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沐雲驗屍
徐仵作帶着衆人來到後院,只見那殓房牆上的塗粉已經所剩無幾,只留下一道道雨水沖刷的痕跡;斑駁的木門邊上長着一尺多高的雜草,偶爾有烏鴉自頂上飛過,響起幾聲鴉鳴。
徐仵作推開嘎吱作響的木門,彎腰伸手道: “諸位大人請。”
王元輝聞言臉色白了幾分,兩條眉毛打成了個結。
實在不想踏進這隔斷陰陽的地方。
他躊躇了片刻,正想說些什麽,卻聽楚懷珝道:“驗屍此事交于我這小童便可,王知府一路奔波勞累,也是辛苦,不若先回內府休整一番。”
說到這兒,他轉身對王元輝道:“畢竟接下來之事,還需仰仗王知府相助。”
這番話對王元輝來說簡直就是天大的福音,他嘴上說着“哪裏哪裏”,眼底裏卻已是樂開了花。
“二爺擡舉。”王元輝滿臉堆笑道,他伸展雙臂,裝模作樣的打量了自己一番,羞愧道:“說來慚愧,徹夜趕路前來,确實未曾注意儀态,此番狼狽模樣,實在不成禮數。”
他嘆了一口氣,對楚懷珝客氣道:“下官這就回去整理儀容,此間二爺若有要事,直接吩咐宋喬便是。”
宋喬壓下眼底的鄙夷,道了聲是。
見王元輝帶着王才離開,楚懷珝這才收回目光,他摸着下巴,漫不經心道:“還真巧了,眼下便有一事需得宋捕快幫忙。”
宋喬聞言抽了抽眼角,道:“但憑大人吩咐。”
楚懷珝笑容可掬:“宋捕快可否幫楚某查個人。”
“什麽人?”
“林魁。”
楚懷珝說完便邁步進了屋子,沐雲跟在他身後,倒也沒什麽猶豫。沈枚見兩人都已進屋,咬咬牙便硬着頭皮跟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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殓房的屋頂不高,約莫右側的牆壁上開了一個窗,屋外冷不丁吹來陣陣涼風,倒是為本就陰冷的地方又添了些許涼意。房間地上鋪着一層幹草,上面一層幹涸血跡隐約可見。
徐仵作說,這裏是專門用來供他驗屍的地方,待屍檢結果一出,若屍體無人認領,便要由他們裹了席子于亂葬崗上随處安葬。
廂黃的屍體被擺放在殓房的角落裏,屍身已被草席卷好,僅有一雙慘白的腳露在外面。
徐仵作将草席拿開,屍味混合着血腥味撲面而來。
楚懷珝皺眉開了扇,将異味自身邊扇去。待味道散了幾分,沐雲這才走進屍旁,單膝跪地開始檢查。
徐仵作站在一旁看得仔細。說心裏話,在他得知要來驗屍的是這個十七歲的少年時,心裏還是有幾分不屑的。現下看來,這少年雖然動作生疏,卻步步到位,這倒讓他心下那點出手指點倚老賣老的心思也沒有了。
沐雲對着屍體鼓搗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只見他自傷口處取出一部分血塊,先放在眼前觀察了片刻,接着将血塊自指尖抹開,放在鼻下輕嗅,随後便站起了身,回頭對楚懷珝點了點頭。
沈枚看着他這番動作,只覺得胃裏一陣翻湧,他強壓着腹部的不适,面上蒼白如紙。楚懷珝餘光掃過沈枚,見他一幅強忍模樣,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不由伸出扇子敲了敲他的頭,道:“先出去罷。”
出了屋,沈枚快步走至屋外樹旁,彎腰扶樹幹嘔,沐雲見狀撇撇嘴,心裏罵了句廢物。
徐仵作對這種事已是見怪不怪了,此刻他的好奇心全在沐雲身上,只想知道這位年輕的小公子究竟驗了許久,究竟驗出個什麽結果。
走出屋門,楚懷珝合了扇,随口問沐雲:“驗的如何?”
“是馬上風。”沐雲答道。
徐仵作聞言撫了撫長須,眼下已是保住了招牌,神色自然頗為自得。随後又聽得沐雲補充道:“不過,他在這之前中了毒。這毒,才是導致廂黃馬上風而死的關鍵。”
聽到這兒,徐仵作面上帶了幾分猶疑,他忍不住開口問道:“什麽毒?”
“貪歡。”沐雲回答他。
“屍身傷口衆多,出血量卻極少,血塊呈紫紅色,質地凝滑,帶有丁香氣味,應是貪歡。”
貪歡是昔年毒娘子蘇魅姬闖江湖時研制出的一種媚藥。通常來說,媚藥不具毒性,故不被算入毒//藥之列。可貪歡不同,它本身帶毒,中毒者症狀與服用普通媚藥無異,區別就在于,中毒者房事中若受外部刺激,當即猝然昏迷、人事不醒,最終導致其洩身而死。中了貪歡的人,就相當于一只腳踏進了棺材,活下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傳聞晚年蘇魅姬厭倦了江湖紛争,吩咐其親傳弟子不準在傳授入門者這一□□。以至于貪歡已在江湖中失傳多年,就是後來崛起的百草沐家也沒能找到貪歡的毒樣,僅有櫃中書籍中還存有相關記載。
沐雲現下說的肯定,也不過是廂黃屍身特征于沐府書籍記載一致罷了。
金玉蟾被盜、沐春閣藏蠱、媚毒貪歡重現、眼下還牽扯上一個不問行。
楚懷珝啞然失笑,可能晉逸自己都不知道這是把他推進了一個多深的坑中。擡眼看到一邊嘔吐的沈枚,楚懷珝搖了搖頭,心道這小乞丐膽子确實不算大。
他走下臺階來到沈枚身邊,見他依舊閉着眼,便伸手拍向他的肩膀,笑着問道:“可還好?”
沈枚虛弱的擡眼,略微點點頭。他腹中已經吐得僅剩酸水,緩過神後發現自己腿都在發軟,只得靠着樹慢慢恢複。
“你的事,沐雲已經和我說了。”楚懷珝道,“你說,你姓沈,是麽?”
沈枚點頭。
楚懷珝沉吟了一會兒,問他:“沈中端與你是何關系。”
沈枚搖了搖頭,“我不認識。”
見他神色不似說謊,楚懷珝又問:“你父親是何人?”
沈枚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沈月白。”
“沈月白……”楚懷珝細細咀嚼着這個名字,心下覺得有幾分熟悉,忽的一個人影閃現在腦海裏。
“你母親可是姓洛?”
沈枚略帶驚訝的看向他,緩緩點頭。
“您認識我母親?”
楚懷珝嘆了口氣,“算是吧。”
當年名滿京都的才女洛音,曾得聖上禦口稱贊:一舞動京城,一曲天下知。試問能有幾個不認識?
可惜命運弄人。
遠處亮起一道閃電,不一會兒烏雲便布滿了整個天空,隐約有雷聲響起。
楚懷珝望了望天色,對沈枚道:“你今日與我一同回雲水澗,我有話要問你。”
三人回到雲水澗,不出半晌,狂風夾雜着雨水便噼裏啪啦的落下來。從窗外望去,雨滴打在屋檐上,形成一道道密集的水簾。
楚懷珝站在窗前,問沈枚道:“你說你見過我楚家腰牌,我且問你,你是何時又是在何處見的?”
“在青鳴山上,我爹與閑卿師父切磋時,自閑卿師父身上見到的。”
“那位閑卿師父可是個不惑之年的女子?”
“正是。”
這便對了。
那位沈枚嘴裏的師祖,正是楚懷珝的姑姑,楚卿。
楚卿當年遇人不淑,于是一氣之下便斷了塵緣,在青鳴山朝暮觀做了道姑。當時派了好幾撥說客,勸了多次都未曾成功。楚右相心疼姐姐,又知她性子倔,下了決心的事定是沒有回轉的餘地,無奈就給了她一塊牌子,讓她有事就回相府尋人。
即使在青鳴山安家,如今又為何在街邊乞讨?
似是明白楚懷珝的疑問,沈枚苦笑一聲,慢慢道:“我自小與哥哥父親住在青鳴山山腰的一座茅屋,後來随父親上山習劍,認識了朝暮觀的閑卿師父,那段日子,父親無事便跑去與閑卿師父切磋論劍。”
“三年前的一個夜晚,家裏突然闖進來一群黑衣人,我爹敵不過他們,就這麽帶着我們兄弟二人向山下跑,就在逃跑的途中,我爹為我擋掉了飛來的流矢,死掉了。”
沈牧的眼睛裏滿是哀意,他深吸了一口氣,眨了眨眼接着道:“我與哥哥在逃跑中不小心從巨石上墜落,等我醒來,我的腳就已經壞掉了,我哥哥……也不見了。”
沐雲神色複雜的看向沈枚,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其實,父親很少與我提起母親。”沈枚眼裏盛滿了淚水,他扯出一個笑,對楚懷珝道:“二爺,您說您認識我母親,您能給我說說我她的故事麽?”
楚懷珝怔愣片刻,話到嘴邊卻又不忍說起,最後自唇邊化作一聲嘆息。
“你母親是京城有名才女,我小時候曾與她在游園會上見過幾面。”
楚懷珝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溫言道:“你母親叫洛音,她很美。”
沈枚終于忍不住啕嚎大哭。
見他哭的可憐,沐雲向前走了一步,眼底閃過一絲不忍,他猶豫地伸出手,微微扯了扯沈枚的衣袖。
“二爺。”沐雲斟酌着開口道,“他………”
楚懷珝看向沐雲,眼神裏滿是促狹。
既是故人之子,斷是沒有任他流落街頭的道理。只不過第一次見沐雲為一個陌生人露出這般糾結的神情,楚懷珝還是忍不住想逗逗他。
踱步至床邊,楚懷珝對沐雲道:“沈枚就暫且先交于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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