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交易
沐春閣坐落于雲州城西南角,占地大約二十畝,靠山而立,實在不算什麽繁華的地界。
兩人一起來到了伶人居住的清音樓,顧檀的房間不大,只有一榻一方桌而已,方桌上擺着香爐,香爐裏有淡淡的香氣飄出;桌靠着牆,牆上便是雕花窗,床榻上的帷幔多以大紅色調裝飾,豔卻不俗。
楚懷珝從壺中倒出一杯茶,在方桌的東南角坐下,眼神卻在房間內打量。
“顧公子對紅色可謂是情有獨鐘。”
“喜好而已,到讓公子見笑了。”
顧檀掩嘴輕笑,一雙鳳眼仿若承了萬種風情,媚而不淫。饒是見慣了溫香軟玉的楚懷珝,也不由多看幾眼。
“地窖之事……”顧檀道,“既然入了賤籍,簽了賣身契,便是沐春閣的人,閣內自然有閣內的規矩。”
楚懷珝嘴角始終含笑,所謂規矩,不過是上位者仗勢欺人的一種理由罷了。
“這等事竟讓公子瞧見了,到是污了公子眼。”
顧檀已然存了試探的心思,見他不語,便詢問道:“不知公子夜闖我沐春閣,是何原因?”
“不過聽到了些市井傳聞,前來求證罷了。”
顧檀挑眉望向楚懷珝,“不知這傳聞是?”
“說此地,”楚懷珝頓了頓,見顧檀一臉興趣,壓低聲音道:“有狐妖鬼魅作祟。”
顧檀聞言盈盈笑出聲來,他捋了捋鬓角的碎發,挪愉道:“那公子可有收獲?”
“怨氣過重,自會生祟。”楚懷珝飲了口茶,随口道: “或精怪之災,或鬼魅之禍,”
“或蟲邪之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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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檀收斂了笑意,他認真思索了片刻,道:“依公子看,何解?”
楚懷珝聞言眸光一閃,微笑道:“自然是捉鬼除邪。”
對話至此,顧檀心底已是了然幾分,淡然道:“公子說笑了。”
“沐春閣之鬼,可不是一般人能捉得了,除得盡的。”
話音剛落,楚懷珝将一塊玉牌被放到桌上,玉牌中央雕刻的“楚”字在燭火下泛着青光。
“楚某雖不精茅山,卻也想捉‘鬼’。”
顧檀瞳孔微微一縮,神色卻十分放松,他調侃道:“傳聞楚二爺向來不喜瑣事,看來并不可信。”
楚懷珝聞言輕笑一聲,舉起手中的茶杯,不品,拇指沿着杯沿來回摩擦。
“你既說了不喜瑣事,可這捉鬼,我還是頭一遭。”
他望向顧檀,眸色間盡是光彩:“顧公子夜探地窖,想來也是發現了什麽罷。”
“不如我們做個?”
顧檀斂袖輕笑:“二爺想做什麽?”
“你助我捉鬼,我保你脫身,如何?”
楚懷珝出了沐春閣,兩個龜公已經回到了閣中,見他二人自東方而回,楚懷珝沿着路過去,果然在一片廢墟的大樹下找到了廂黃的埋屍地點。
屍體剛埋不久,泥土還很松動,他趁着夜色将屍體翻出,又把屍體仔細檢查了一遍,除了比在地窖時僵硬了幾分,并沒有其他異樣。
誰能想到一個白日裏還與客人打鬧嬉笑的少年竟變成這般模樣。
楚懷珝把屍體靠在身後的大樹上,屍體手腕下垂,手腕上镯子滑落在地,漏出內側的一個奇怪的門形印記。
楚懷珝撿起玉镯認真端詳了片刻,确定這個印記與盜寶賊遺落的扳指上的門形标識如出一轍,這才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将它包好收起。
湘黃全身上下布滿大大小小的傷口,那些鐵鞭留下的痕跡看上去十分可怖,可實際上卻僅僅是皮肉傷。手腕镯子覆蓋的地方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想來是鐵鏈捆綁過久造成的,只不過這深紫色的勒痕裏還有一圈暗紅色痕跡,細如牛毛,似是新傷,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地窖裏的刑具他大致都見過,沒有哪一種能制造出如此的傷口,那這傷是怎麽來的呢?
正當楚懷珝思索之際,一支羽箭破空而來,随即從四周冒出一隊人把楚懷珝圍在中間。
望着周圍熟悉的綠衣人,楚懷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無奈道:“好巧啊,宋捕頭。”
可不就是好巧麽,宋喬本該是在前街巡邏,因着後街的帶隊的弟兄家中有事,便臨時與他換了崗。
看清是楚懷珝,宋喬沒有答話,目光鎖定在樹後屍體上,眸色陰暗。
同行的捕快大致檢查了一下屍體,對着宋喬輕聲道,“死者像是沐春閣的廂黃,只不過身上傷口過多,加之夜色已晚,無法查出其他,還需明日帶回衙內給仵作仔細檢查。”
宋喬皺着眉看向楚懷珝,白日曾在沐春閣見過他,如今出了命案,他又在現場,于情于理他的嫌疑都是最大。
楚懷珝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心知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很可能直接被這古板的捕頭送去雲州府牢坐坐了。
倒也不是怕坐牢,只不過沐雲那邊,若是找不到他,指不定會出什麽亂子。
宋喬派人運起廂黃的屍體,向身後的捕快揮了揮手,沉聲道:“都帶走。”
兩個捕快對視一眼,正要上前押住楚懷珝,卻不知哪裏突然飛出兩枚石子,直接擊中了他們的腦袋。
“什麽人!”
宋喬拔出腰間的佩刀,身後的捕快們有緊緊盯着石子飛出的方向,那邊有一棵三人粗的樹,想來投石子的人必在樹後。
楚懷珝也是愣了愣,那石子也就是指甲蓋大小,看上去就像孩子的惡作劇。
果然,不一會兒,一個跛腳的小乞丐就被揪了出來。
他掙紮着想要擺脫胳膊上的鉗制,無奈兩人力量太過懸殊,小乞丐被捏痛了,一低頭狠狠地咬住了那只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抓人的捕快痛的龇牙咧嘴,一個用力就把手上的人甩了出去。
宋喬暗叫不好,小乞丐常年以乞讨為生,身體本就瘦弱,自己手下的這一下直接讓小乞丐向一旁的樹上飛去。眼看着就要飛到樹幹上了,突得一道藍影閃過,楚懷珝不知何時站在樹旁,懷裏抱着跛腳的小乞丐。
好快的速度。
宋喬心下詫異,心中疑惑也愈來愈多。
小乞丐面色如紙,在楚懷珝懷裏大口大口的喘着氣,顯然被吓得不輕。
楚懷珝放下小乞丐,開口道:“何必欺負一個小孩子呢。”
見孩子無恙,宋喬松了一口氣,被點名的捕快心下不忿,正要辯駁,卻被宋喬擡手制止住。他向前走了兩步,對着小乞丐嚴肅道:“你戲弄官員,妨礙執法,按照律法是要挨鞭子的。”
宋喬說到着頓了頓,果不其然,小乞丐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他清了清喉嚨,又道:“不過念你年幼,又受了教訓,我就不追究了,如過還有下次,定讓你去雲州府吃頓鞭子!”
宋喬說罷,對着一旁的楚懷珝冷聲道:“勞煩閣下與我往雲州府走一趟了。”
“人不是他殺的,他是後來才到的!”小乞丐吼道。
宋喬聞言看向他,眯了眯眼道:“接着說。”
見他神色嚴肅,小乞丐低頭喏喏道:“我……我本來想趁着天黑去南邊的地裏偷拿些玉米……”
“然後我聽到有腳步聲和咒罵聲,我以為是地裏的農人回來了,我就跑了……”
宋喬皺眉沉吟了片刻道:“後來呢?”
“後來我回來,就看到你們了。”
生怕宋喬不信,小乞丐猶豫了片刻從身後拿出幾個玉米,低聲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為了幫人脫身連髒物都拿出來了,宋喬覺得又氣又好笑,他輕咳一聲,道:“僅憑你一人之言,無法認定他與此事無關。”
小乞丐咬牙: “他是個好人,你們不能亂抓人!”
“是不是好人,到了雲州府自然明了,”宋喬轉過身,惡聲道:“你若在這胡攪蠻纏,我就連你一同抓去!”
“宋捕頭執法都是這麽吓唬小孩子的麽?怪不得雲州有傳言道宋捕頭可止小兒夜啼,誠不欺我。”楚懷珝說罷,摸了摸小乞丐的頭,溫聲道:“你若真要幫我,就在城東南角的雲吞店上找一個冷面的綠衣小哥哥,告訴他我在雲州府‘做客’便好。”
小乞丐聞言點了點頭,眸子裏泛起了水光,他狠狠地擦了擦眼淚,又鼓着腮幫子瞪了宋喬一眼,這才拖着自己的腳一瘸一拐的離開。
見人走了,楚懷珝望向宋喬,遞過去一錠銀子,淡淡道:“那孩子拿的幾個玉米,我買了,這錢你可差人送與那位農家。”
宋喬看着他手中的銀子冷笑一聲,心下十分不悅:“這件事我自會處理,用不着閣下費心。”
“既如此,勞煩宋捕快帶路了。”
…………
雲州府的地牢并不想戲文中那般到處都是所謂的蛇鼠蟑螂。興許是常年不見光的緣故,牢裏濕氣黴氣交雜,除了黑,确實也有幾分陰冷。
楚懷珝跟在宋喬後面,眼睛掃視這周圍的環境,發現這間牢獄裏除了他還有兩個人,一個是正在對面牢房稻草上睡覺的老頭,一個是隔壁牢裏滿臉絡腮胡的大漢。
倒也不算冷清。
宋喬停了腳步,他打開其中一間牢房的門,開口說道:“如今知府不在,只能先委屈你在這呆些時日了。若有證據證你無罪,定馬上放你離開。”
楚懷珝聞言點了點頭,道:“那就有勞宋捕頭早日找到證據了。”
待宋喬走後,那個絡腮胡的大漢走到自己的牢門口,上下打量了楚懷珝一番,小聲道:“喂,新來的,你叫什麽啊?”
“姓楚。”楚懷珝淡淡道。
“楚兄弟是犯了什麽事了?能在這新任知府上位前被抓進來?”絡腮胡趴在牢門上,滿眼的探究。
“運氣差了點,”楚懷珝笑了笑,反問道:“不知這位兄臺又如何稱呼?犯了何事呢?”
“我姓吳名斌,犯事談不上,不過是惹了沐春閣那幫狐貍精,”講到這,吳斌撇了眼門口的牢衛,不屑道:“要不是這幫狗官阻攔,老子定要一把火燒了那狐貍窩。”
楚懷珝聽到這,頓時來了興趣,正要細問,卻被一邊睡覺的老頭搶了先,只見那老頭翻了個身,眼睛也不睜,慢悠悠的說道:“這牛皮都要吹到天上去了,你不過是毀了人家三張桌子,就被張知府關了三個月,你還有那個個膽子放火?”
吳斌一聽這話,登時跳腳,正要開口反駁,卻在看到老頭的瞬間噤了聲,礙着楚懷珝在一旁,他雖然眼神慌亂卻又心有不甘,小聲地嘟囔道:“你這髒老頭也不過是個手腳不幹淨的雜耍藝人。”
楚懷珝順着吳斌的目光看過去,只見那老人雖然閉着眼,手上卻一只抓着一個手掌大小娃娃,那娃娃雙眼漆黑,可能是太久沒有清洗的緣故了,身上暗紅色的裙子有些發亮,看上去十分可怖。
“年輕人,”老頭突然睜開了眼,盯着楚懷珝道,“你的眼睛吵到我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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