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顧檀

宣和二十年,尚書沈中端私藏罪人之子被有心人告發,落了個滿門抄斬全家連坐的結局。

當夜,沈中端次子沈睿房內起了大火,那火燒了一夜,火勢吞沒了整個後院。待烈火熄滅時,廢墟中除了灰燼,依稀可見兩具燒焦的幹屍。

當地官員不敢聲張,只得聲稱沈睿畏罪自殺。如今看來,沈睿根本沒死,他攜幼子逃往雲州,化名沈月白于青鳴山安了家。

沈府這火起的本就蹊跷,楚懷栩雖不知其中緣由,卻也猜到幾分。

那兩具屍骨,怕是洛音和她陪嫁的婢女了。

沈月白瞞了沈枚這麽多年,只字不提當年舊事,定是不願讓他知曉,他身為外人,自然不好多說。

既是陳年往事,又何必再次提及呢。

雨勢逐漸變小,空氣中夾雜着淡淡的泥土氣息。沐春閣內燈火通明,牆外的紫紅燈籠映照着綿綿細雨,為這雨夜平添了幾分妖冶。

少年媚笑着站在房檐下。見人路過便眨眨眼,也不拉客也不喚人,就等你自己往裏走。

偏偏越是這般,越是勾的人心癢難耐。

今日是顧琴師上臺奏琴的日子,只見那紅衣鋪滿了半方石臺,随意坐在石臺中央,身旁站着一個抱琴的白衣少年。

少年将琴放置身前,附身在耳邊說了幾首曲名。垂眸聽着,伸手撫過琴弦,琴音自指尖緩緩傾流淌而出。待白衣少年說罷退開,擡眼望向四周,他展顏一笑,眼底盡是風情。

“可是客滿了?”

一個溫潤的聲音沒在琴聲中,門口離得近的少年忍不住好奇偷偷看過去,只見來人以銀冠束發,發上沾了雨水微濕,一雙桃花眼裏盡是笑意,腰間挂着一枚上碧玉佩,手中還拿着一把墨色折扇,十分風流韻致。

“只剩一個雅間。”

“勞煩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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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懷珝随少年進了二樓雅間,剛一落座,便聽得那少年問道:“公子這次來,可要點茶?”

“自然。”

少年為他斟上茶,忽的上前走了半步,靠在他身邊嬌聲道:“公子可有中意人選?”

楚懷珝側身勾住少年肩膀帶入懷中,以折扇挑起他的下巴,溫聲道:“我指給你看,如何?”

墨玉扇自少年下颌移開,溫熱的氣息灑耳畔,令少年漲紅了臉。他擡頭順着墨玉扇看過去,那扇尖分明指着臺下的。

少年愣了一下,站起身紅着臉道:“公子見諒,閣內規定,顧琴師奏琴期間一律不見客,您要不換一個……”

少年邊說邊擡眼望向楚懷珝,眸裏滿是希翼。

楚懷珝笑着搖頭,“我等他便是。”

少年輕嘆了口氣,向着門口時不禁回望一眼,眼底盡是遺憾。

再看樓下廳臺,只見那白衣少年過一陣便上前報出客人新加曲目,手不離琴,目光向着點曲兒的客人望去,含笑點頭。耳邊的曲子換了一首又一首,楚懷珝等了許久也不見停下,他微微蹙眉,将折扇合起置于桌上,喚了門外候着的少年。

少年快步走入,聲線略微不穩道:“公子可是要換茶?”

楚懷珝敲了敲桌子道:“我要點曲兒。”

“公子想點什麽曲兒?”

楚懷珝望向顧檀,勾了勾唇道:“顧琴師坐鎮,點的,自然是名曲。”

臺下又一首曲畢,白衣少年上前一步,附在顧檀耳邊輕語幾句,只見顧檀神色微訝,随手落下幾個尾音,擡眼望向二樓。兩人視線相對,顧檀莞爾一笑,轉頭對白衣少年道:“今天就這樣吧,之後的曲子不要接了。”

說罷起手試了幾個音。不同于之前的豔俗躁動,這曲聲柔和似水,音韻綿綿,哀而不傷。比起那些響徹秦樓楚館的淫詞豔曲,更顯得幽遠蕭瑟。

楚懷珝坐在雅間內,眼裏滿是贊嘆。

到底是低估了顧檀的琴技。

這樣的水準,若是放在他處,定有文人騷客上前稱贊一番。若是放在沐春閣……

“誰點的勞什子曲子,真真晦氣。”

值得慶幸的是,這首“晦氣”的曲子并不算長。

顧檀奏完曲,随少年來到二樓的雅間。

楚懷珝正坐在雅間內喝茶,見他進來,不免打趣道:“顧琴師不愧沐春閣的臺柱,楚某想要見一面着實難得很啊。”

顧檀聞言‘撲哧’笑出聲, “微雨點月漢宮秋,二爺《漢宮秋月》都點得出,這般哀怨悲愁,我若再不來見,二爺怕是要‘對月斷腸,愁思綿綿’了。”

“說起來,這曲漢宮秋月,可入得了二爺的耳?”

“何止入耳,” 楚懷珝嘴角噙笑,贊嘆道:“顧琴師技藝精湛,與京都的琴師相比也不惶多讓。”

顧檀走至楚懷珝身旁落座,先是擡手為楚懷珝斟滿了茶,又拿起一個杯子為自己倒上,送到嘴邊輕呷一口。

“二爺今日來此難不成就是為了聽一曲漢宮秋月?”

“是,也不是。”

楚懷珝伸出兩根手指輕笑,“此次前來,一為品茶賞曲,二為拜會佳人。”

顧檀眼眸微閃,将茶杯置于桌上,補充道:“二爺少說了個‘三’,三為打探消息。”

說着撫着腕上銀镯,語氣似哀似怨:“依我看,這第三點才是二爺本意,前面的兩點,也不過是嘴上順帶提了。”

見顧檀說的這般直白,楚懷珝不由輕咳一聲,無奈道:“這倒是冤枉我了。”

只見他眉眼清亮,語中帶笑:“我此次前來,一與二才是本意,本就無三,如何來的‘順帶’一談。”

這話倒是不假。牢裏待的幾天本就無聊,今夜趁着沐雲照顧沈枚的功夫,楚二爺麻利的離了雲水澗,入了溫柔鄉。

換句話說,楚二爺今兒個确實是正兒八經尋歡作樂來的。

常年混跡于花街柳巷,顧檀聽多了花言巧語,只當這是楚二爺尋樂的戲言,他垂眸一笑:“二爺曲兒也聽了,人也見了,接下來想問什麽,直說吧。”

得,人家不信。

楚懷珝有些哭笑不得,他反問:“你想讓我問什麽?”

顧檀眯了眯眼,盯着他道:“我怎知二爺想問什麽。”

“我想問的?”楚懷珝敲了敲扇子,突然笑道:“不知顧琴師年歲幾何?”

“何處人士?”

“可有什麽喜好?”

顧檀吸了口氣,悠悠起身:“二爺若無正事,顧檀先告退了。”

楚懷珝聞言輕嘆一聲,心道身上有了案子,連逛花街的樂趣都沒了。

對于沐春閣,他雖有心查探,卻不是今日。現下來看,這位顧琴師顯然比自己上心的多。

楚懷珝伸手攔下顧檀,無奈道:“廂黃的屍體我已驗過,在他體內查到了貪歡。”

說到這兒,楚懷珝飲了口茶,看向顧檀的目光裏帶了幾分深意:“不知顧琴師對貪歡一毒是否知情?”

雖說廂黃是橫着擡出去的,但畢竟是沐春閣的人,要查貪歡,自然要先在沐春閣探探風聲。

“沐春閣有藥倒是不假,本就是煙花之地,尋樂助興的玩意兒自然少不了。”

顧檀重新坐下道:“媚藥我倒是見了不少,至于貪歡……”

他輕笑:“顧檀尚沒有肉眼辨藥的神通,二爺就算把它擺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啊。”

楚懷珝聞言笑了笑,這意思就是不知情了。

顧檀仰身靠至椅背道:“既然二爺說起了這個,我這裏倒也查到了點東西,興許能幫上二爺。”

楚懷珝好奇道:“你查到了什麽”

“陸瓯每個月的二十五都會出門,去一個地方。”

楚懷珝挑了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不問行。”顧檀倚在椅背上,雙手抱臂道:“我查過了,不問行是北郡的一個交易黑市,二爺要查貪歡,不如先到這個不問行打探打探。”

又是不問行。

楚懷珝眉頭輕蹙,心道這個不問行究竟是個什麽來頭。

顧檀見他蹙眉不語,便猜測道:“二爺聽過不問行?”

楚懷珝自懷裏掏出碧玉镯放置桌上,“你可認得這個?”

顧檀本就聰慧,見他掏出镯子,立馬懂了:“這是不問行的東西?”

楚懷珝點頭道:“這也是廂黃的東西。”

顧檀聞言輕笑:“看來這不問行,二爺必定要去一遭了。”

說起來,就算沒有沐春閣廂黃一事,為了金玉蟾,楚懷珝也要跑一趟。

這麽看好像還好辦了許多。

話說到這裏,顧檀不在多留,他站起身走至門口,突然道: “我是蜀中人士,過了今年十月,便是十九了。至于喜好,”顧檀回頭對楚懷珝一笑:“金銀玉器,珠寶首飾,只要值錢的,我都喜歡。”

“二爺下次要‘品茶賞曲,拜會佳人’,若是這般空手而來,我定不相見。”

楚懷珝聞言笑出了聲,之前在京都逛花樓也沒見過這般向人伸手要錢的。

“顧琴師所言極是,可惜我在這雲州城倒是沒見到什麽稀罕玩意兒。”他起身望向顧檀,嘴角上挑:“聽說不問行珍寶如雲,不如你與我同去,若是看上了哪件,我送你便是。”

“二爺這話可是當真?”

“自然。”

“有二爺這句話,那不問行,顧檀倒是願意陪二爺去一趟了。” 顧檀掩唇低笑:“三日後,城門口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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