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陰影

張思的死可以說意料之外, 也算得上是情理之中。

張家一直有家族遺傳病史, 無論是張氏家主,還是現在的張思。唯一沒料到的, 不過是張思死的太過突然,竟是在沒有任何發病前兆時就于回鄉路上離世了。張母舍不得到手的榮華富貴就此煙消雲散,便将自己唯一的女兒推出去做了替身。

陸瓯曾問過張瑾, 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風險來雲州做一個替身知府。張瑾笑了笑, 道, 兄長去世已是險些讓母親崩潰,如今她于病榻之上囑咐我代兄入仕, 我焉有不去之理?

況且啊,她牽起陸瓯的手, 眼眸彎彎, 倘若我真的不來, 又怎麽會遇見你呢?

…………

顧檀輕輕吸了口氣,紫爐裏的香木燒至半截,香氣随青煙溢出,像極了當年的合歡花香。

“二爺現在可是明白了?”

興許是被雨水浸濕衣身的緣故, 顧檀臉色十分蒼白。水珠沿着發梢滑過臉頰,自下巴滴在地板上, 發出‘滴答’的脆響。

楚懷珝沉默半晌,合扇輕嘆道:“先換身衣服吧。”

沈枚為顧檀尋了一塊浴帕, 又找了一身幹淨的舊衣, 見楚懷珝與沐雲均已離開屋子, 他躊躇了片刻,神色複雜地望向顧檀,幾經張口,卻未能吐出一個字。

顧檀将舊裳接過,正要解衣,見沈枚仍在一旁站着,便擡眼看向他,問道:“還有什麽事麽?”

沈枚遲疑了瞬息,局促道:“你叫……顧檀?”

顧檀未答話,他挑了挑眉,直接等沈枚的下半句。果然又聽沈枚道:“你今年多大了?可有,兄弟麽?”

他問得小心翼翼,眼眸中閃動着些許希翼的光芒。

顧檀愣了愣,皺眉道:“我一直是孤身一人,從未有過什麽兄弟。”

“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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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有記憶以來。”

沈枚似是有些不甘心,急忙又問:“你的記憶是從何時開始的?有沒有覺得自己失去過部分的回憶,比如……”

顧檀聞言輕笑一聲,打斷他道:“我得記憶很完整,并沒有你所謂的‘失憶’一說。”

真的,只是巧合麽。

沈枚眸裏的光迅速暗淡下來,他慢慢攥緊了拳頭,扯出一個難看的笑:“抱歉,是我唐突了。”

見他滿臉失落,顧檀好奇道:“你可是在找什麽人麽?我和他很像麽?”

“我在找我的哥哥,”沈枚苦澀的笑道,“你的招式和他很像。”

留下這句話,沈枚失魂落魄地就要轉身離開,顧檀卻叫住了他。

“等等。”

顧檀突然道:“你若真的想找到你哥哥,興許有一個人可以幫你。”

沈枚頓下腳步,眼底滿是驚喜:“真的麽?是誰?”

“百曉閣閣主,百曉。”顧檀道:“他的消息向來不會錯。”

雨勢有些弱了,楚懷珝站在檐下,出神地望着眼前的雨幕。

身後傳來一陣翅膀拍打聲,貪狼不知何時飛出了屋,徑直落在楚懷珝的肩上。

“怎麽,你也出來看雨麽?”

貪狼歪着頭看看身後,先是張了張翅,複又扭至一旁,一雙鷹眼盡是不滿。

楚懷珝被它逗樂了,拍拍它的腦袋,“沐雲又欺負你了?”

話音剛落,身後傳來沐雲冷清的聲音:“二爺,雨天濕氣重,還是回屋吧。”

楚懷珝聞言轉過身,正要回去,卻突然停了腳步,他吩咐沐雲道:“你讓廚房熬碗姜湯,給他送去吧。”

這個‘他’,自然是顧檀。

沐雲沉默片刻,随後撇撇嘴道:“是。”

清晨,陽光映入雲州城。

雨後霧氣還未消散,折射出的光暈灑在雲水澗青瓦上,十分美觀。雨天最大的好處就是,它可以肆無忌憚的沖刷這個地方的全部污穢,當你一覺醒來,所有的一切都是雨水洗滌過的樣子,沒留下一絲肮髒的痕跡。

楚懷珝随意用了些朝飯,剛一上樓,便擡步向着顧檀房門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顧檀一定還有一些東西沒有說。

楚懷珝來到門前,尚未敲門,便看見門內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顧檀打開房門,似乎對于他的出現并不驚訝。

“進來吧。”

顧檀身着一件月白長衫,墨發随意散在肩頭,看得出還未來得及束發;昨夜換下的紅衣被挂在一旁的屏風上,桌上還擺着根绛色發帶。

只見他走至桌旁,拿起發帶叼在唇邊,複又雙手将長發攏起,以指代梳将頭發捋順,這才将發帶綁好。

楚懷珝看着他的動作,不由摸摸下巴,輕笑道:“看來是我來的早了。”

屋內只有自己與顧檀兩人,楚懷珝徑自坐至方桌旁,為自己斟了一杯茶,緩緩道:“你昨夜冒雨來找我,應該不僅僅是為了告訴我陸瓯與張瑾的故事吧。”

顧檀将頭發束好,坐至楚懷珝對面:“二爺在查的,也不僅僅是沐春閣的案子吧。”

“哦?”楚懷珝含笑道:“何以見得?”

“從我第一次說查不問行時二爺便沒有漏出半分遲疑,想來之前便是聽過這個地方的,或者說,之前就想過要調查這個地方,這是其一”

“不問行內珍寶甚多,大都不能入了二爺的眼,可偏偏那藏寶閣裏的一只金鑲玉//蛤//蟆讓二爺分神許久,我猜二爺所查之事,定是與這蛤//蟆有關,這是其二。”

“還有就是,直覺。”顧檀笑了,“我雖不知陸瓯何時養的蠱,卻也能猜出個大概來,二爺來雲州城也有一月之餘,時間如此接近。所以我便猜測,這兩者必然是有聯系的。”

楚懷珝朗聲笑道:“有趣,你猜的倒也不假。”

“我不妨告訴你,沐春閣的案子查到現在,已是牽涉到了國庫珍寶。”

國庫珍寶?

顧檀一怔,随即馬上明白過來:“是那只蛤//蟆?”

“不錯。”楚懷珝道:“此事與國庫失竊案有着密切的聯系,我自然不相信單憑一個陸瓯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這雲州城內大肆養蠱,這背後定然有一只手在推動。”

“這便也是我來找二爺的原因。”

“背後那只手已經出現了。”顧檀淡淡道:“陸瓯失蹤了。”

楚懷珝聞言皺眉道:“怎麽回事?”

“我也是從白雪那裏聽得,”顧檀蹙眉道:“陸瓯已經失蹤七天了。”

…………

水亭中。

一人正在自弈,棋子與棋盤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拈起白子落上棋盤,只聽得耳畔清風拂過,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你這次下手是不是晚了點?”

“晚與不晚,只要目的達成不就行了?”

複又落下一枚黑子,将棋盤中無氣的白子提出,“你今日怎麽有空來我這兒。”

來人冷笑一聲,“我只是來提醒你一句 ,大丈夫做事,不能有婦人之仁。”

那人淡淡笑道:“你幾時見過我有婦人之仁?”

“哼,”來人不屑道:“最好沒有。”

不遠處的街道旁,有小童提着燈籠跑過,不想絆上了街角石塊,就這麽生生摔倒在地。燈籠脫手而出,滾落在一個不大不小的螞蟻窩旁,蠟油滴在燈籠中,不一會便着起了火。

燒焦的氣味沿側旁飄過,依稀可以聽見螞蟻燒焦所發出的‘噼裏啪啦’的聲響。

他瞳孔一縮,握着棋子的手指開始止不住的顫抖,随後便是突如其來的眩暈感。

他一手撐着石桌,一邊拼命壓下胃中的不适。

來人見狀皺了皺眉,一把将他拉至身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雙清涼的手便遮蓋在自己的耳朵上上,用他的胸膛為自己擋住了那灼人的火光。

“噓,別聽,別看。”

燈籠裏的蠟燭不一會兒便燃盡了,他不動聲色的男人懷裏退開,伸手拭去額頭上的汗珠,虛弱的笑笑,“我無礙。”

…………

沐春閣門口圍滿了人,門內大廳中躺着一個衣衫淩亂的少年,少年閉着眼,嘴角淌出大量血跡,面上表情十分扭曲。

宋喬帶着人趕過來時便看到沐雲正在驗屍,楚懷珝站在一旁,身邊是顧檀和沈枚。

“媽//的,怎麽回事,怎麽這群狐貍精居然也……”

沈枚瞪他一眼,示意顧檀還在一旁。

宋喬讪讪的摸了摸鼻子,問道:“死者是誰啊?”

“是白雪。”楚懷珝道。

氣氛一時有些安靜,沐雲解開白雪的衣服,只見他的胸口上一片紫紅,看上去倒像是拳頭留下的痕跡。

宋喬看看楚懷珝又看看沐雲,一時也不知說些什麽,只能幹巴巴的在這等着。

直接帶屍體回府衙?顯然不合适。

沒多久,沐雲站起身來,冷冷道:“內髒全部震碎,一擊致命。”

“什麽?”宋喬吃了一驚,“一拳?全部震碎?怎麽可能!”

楚懷珝聞言也皺起了眉:江湖中會些拳掌功夫的幫派倒是不少,能一擊致命,并且有着将全部內髒打碎的內力,除了幫派最鼎盛時期的幫主與長老,怕是再沒功夫能到如此地步了。

只是這些大俠多數以隐居山林,就算出山,恐怕也都已年過半百。又何必來傷一個楚樓小倌呢。

“我何時說過是拳?”沐雲翻了個白眼。

宋喬重新看了看白雪身上的痕跡,道:“這分明就是拳印啊。”

沐雲懶得與他辯解,他走至楚懷珝身邊,道:“二爺,是鈍器,長得像拳頭的鈍器。”

他頓了頓,從手心裏拿出一塊小指蓋大小的玉石,道:“還有這個,是從死者袖口發現的。”

楚懷珝接過玉塊端詳片刻,卻發現顧檀突然變了臉色。

“這個是……”

見他神色有異,楚懷珝問道:“你認得這個?”

顧檀接過玉塊看了看,喃喃道:“這是寒玉床上的碎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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