果,爹爹用竹席将你裹起扔在了很遠的地方,是我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你帶回來的,不過你放心,這個地方沒人會來的,因為大家都覺得這裏不幹淨。”
淼南渡又道:“為何。”
陸焉如道:“我當時也不肯定,只是見你還未斷氣,便想試試。”說着她向淼南渡伸出自己的手。
淼南渡看到那雙白皙粉嫩的手掌上,幾乎都是繩子的勒痕,看來她是拖着竹席将自己帶回來的,莫名的心裏浮出一絲暖意。
接下來的日子,陸焉如每天都要來找淼南渡說話,一說就是大半天,有一日淼南渡終于忍不住了,他非常淡然道:“你很閑嗎?”
陸焉如一愣,便道:“是挺閑的,我爹是商人所以平時比較忙,我娘整天跪神叩拜,所以沒人管我。”
淼南渡見她如此,便無話可說。
又過了幾日,那日陸焉如一如往常地帶來吃食,卻見到淼南渡正在整理床褥,便道:“疊得那麽好做什麽?一會兒還不是要睡的,先過來吃飯吧。”
淼南渡起身向陸焉如行禮道:“多謝陸姑娘近日來的照顧,在下已然痊愈,便不再叨擾陸姑娘了。”說着便要往門口走。
可陸焉如沖他喊道:“南三水!你就這麽走了!”
淼南渡輕嘆一聲,回頭看了她半晌,才說了句,“陸姑娘,下在身無分文。”
陸焉如卻上下打量他,佯做思索道:“救命之恩,唯以身相許,哦不對,是以身來娶。”
淼南渡只覺不可思議,一個姑娘家怎麽就一點都不害臊呢?“陸姑娘,請恕在下無法應允。”
他話音剛落,陸焉如便道:“不娶也行,我想看看你的靈器。”
淼南渡總覺得自己被算計,無奈之下只好将彎弓喚出置于桌上,陸焉如見後倏而呼吸一滞,又滿眼期待地看向他,道:“我可以摸摸嗎?”
淼南渡輕輕地點點頭。
陸焉如頓時如獲大赦般,呼吸也跟着一抖,伸出手輕輕地摸着弓身,仿佛那是無上至寶,她眼裏那種難以置信又驚喜交夾的神情,驀然流露。
淼南渡瞧她此般模樣,就想起當初他自己第一次尋到這柄彎弓的時候,同樣是這樣的神情,他從小便極喜弓箭,因為他喜歡那種利箭出弦時,那種不可阻擋的氣勢和迅風閃電般的速度,但他更喜歡的還是,利箭可以随時随地出弦的恣意潇灑。
良久後,淼南渡收起彎弓便要轉身離開,這時陸焉如垂着眼道:“我以後還能見到你嗎?”話語中滿是不舍。
淼南渡卻推門而去,只字未言,。
可陸焉如卻跟了出來,對淼南渡道:“等等!這個地方很偏的,還是我帶你出去吧。”
然而淼南渡傷勢痊愈,以他的能力,離開這裏只是一瞬間的事,可他卻沒有那麽做。
陸焉如帶着淼南渡一陣東躲西藏,如今兩人側身躲在一拐角處,淼南渡看她行動利落,就知她常做這事,便打趣道:“看你的樣子,還是慣犯。”
陸焉如被淼南渡突然的一句話,驚得猝不及防,因為這麽久他幾乎沒有主動對她說過話,一直都是她說很多,他偶爾回一句,有時候甚至回也不回。
陸焉如讪讪道:“嗯......因為我爹很古板迂腐,不允許我出去,所以每次都是偷偷跑出去的。”
她恍惚中,竟然不看四周便直接往前走,淼南渡見狀猛地将她拉過來,陸焉如一回頭,正好撞上一雙淡然如水的眼,卒然便羞紅了臉。
其實在陸焉如見到淼南渡的第一眼時,便覺得他寧淡似雪,清容如畫,坐在那兒便似落于冰河上的一抹暖陽,隽靜凝定,每次淼南渡被煩得閉目時她就閉嘴,細細地看着他,但卻從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陸焉如慌亂地撤回眼,忙道:“這邊這邊。”
最後她将淼南渡帶到後門,而淼南渡留一個“能”字,便不見蹤影。
陸焉如站在原地,卻心如激流,奔湧不止。
而後,淼南渡時常會去找她,兩人經常在沇濟河邊坐着,看朝陽東升,夕陽西下,聽河水輕流,賞雲卷雲舒。
那日暖陽高照,和風拂面,兩人并肩于涓涓河流邊,十指相扣,陸焉如道:“我知道你總有一天回離開,但你要走的時候,記得一定要帶上我。”
淼南渡雙眸垂落,良久才道:“跟着我便如同水上浮萍,一生漂泊,你舍得你的親人嗎?”
“舍不得,但我更舍不得你,我想和你一起,一起漂過狹小細流,渡過湍急猛浪,再到江流盡頭,無際深海。”
兩人約定,明日此時,沇濟河岸,青花樹下。
最後淼南渡在青花樹下等到夜色黃昏,月上枝頭,也沒到等到那個人。
他本想告訴她,他願意為了她留在兖州,願意為了她浮萍靠岸,然而回去後卻聽到她出嫁的消息,滿心期許,在鑼鼓喧天中被蠶食殆盡。
他沿江而至,停留于處,竟不想空了心竅,迷了歸途,失了前路,終是殘思留骨,孤萍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