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過招
脫了舊衣,沈枚将自己浸入水桶中,溫熱的水包裹着他白皙幹瘦的身軀,整個人微微顫栗。
他擡起手臂,伸展手掌靜靜的凝視着五指,指尖的泥污已被洗去,指骨被溫水泡的發白。
多久沒有像這樣可以舒舒服服的洗個澡了?沈枚自己也不清楚。
閉上眼,腦海裏閃過舊時的回憶碎片。
還記得在鳳鳴山時,自己因為貪玩,趁機偷偷拿了父親的劍去樹上捅鳥窩,不小心便掉進了樹下泥潭中,若不是哥哥發現的及時,恐怕現在已經是那泥潭下的孤魂野鬼了。
想到着,沈枚突然笑出聲。
他記得哥哥撿了樹枝來幫忙,最後卻把自己也弄得滿身泥污,最後不得不頂上一個“幫兇”的身份。
父親對兄弟二人及其嚴格,兩人都知道這樣回去肯定免不了一陣責罰,就偷偷打了泉水來沖洗身子。可惜衣服上的泥污總也沖不幹淨,兩人本就懼怕父親責罰,一時也忘了将衣服褪下再清洗。
他記得當時哥哥一咬牙,就抱着自己去那泉水裏泡着,那時已是深秋季節,兩人就這麽凍在泉水裏,最後被發現時,指尖都是白的。
就像現在這樣白。
“洗好了麽?”
門外冰冷的聲音将沈枚從回憶中喚醒,不知不覺間盆內的水已經是微涼,他站起身,微微打了個寒顫,朝門外道:“稍等。”
沐雲進來時沈枚正在床邊坐着,一頭柔軟的墨發随意披在腦後,發梢微微濕潤,眼角被熱氣熏得略微泛紅。
“抱歉,剛剛差點睡着了。”
沒了亂發泥污的遮擋,少年一張白淨的臉略顯稚嫩,不同于其他少年的剛強銳氣,沈牧生的似江南童子一般,彎眉杏目,看上去十分秀氣。
沐雲走窗邊,開窗散了屋內的熱氣,遂又喚了了夥計将熱水擡走,這才走至床邊,對着沈枚吩咐:“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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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枚愣了愣:“什麽?”
“躺下!”沐雲重複道。
确認自己沒有聽錯,沈枚瞪着眼呆呆的望向沐雲,顯然不知他要做什麽。
見他一動不動,沐雲有些不耐煩,他伸出手輕輕推了沈枚一把,皺眉道:“快點。”
沈枚仰倒在了床上,發絲沾濕了身下的床褥。他臉色通紅正要起身,卻被沐雲捉住了腿。
“別動!”
沐雲将沈枚的褲管療至膝蓋以上,手掌貼在他的小腿上微微發力,手指沿着腿肚緩緩向下移動,最終停在右腳跟腱處,皺眉沉思了片刻,這才放開他。
“骨未傷,筋受損。”
沐雲站起身,望向沈枚:“耽擱的有些久,很難恢複。”
人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沈枚跛腳時未能得到足夠的調理與修養,即使現在進行醫治,也只能如常人般慢慢行走,不能徹底根除。
沈枚見沐雲并無他意,心底不免閃過一絲羞愧。他輕輕地“嗯”了一聲,自床上坐起,杏眼彎成了月牙兒狀。
“謝謝。”
沐雲将頭扭開,心裏卻是有幾分意外。
他想着這個小乞丐可能會流淚,可能會垮下臉,再不濟也至少會透露出些許失望的表情。
但沈枚沒有,行乞多年,他早已習慣接受這個事實,對于恢複的問題,他已經沒那麽在意了。
這樣最好。
沐雲想,也省了不必要的麻煩。
天邊清風拂過,吹動屋外紅衣翩跹,朦胧間有人影映入窗內。沐雲快步走至窗前,只見窗外紅衣紛飛,也不知這人在這兒杵了多久,被發現也不避,眼睛越過沐雲對上屋內的沈枚,莞爾一笑。
“真是不巧,打擾二位雅興了。”
這人正是顧檀。
見他笑的暧昧,沈枚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着有些不妥,連忙放下被沐雲撩起的褲腳,面上直接紅到了耳根。
顧檀見那少年臉皮如此薄,便存了逗弄幾句的心思。
“看到看到了,還遮什麽?”
說罷翻窗進入屋內,越過沐雲環顧四周,發現房間內并無他人,不由問道:“你們家……”
“二爺”兩字尚未出口,顧檀便覺得身後一陣劍風襲來。沐雲已然長劍出鞘,劍尖直指他的後頸,冷冷道:“你是沐春閣的那個琴師?”
顧檀轉過身,見沐雲面色及其不善,不由一笑道:“小公子竟識得我?”
他邊說邊伸出手指将頸間那把明晃晃的劍移開,促狹道:“難不成,你也是我沐春閣的常客?”
沐雲聞言冷哼一聲,眼裏寒意更甚。他将手中長劍轉了個弧度,劍鋒偏轉自身側挽了個劍花,徑直向顧檀刺去。
顧檀後退幾步躲過劍尖,甩手紅綢直擊沐雲面門。沐雲側頭避過,腳下步伐絲毫不亂。
長劍如風,招招緊逼。
顧檀本不善武,眼見沐雲攻勢越來越淩厲,只得傾身以紅綢勉強接下長劍,開口示弱道:“我僅來此尋二爺而已,小公子又何必出手傷人呢。”
“你找二爺作甚?” 沐雲問道,手中劍招不曾停下,他自紅綢間抽出長劍,劍氣掃過上桌上茶具,叮叮當當碎了一地。
顧檀堪堪擋過這一劍,他收回紅綢,手掌頃刻縮回袖間,手指輕輕扣動銀镯,有長絲自腕間滑入掌中。
他趁着空擋勉強喘了口氣,道:“我找二爺,自然是……”
床上觀戰的突然沈枚臉色一變,他張了張嘴,下意識輕呼了聲“小心”。
袖間紅綢應聲而出,全部纏于長劍劍身,顧檀借力飛至沐雲身邊,補充道:“自然是長夜寂寞,想他想的緊呢。”
沐雲手腕猛地發力,劍身輕抖,紅綢霎時間被劍氣撕碎,仿若斷了翅的紅蝶,一片一片落在地上。
再看顧檀,已是伺機翻窗而出,頃刻間便躍上了客棧房頂。
“既然二爺不在,那我也不好多留了。”
想走?
沐雲冷笑。
想走也要走得了才行。
沐雲提劍追至窗前,腳尖自窗臺輕點,幾步亦躍上屋頂。
頂上風勢更大,吹動衣袂沙沙作響,顧檀見他追上,佯裝嘆氣道:“小公子何必如此執着?”
沐雲道:“你是沐春閣的人。”
顧檀聞言搖了搖頭,道:“小公子這話說的可不對。”
“我現在不僅是沐春閣的人,我還是楚二爺的人。”
顧檀此話不假,只是說法難免令人浮想聯翩。沐雲本身對煙花之人成見頗深,聽他如此說話,心下更是覺得這人真是無恥至極。
不再與他廢話,沐雲擡手舉劍正要攻擊,身體卻突然僵住,長劍自他手中掉落至屋脊,發出清脆的響聲。
怎麽回事?
沐雲心下駭然,他此刻除了脖子可以扭動,其他身體部位仿若中了邪一般,再無法控制。
什麽時候中的招?沐雲百思不得其解。
是毒麽?
不,不可能。
若是中毒,他必定一早就察覺出了,斷不會等到毒發。
“你做了什麽?”沐雲冷冷的問。
“我能做什麽?”顧檀反問道,表情十分無辜。
論醫術武藝,顧檀自認比不上沐雲;可在其他方面,沐雲卻未必是顧檀的對手。
“小公子這般跟過來,卻是把劍扔了,是何用意?”
見他不言語,顧檀又故意道:“這屋頂瓦磚倒是十分光滑,小公子可要小心,別一個不穩,掉下去了。”
話音剛落,沐雲突然動起來,他大步向後,竟是直接向着屋檐邊上退去。
“你……”
一腳踩空自屋頂跌落,沐雲本能的提氣,發現自己的身體不知何時已經恢複正常。他順着牆壁踩了幾下以減緩下落速度,安全落至地面後擡頭再看顧檀,已是躍出數丈遠。
“小公子不必送了。”
将長劍自頂上落下,顧檀沖他眨眨眼,手指指向屋內:“人生苦短,需得及時行樂。”
“小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攥緊了手中長劍,沐雲只覺得這人不僅讨厭,還聒噪的不行。
下次見了,定要教訓一番才是,沐雲這樣想。
収劍回屋,屋內已是一片狼藉,地上破碎的瓷片已被撿起堆在一旁。沈枚坐在床邊,眼裏滿是擔心,見他回來,急忙上前問道:“你沒事吧。”
沐雲點頭,心思卻不在屋內。
看他面色凝重,沈枚猶豫了片刻,問道:“剛剛翻窗進屋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啊?”
“無關緊要之人。”
沈枚聞言也不再多問,他低頭輕輕攪動着衣角,眼底神色頗為複雜。
沐雲并未察覺沈枚神色有恙,他瞥了一眼牆角堆積的碎瓷片,冷聲道:“一會兒讓人将這裏收拾幹淨。”
說罷抱劍走至門口,道:“我在隔壁,你若有事,直接喚我就好。”
“今日你且休息,明日随我同去雲州府衙。”
待沐雲離開,沈枚這才擡起頭,眼底閃過一絲迷茫,嘴裏喃喃:“沐春閣……嗎?”
沐雲返回自己屋內,回手将長劍置于桌上,坐在床上閉目凝思。他伸出手掌,将五指分開後輕握成拳又展開,緊接着轉了轉手腕,感覺并無任何不适。
顧檀究竟是用了何種手段令自己毫無反抗之力的呢?
沐雲側身躺下,兩眼卻緊緊盯着床上帷幔,絲毫沒有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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