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郡
位于天盛西部,左鄰漢水,右與通州接壤,因着陸路水路均十分發達,所以多有商戶往來。而漢水往南便是天盛附屬國流夏,故亦是兩國交易的樞紐。
自雲州至不過兩天腳程,楚懷珝途中将轎子換成馬車,與顧檀僞裝成雲州行商,随着一支商隊進了城。
的街市十分熱鬧,由于境外商人居多,遍地可見的新鮮物品吸引了顧檀的目光。見他對這些外來玩意兒感興趣,楚懷珝自然跟在他身後陪着轉轉。
沒過一會兒,身邊的人群開始躁動起來,楚懷珝随人流望去,只見人群不遠處站着幾名年輕女子,她們身着異族服飾,頭戴雀翎,面上罩着一層薄紗。流夏國民風開放,舞女們的服飾衣着與舞蹈動作勻十分大膽,這才吸引了衆多行人駐足圍觀。
熙熙攘攘中,楚懷珝和顧檀被擠到了前面。
盤鼓出,銀鈴響。
舞女和着鈴聲舞動,腳下動作應着鼓點輕輕點地、旋轉,足上銀钏兒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與腕上銀鈴交錯在一起;羅衣紛飛隐約可見背部妖治的紫色花紋,妙态絕倫,盡添魅惑。
人群最內側站着幾名壯漢,他們手持原形玉盤,不時圍着人群來回走動。
一舞畢,行人紛紛慷慨解囊,撫掌叫好。
顧檀望着盤內零零散散的百枚銅錢,漫不經心道:“這等姿色才藝,若是放在我沐春閣,這錢恐怕要翻上百倍不止。”
楚懷珝将這句聽在耳裏,心下十分贊同。
“如此佳人,怎可輕怠,當以百兩贈之。”
話音剛落,身前的玉盤上便多了枚銀錠,持玉盤的壯漢怔愣片刻,擡頭回顧人群時,卻已不見兩人蹤影。
沿途兩人一邊打聽不問行,一邊觀察左右人流,路過一間客棧,楚懷珝停下腳步,對顧檀道:“不如先就在此歇腳吧。”
顧檀點頭。
兩人随夥計上二樓挑了個靠窗的位子,顧檀翻了翻食單又放下,撐着下巴對夥計道:“看着上吧,挑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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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聞言笑顏逐開:“二位可有什麽忌口?”
顧檀望向楚懷珝,後者搖頭輕笑:“你到是不客氣。”
想起玉盤上的那錠白銀,顧檀随口答道:“二爺出手如此闊綽,手頭必然富裕;我陪二爺千裏入,吃頓好的也不足為過吧。”
“不足為過。”楚懷珝附和道,眸裏盡是笑意:“既是陪我,自然不能委屈。”
不多時,菜端上了桌,三葷兩素一湯,味香俱全,品相上佳。
來的路上兩人多是以點心果腹,根本沒認真吃過什麽東西,加之夥計點的又是招牌菜,兩人對這頓飯均是十分滿意。
用罷了餐,有夥計來給兩人送茶,楚懷珝結了賬,突然問道:“小二哥可知這附近有什麽市坊交易之所?”
夥計将餐盤撤下,一邊兩人續上新茶,一邊道:“您沿着這條道,往北走一段就是了。”
顧檀又問:“那個市坊裏,是否有一個名為不問行的地方?”
“沒聽說過啊。” 夥計停下手上動作,又認真思索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賠笑道:“這個真不知道,對不住了二位,要不您再打聽打聽?”
待夥計收完桌子離開,一個蓄着八字須的男人突然湊到了顧檀身前,壓低了聲音問道:“您二位,可是來找不問行的?”
楚懷珝與顧檀對視一眼,沒有答話。
“別誤會,”男人尴尬笑笑,解釋道:“小的徐二,是不問行的腳作。”擔心兩人聽不明白,徐二又補充道:“就是領路的。”
見兩人眉目間滿是疑色,徐二自腰間掏出一枚木質腰牌,“您來找不問行,應該識得這個吧。”
楚懷珝接過牌子掃了一眼,發現牌子上刻着的正是那個熟悉門形印記。
确定徐二所說無誤,楚懷珝微微颔首道:“那便有勞兄臺帶路了。”
兩人跟在徐二身後,所走之處路過一排紅牆碧瓦,隐約聽着有人在牆內吊嗓,悠揚婉轉的曲子傾瀉而出,引得行人張望不已。
“到了。”
徐二領兩人來到一座庭院的大門前,只見那庭院外擺着一座兩米多高的石鼓雕,正中間的朱紅大門虛掩着,耳旁的曲聲也更加清晰了幾分,再擡頭看,那牆上匾額分明寫着兩個燙金的大字——梨園。
顧檀伸手撫上門前石鼓,挑眉問徐二道:“你說不問行就是這裏?”
“沒錯,”徐二信誓旦旦道:“這就是不問行。”
顧檀沒想到一個黑市居然挂了梨園的名頭,不免覺得有些好笑。轉念又想到自己沐春閣都可以是茶館,人家不問行挂一個梨園的名頭倒也還說得過去。
正當他們駐足時,有幾位書生文人說說笑笑進了院子,他們談論內容多是劇目戲文,路過三人身邊時還好奇的望了幾眼。
楚懷珝發現這幾人腳步虛浮,氣息紊亂,明顯不是江湖人士。他自腰間取出墨扇,感慨道:“确實與普通戲園無異。”
“這您就不知道了吧。”徐二面上帶了幾分得意,“這不問行白天就是戲園子。您要是來買東西,還需要訂房領號,等到了晚上才行。”
說到着,徐二似是想到什麽,又問:“您兩位有帖子麽?”
“什麽帖子?”
“就是不問行的訂帖,”徐二抓了抓腦袋,解釋道:“行內規矩,若是沒有帖子,您兩位怕是只能定散間了。”
楚懷珝來了興趣:“有什麽說法?”
“說法嘛,”徐二頓了頓,緩緩道:“就是一帖一房,咱們的房間都是按帖子安排的。”
“您也知道咱們不問行做的是什麽交易,行內所有交易物品的消息都是提前放出的,若真是遇到了什麽稀罕玩意兒,自然會有大量的客人前來争搶。”
“在咱們行內,帖子與房間號是您唯一的身份證明,而這散間就是為第一次來我們行內,不理解規定的人準備的。您第一次來,又沒有帖子,我就只能安排您去散間了。不過您別擔心,散間與其他房間沒什麽差別。”
聽到這兒二人都已明白七八,顧檀好奇道:“那這帖子要怎麽獲取?”
“您提前預定就行。”
徐二将兩人領進園內,對着臺前忙活的夥計小聲吩咐道:“散間訂房取號。”
就在這時,戲臺上突然傳來一陣鑼鼓響聲,熙熙攘攘的園子霎時安靜下來。
大幕拉開,戲臺的角兒紛紛亮相登場。兩個武生從幕後翻到臺前,看起來十分幹淨利索,緊接着一段老生的唱腔響起,這是開場了。
戲臺上的角兒都是下了功夫的,唱得準、走得準、打得準,不一會兒便博得觀衆滿堂喝彩。
徐二辦完了事,将一張标有房間號的帖子遞給楚懷珝,神色有幾分不自然。只見他尴尬的笑笑,對二人道:“只剩下一個兇號了。”
楚懷珝接過帖子打開,只見裏面用朱筆寫三個大字——癸零九。
顧檀瞥了眼帖子,立刻就明白了徐二意思。
十天幹,癸做末,有萬物閉藏之意,不吉。
商人向來重視風水格局,提倡趨吉避兇,在他們眼中,三乃財數,六是順數;七為吉數,八作定數;唯有九缺一不圓滿,常稱為變數。
癸字零九,倒是占盡了黴頭。
顧檀向來不信風水,對這些所謂的吉兇悔吝毫不在意,他望向楚懷珝,只見後者随意合上了帖子,展扇溫聲道:“九則久也,天幹癸為終,說不上大吉,也談不上大兇才是。”
“您說的有理,”徐二聞言放了心,從懷裏掏出兩張戲票遞過去:“您且看戲,若是覺得無趣,便可先回房休息,等晚上拍賣開始,自會有人去房內通知您。”
楚懷珝接過戲票,将它送至顧檀眼前,輕笑道:“不知顧公子可否賞臉?”
顧檀從他手中抽出一張揚了揚,挑眉道:“二爺相邀,卻之不恭。”
戲園今日的選段是空城計。
臺上的諸葛唱腔韻味十足,臺下的顧檀只覺得眼皮沉得厲害。
朦胧間,顧檀來到了一片空地。
空地上有一個與他同高的人偶,人偶歪着脖子站在樹旁,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似有笑意。
一顆紅色星星自天邊落下,那人偶突然動了起來,伸手将他推翻在地。
待顧檀重新站起身,整個空間都被染成了紅色。
天上是紅色,地上也是紅色,遠處是紅色,眼前亦是紅色。
紅色的月亮,紅色的樹,紅色的房子,紅色的人偶……
那紅色還在飛快移動,所過之處,無一不變為血紅。顧檀站在空地中央,任由那無邊的紅色将自己埋沒,吞噬。
“顧檀?顧檀?”
顧檀迷茫的睜開眼,下意識從楚懷珝的肩膀上擡起頭。
見他醒來,楚懷珝無奈道:“你若再不醒,人家班主可就要趕人了。”
顧檀聞言整愣了片刻,只見他薄唇半張,丹鳳眼中略微有些失神,少了平時刻意做出的妩媚,竟微微有些可愛。
楚懷珝拿出墨扇在他眼前晃晃,失笑道:“怎麽還睡傻了?”
推開眼前的墨扇,顧檀回過神來,發現戲臺上的大幕已經落下。他轉頭環顧四周,除了楚懷珝,再沒有第二個人,不由揉揉額角,緩聲問道:“我睡了多久?”
楚懷珝用墨扇敲了敲下巴,思索道:“大概三個時辰。”
三個時辰……
顧檀望了望窗外,皺眉。
那豈不是從入座不久就睡到了現在?
正當顧檀糾結之際,一個聲音突然響起:“我說怎麽到處找不到您二位。”
徐二焦急的跑過來,對着兩人道:“後廳交易都要開始了,您二位随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