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胡同

長街上,一位打扮精致的婦人駐足在一家胭脂攤前,手上牽着兩個不大的孩子。

“蕙蘭,又來挑胭脂啊。”

“就随便看看。”

胭脂攤的攤主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慈祥婦人,她将幾個顏色清淡的樣品遞給婦人,見兩個孩子在一旁打鬧,感慨道:“沒想到這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

“可不嘛。”蕙蘭接過胭脂應和着:“皮得厲害。”

不遠處的孩子似是聽見了攤主的話,其中一個瞥了這邊一眼,沖着老人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是怪伶俐的。”

老人朝着孩子笑笑,只見他們一個嬉笑跑開,另一個緊跟着,一眨眼便拐進了不遠處的胡同中。

“哎!”老人連忙喊了一聲,伸出手拍拍蕙蘭,大聲道:“快喊住他們,別往裏跑了。”

蕙蘭轉身見兩個孩子跑進胡同,臉色一變,顧不得手中尚未合蓋的胭脂,三兩步跑過去拉住了孩子手。

“說了多少次,不要往這裏面跑!”

她撥高了聲音,尖銳的語氣中帶着一絲顫抖:“怎麽記不住呢!”

年級稍大的孩子明顯被自己母親的語氣吓到了,愣在原地不敢出聲。那個率先跑入胡同的弟弟更是嘴巴一撇直接的哭出聲來。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蕙蘭蹲下身抱起弟弟,輕輕拍打着他的後背,語氣微微放緩安慰道:“以後不要往這胡同裏跑了,這裏面不幹淨知道嗎。”

哥哥拉住了母親的衣角,聞言好奇地向着胡同深處望去,那胡同背着光,只隐約能看到一間老屋,黑漆漆的木門緊閉着,仿佛隔了陰陽。

待母子三人離開,一抹紫影沒入胡同中,徑直來到老屋前,慢慢推開了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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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後是一條長徑。年代久了,長徑上鵝卵石已是所剩無幾,剩下的寥寥幾顆被鞋底打磨的十分光滑。掠過長徑,往前是一個圓形拱門,門後不遠處便是一個荒了的花園。穿過花園盡頭處是一方巨石,那人穿過巨石,徑直走進角落邊上的一間廂房內。

廂房內十分寒冷,最中央放着一張玉砌的寒床。那人緩步走至床前,伸手将眼前淡紫色的帷幔紮起。一個面色慘白的女人躺寒床上,身上蓋着一件大紅鴛鴦被。墨發散至床邊,發稍淋了些許白霜。她緊閉着雙眸,面上毫無生機,嘴唇呈淡紫色。

将鴛鴦被從女人身上移開,霎時一陣冷氣撲面而來,他把女人扶靠至床邊,輕輕攏了攏自己的衣服,抱怨道:“你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呢。”

說着從懷裏拿出一把玉梳,将她的頭發全部攏至身後,一下一下梳弄,邊梳邊道:“一梳梳到尾,二梳舉案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有冰粒自發間落上玉梳又滾至掌心,不一會兒便融成了水珠,順着手腕滑入袖口中。

“閣裏的老人都說結親梳發最講究,歌謠朗朗上口記得清楚,卻是一個都沒能上了花轎。”

墨發在指尖纏繞,淩亂的散發被束成一個精巧的同心髻,男人拿出一根金釵,那釵頭鑲着一朵盛開的玉質芙蓉花,将金釵女子發間,他輕聲道: “你之前說的玉頂芙蓉釵我拿到了,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女子沒有答話,任由他動作。

“不是說要和我一起去看芙蓉麽?雲州的芙蓉花就要開了。”

男人将女子攬入懷裏,緩緩道:“還記得你在閣外種的那棵芙蓉樹麽?它發芽了,長得很快。”

“顧檀上次把酒灑在那顆芙蓉芽邊上,被我罵了很久。”

“我記得你過,你更喜歡叫它合歡對不對?年年如意,歲歲合歡。”

男人撫上她的臉,眼底哀傷:“阿瑾,醒來吧,等你醒了,我就帶你去看芙蓉花。”

“我們便一起,歲歲合歡。”

…………

蕙蘭就住在不遠處的一個農家院裏,距離那條胡同僅隔了兩條街。她一手牽着孩子,一手拿着剛買好的胭脂,還未走至門前,便聽着院裏傳來一陣鴨叫,推開門一看,一人正站在鴨圈前,握着搉下樹枝,不停逗弄着幾只灰鴨。幾只脾氣好的,扭過頭去懶得理他;脾氣不好的,瞪着兩只綠豆大小的眼睛,對着罪魁禍首撲騰幾下翅膀,呱呱叫幾聲,若不是籬笆阻攔,大有與始作俑者一絕高低之意。

“阿檀?你怎麽過來了?”

蕙蘭将胭脂放置石桌上,見石桌上多了一個熟悉的油紙包,無奈道:“又是棗泥糕?”

“随手買的。”

顧檀扔下手中樹枝,拍了拍手坐回石凳:“今日閣中無事,就過來看看。”

說着将桌上的油紙包打開,裏面是四塊精致的花型點心,三塊約莫手掌大小,剩下一塊卻只有其他三塊的一半。

大寶二寶早就圍繞在桌旁,兩雙眼睛緊緊盯着桌上的點心,顧檀伸手摸了摸大寶的頭頂,随手取出兩塊棗泥糕遞給他們,“這點心太甜了,吃多了對牙不好。”

兩個孩子捧着點心,只顧着手中美味,哪裏還聽進他的話,只是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便一溜兒煙跑開了。

盒子裏還剩兩塊點心,一大一小。蕙蘭望着點心分了會兒神,忍不住嘆息道:“黑山走了,這個小的當是剩下了。”

黑山是顧檀從街上撿來的黑犬。

收養黑山那天,它正與幾只野貓争食,顧檀一時興起幫它趕跑了野貓。那時黑山沒有離開,盯了他半晌後沖他低吼幾聲,似是在引他走入草窩。顧檀覺得有趣,想也沒想就随它去了,待走過去才發現那草窩中還卧着一只黃犬。黃犬身上多處受傷,奄奄一息的躺在那裏,身上血跡已經幹涸,凝固在亂糟糟的皮毛上。

顧檀這才明白,黑犬是在求他救命。

閣內養犬不方便,顧檀将兩只犬寄養在蕙蘭的農院中,每月付給她二兩銀子,抽空便去看看。還記得剛帶回他們時,黑犬總是寸步不離的守着黃犬,蕙蘭還篤定的說黃犬必然是黑犬的伴侶。

顧檀為黑犬取名黑山,為黃犬取名黃河。奈何黃河實在傷得太重,僅僅撐了一個月,最後便死在了窩裏。

那夜,黑山守在窩前,低嚎了一夜,從此便不再吃東西。

“還是走不出來啊。”

蕙蘭從桌上拿起棗花糕,語氣十分惋惜:“前幾天還吃了點粥,本想着它已經沒事了,哪成想第二天就死在了窩裏。”

顧檀手指頓了頓,将那僅剩的半塊點心包起,問道:“埋在哪裏了,我去看看。”

後院的老樹下立着兩個并排的矮墳,幾片落葉自枝頭落在地上,蓋在墳頭。

顧檀将點心放至墳前,蕙蘭站在一旁,不由輕嘆一聲,“你說這是何苦呢。”

顧檀望着兩座墳,想起初見黑山時的情景,淡淡道:“終究是放不下。”

生時尚且相伴,死後自然也要成一對鴛鴦。

感情這事,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情到深處,便是日思夜想,便是死生不計。

“那天若不是黑山主動靠近我,我是不會收養它的。” 顧檀突然開口道。

“我曾經見過它,它很怕人。”

“那它為何……”蕙蘭說到一半突然沉默了。

“處于困境的人本身并不害怕孤獨,只因不小心感受到了溫暖,便不願舍棄那份美好。一旦那僅有的溫暖也消失了,那些常年孤獨的人好似一瞬間失去了的所有理智,有的變得脆弱不堪,有的便入了魔,發了瘋,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想抓住那已經失去的東西。”

顧檀怔怔望着矮墳,眼低複雜情緒一閃而過。

蕙蘭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小心翼翼的問道:“阿檀,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顧檀聞言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對蕙蘭笑道: “沒,心生感慨而已。”

三日後,雲州城門處。

牆上迎接新知府挂上的紅綢尚未被撤下,随風左右擺動。

沐雲看着淡定無比的楚懷珝,脫口問道:“二爺真要與那顧檀同去北郡?”

楚懷珝點點頭,手中墨扇輕搖:“宋喬一人處理定會有幾分棘手,你與沈枚留在雲州協助于他,盯緊沐春閣。”

沐雲猶豫道:“北郡雖不算遠,可二爺身邊無人照看,倘若那顧檀心懷不軌……”

“不軌又如何?”楚懷珝打斷沐雲的話,輕笑道:“他還傷不了我。”

沐雲頓了頓,咽了口唾沫接着道:“都說暗箭難防,就算二爺武藝高強,遇着偷襲也要棘手三分,萬一攤上某些暗器帶了毒,豈不是更加麻煩,到時候二爺真出了事,沐雲亦是無法向楚相交代。”

他說的言辭鑿鑿,倒是像極了自己家裏那位老頑固。

明明是個二八少年,卻偏偏要作出一副古板老成的樣子。要不是确定這是沐小四的人,楚懷珝都要懷疑沐雲是不是他爹在外面的私生子了。

楚懷珝腦子有點疼。

也不知沐清澤怎麽培養出這麽一個侍衛,要知道他自己這個歲數的時候,早就跟着楚懷珝把那京都的花街戲園、酒樓賭坊都過一遍了。

楚懷珝正要說話,卻見一頂嶄新的花轎行過在雲州城門前,尚未停穩,便聽得轎中一陣熟悉的輕笑聲。

一只手自轎內鑽出,顧檀撥開小窗錦簾,望向楚懷珝:“二爺可是久等了?”

“還好。”楚懷珝盯着顧檀,揚起一抹笑:“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既是答應了二爺,顧檀自然會遵守約定。”顧檀從裏面撩起轎簾,嬌聲道:“二爺,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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