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陰陽人林魁
雨停了,天已将白。空氣中水氣來不及消散,漾起一片水霧,日光透過霧氣灑上沐春閣的高牆金瓦,竟有些不真切。
漆門外不遠處站着一個綠衣少年,他杵在石獅旁,冷臉抱劍,雙眼目不轉睛地盯着閣內進出的客人。
一抹藍衫映入眼簾,原本站在路旁的少年突得向前快走了兩步,卻在看清藍衫身後的紅色身影之後,蹙起了兩道劍眉。
顧檀送楚懷珝從沐春閣出來,一眼便看到門外的沐雲,笑吟吟道:“這不是二爺身邊的小公子嘛,小公子站的板正,若不是走了幾步,我還當沐春閣什麽時候多了一座新雕塑。”
楚懷珝聞言側頭看去,只見沐雲站在閣外臺階邊,手中緊握着長劍,望向顧檀的眼裏滿是戒備。
将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楚懷珝心下疑惑,想着這兩人統共也沒見過幾面,沐雲這般警惕倒是奇怪了。
對于沐雲的目光渾然不覺,顧檀接着道:“昨夜還好奇小公子怎麽沒跟着二爺,便想着興許是那天不留神打擾了小公子好事,到現在還記恨着我呢。”
他話音剛落,便聽着樓裏有人在喊:“顧檀——”
知是到了梳洗上臺的時辰,顧檀向閣裏望一眼,對楚懷珝道: “小公子來尋,顧檀便不予相送了。”
說罷,施施然行了個禮,“二爺慢走。”
卯時已過,街道上行人不斷。路邊的鋪子開了門,開始吆喝招攬生意。
沐雲跟在楚懷珝身後走了一段路,突然低聲道:“沐雲失職,請二爺責罰。”
“哦?”
楚懷珝停了腳步,又聽得沐雲道:“之前與顧檀交手,未曾來得及告知二爺,是沐雲疏忽。”
“你與顧檀交手了?”楚懷珝來了興趣:“結果如何?”
“他走了,我未占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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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而退?”
沐雲低頭:“全身而退。”
楚懷珝挑眉,曾在沐春閣地窖時,他不是沒有試過顧檀的功夫,照他看來,沐雲應該更勝一籌才是。
“怎麽回事?”
沐雲将那日的情況一一向楚懷珝道出,包括最後中招掉落屋頂一事。他說的簡潔明了,雖無半分添油加醋,亦使人覺得不可思議。
“身體不受控制?”
楚懷珝沉吟了片刻,問道:“你的意思是,他指揮你掉下了屋頂?他控制了你的動作?”
沐雲點點頭,想到了那天的場景,心下便生出幾分不甘,他撇嘴道: “他之前用袖中綢帶攻擊,待我追出去後才……”
他頓了頓,低聲道:“我沒看見他如何出的手,也不知怎麽就着了他的道。”
綢帶?
楚懷珝垂眼思索了片刻,腦海中突得閃過一些片段和一張臉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說得過去。
他回頭望了望遠處的沐春閣,不由笑道:“有趣。”
沐雲忍不住問道:“二爺知道他的招式?”
楚懷珝微微搖了搖頭,道:“不過是個猜測罷了。”
兩人說話間便回到了雲水澗。
只見那朱漆大門向外敞開着,柱旁的石獅上挂了兩團紅綢花帶,就連門前的石階也鋪了一層紅色軟氈,十分喜慶。若不是平時裏門庭若市的雲水澗此刻異常寂靜,楚懷珝還真以為誰家今日結親,恰巧在雲水澗擺了宴。
大門前站着兩個捕快,遠遠看見兩人,趕忙下階前來見禮。
見這架勢,楚懷珝心底暗暗猜到了幾分,想來是這雲水澗來了貴客,直接清場了。
果然一進門就看到一身官袍的王元輝坐在廳內,宋喬面色陰沉地站在他身邊。雲水澗的掌櫃與一衆夥計也杵在大廳,他們神色恭敬的站成一排,等着回話。
王元輝面上笑的和善,正與掌櫃寒暄,餘光瞥到門外的楚懷珝,連忙站起身相迎。掌櫃見王元輝這般神色,心中知曉進門的定是貴人,他正要擡頭望向門外,一陣咳嗽聲自耳邊響起,只見宋喬對他揮了揮手,沉聲道:“這裏沒什麽事了,下去準備酒菜吧。”
掌櫃颔首稱是,悄悄退下了。
王元輝将楚懷珝請至主座,楚懷珝推辭道:“既是王大人做東,這主座自然要王大人坐。”
說罷徑自在左邊落座。
王元輝見沐雲還站在一旁,眼珠轉了轉道:“沐侍衛與宋捕頭也坐吧,既然咱們是在外進食,那些虛禮能免就免了。”
說着望向楚懷珝道:“二爺意下如何?”
“聽王大人的。” 楚懷珝輕笑,轉頭對着沐雲吩咐道:“上去叫沈枚下來罷。”
沈枚随沐雲下了樓,見到宋喬也在桌上,便坐至他的對面。
幾人落座後,王元輝把剛剛掌櫃為他介紹的東西又對着楚懷珝講了一遍,從雲州風情地貌到各色名玩古齋,連着美食手工都說了一通。
楚懷珝全程微笑着聽他喋喋不休,神色沒有半分不耐,偶爾還點頭應和幾聲。
又随口扯了幾句,王元輝突然問道:“二爺昨晚住的可還滿意?”
楚懷珝眼眸閃了閃,笑道:“多謝王知府關心,十分滿意。”
淡茶香茗,名曲佳人,溫柔鄉裏流連了一夜,可不是十分滿意?
王元輝不知楚懷珝所想,只當他說的是雲水澗,又道:“我已差人将府內後院有幾間上房打掃幹淨,二爺不如搬過去,我也好為二爺找個體己人伺候着。”
王元輝着重咬了伺候兩字,楚懷珝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楚某平時随意慣了,不勞知府大人費心。”
兩人說話間,夥計已将菜肴端上。白碗玉盤銀匙筷,數碟佳肴擺至圓桌中央,可謂是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楚懷珝看着滿桌的珍馐美味,心道這雲水澗為讨好新知府,還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待擺完了桌,王元輝指着其中一盤菜道:“我聽那掌櫃說,這雲水澗的酒釀鴨乃是雲州一絕,二爺不妨嘗嘗。”
楚懷珝夾起一塊放入口中,贊嘆道:“質嫩爽口,确實不錯。”
王元輝見他喜歡,又與他推薦了幾樣菜,楚懷珝一一嘗過,贊不絕口。
菜過五味,王元輝起身為楚懷珝添茶,話鋒一轉道:“聽聞二爺此次前來雲州乃是受了左相委托……”
楚懷珝放下銀筷,望向他:“确有此事。”
王元輝聞言放下手中茶壺,問道:“可是出了什麽大事?”話剛出口,覺得有幾分不妥,又趕忙補充道:“自收到二爺加急文書,便尋思二爺所涉之事定然十分棘手。下官不才,願略盡綿力為二爺分憂。”
楚懷珝将手置于桌上,笑道:“王大人言重了,這事是大是小還得看左相的意思。”
王元輝試探道:“不知左相的意思是……”
楚懷珝輕笑:“這個你就要去問左相了。”
說罷不等王元輝再開口,徑直夾起桌上的燒冬菇,道:“此盤冬菇香味濃郁,軟熟适口,滋味異常鮮美,王大人快試試。”
剩下幾句試探的話生生噎在了口中,王元輝無奈只得拿起筷子,夾了幾塊冬菇放入嘴中,
楚懷珝端起茶杯飲了口茶,見他神色猶豫,便問道:“可是冬菇不和王大人胃口?”
王元輝幹笑幾聲,讪讪道:“不不,十分美味。”
用罷主菜,掌櫃吩咐夥計将荷葉桂圓湯與一碟水晶桂花糕端出。沐雲喜甜,他自玉碟中取了三塊桂花糕,見沈枚不好意思伸手去拿,便分了他一塊。
楚懷珝随意用了些湯,自碟中拿起手帕擦擦嘴角,開口道:“王大人剛剛說到棘手,眼下沐春閣之事算是一件,相信王大人也聽宋捕快與徐仵作說了些。”
“二爺要查那個貪歡?”王元輝遲疑道。
“不止,”楚懷珝搖了搖頭,“我要查整個沐春閣。”
王元輝不解:“因為貪歡?”
“因為蠱。”
宋喬聞言一震,就連一直默不作聲的沈枚也擡起頭來,眼底滿是震驚。
只聽楚懷珝沉吟道:“我如今已是有了幾分頭緒,只是證據尚且不足,無法直接定陸瓯的罪。”
說到這,楚懷珝看向宋喬,“林魁的事,宋捕快查的如何?”
“已有些眉目了。”宋喬沉聲道:“林魁本身是個雜耍手藝人,學了幾手木偶戲,便自己出來混日子了。”
“可知他那技法師承何處?”
“随游園戲班班主偷師學的,我查過那個戲班,都是些傳統藝人。”宋喬道。
“不過在這之後,我又查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皺眉道:“林魁這人手藝一般,出來混江湖亦是沒掙到幾個錢,所以為人素來吝啬。可在很早之前,他曾将七兩銀子贈與一流浪漢。從那之後的幾個月,雲州便有多戶人家失竊,有人說見了他操作布偶隔空取物,但苦于無證,便不了了之。後來在通州做賊摸進了夢梁三怪的老巢,以手中木偶連破三人,漸漸才有了陰陽人的名頭。”
夢粱三怪乃是夢家三兄弟的名頭,這三人是關外一帶有名的慣偷劫匪,雖說做慣了見不得人的勾當,手裏卻盡是真功夫。
宋喬說到這停了停,道:“時間如此巧合,我便有了一個猜想。”
“你便猜想那七兩銀子與其說是贈與,不如說是這個流浪漢用某樣東西換取的”,楚懷珝淡淡道:“這樣東西既能讓林魁神不知鬼不覺的偷竊,又可讓他打敗夢梁三怪,也許是那個奇怪的木偶娃娃,也許是一本武功秘籍,也許是我們不知道的某樣東西。”
王元輝在一旁聽的是一頭霧水,他看看宋喬又看看楚懷珝,奇怪道:“二爺查的這個林魁,可是與沐春閣有什麽關系?”
“也許有,也許沒有。”楚懷珝雲淡風輕道:“此事尚不明确,現下不好妄自推斷,我還需要再次确認一番。”
“二爺打算怎麽确認?”
楚懷珝道:“楚某打算擇日便啓程去一趟北郡,沐春閣就勞煩王大人與宋捕快先盯着了。”
宋喬聞言皺眉道:“那林魁的事……”
“接着查。”
楚懷珝擡眼望向窗外,壁上挂着的紅綢尚未被撤下,随風左右擺動。他輕輕勾起嘴角:“若查不到新東西,宋捕頭不妨試試從另一人下手。”
“什麽人?”
“沐春閣的琴師,顧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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