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再生事端
小徑邊, 少女張着雙臂, 一動不動地擋在馬車前。
她面上神色慌亂,身上的白色錦衣亦是沾滿了塵土, 幾乎看不出原本的顏色。銀簪珠花歪歪扭扭在挂在鬓邊,長發如枯草般亂糟糟的貼在頰側,隐約可見一張蠟黃而稚嫩的臉。
嘶鳴聲在頭頂響起, 馬蹄在距離她一丈處停下, 少女松了口氣, 随即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救,救命……”
她先是驚慌地回頭看了一眼, 随即用力撐起身子,顫着聲音對車夫道:“有人, 有人在追殺我們……求您幫幫我們, 救救我們吧!”
“這……這……”
車夫神色有些緊張, 他下意識回頭望了望車廂,正巧看到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從裏面伸出,緊接着耳邊便傳來一個溫潤儒雅的聲音:“發生什麽事了?”
看見車內有人回應,少女慌亂的眼中湧現出一絲光彩, 她改坐為跪,對着馬車連連磕頭:“裏面的公子爺, 我求求您,您行行好, 行行好救救我們吧。”
頭上的珠花随着少女的動作叮當作響, 車夫見狀三兩步來到少女身前, 趕緊伸手将人扶起。
“姑娘快起來,這可使不得,這可使不得。”
楚懷珝自車內跳下馬車,見這少女不過二八年紀,此時正扒着車夫的手臂,嘴中連連喊着救命。
“怎麽了?”他溫聲問道,心想這姑娘如此模樣,想必是遇到了什麽山野強盜。
東邊隐約有風聲傳來,驚起樹上一片飛鳥。
少女身子明顯一抖,她猛地望向天邊,那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讓她恐懼。
楚懷珝随着她目光看去,只見空中依舊天高雲輕,蔚藍如洗,根本沒什麽異樣。
少女怵怵地收回目光,她睜着一雙杏眼,張皇失措道:“有人在追我們,她們要抓我們,之前的好多人都死了,我們趁亂跑出來了,我們只能跑,只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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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無倫次的表達着,時不時回頭看看身後的天,似乎她所謂的那些追逐的人下一秒便會出現在那裏。
飛鳥重新停上枝頭,耳畔隐約傳來一陣翅膀拍打聲,楚懷珝剛向前走了一步,便發覺少女臉色一白,随即猛地從地上彈起。
“有,有聲音,她們來了,她們來了…”
不過是幾只鳥,卻使得少女如此崩潰,楚懷珝皺了皺眉,只得輕聲安撫道:“只是林間飛鳥而已,姑娘別怕。”
遺憾的是,少女并沒有聽進去他的話,她激烈地來回張望,顯然已經被吓破了膽。
一個不過十五芳齡的少女,究竟經歷了什麽才會變成如此模樣。
她口中的他們又是誰?
過了許久,少女似是突然回過神來,她喘着氣,無神的眼睛裏有淚珠大顆大顆滾落。
“求求你,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顧檀從轎內探出頭來,他環顧四周,這裏除了樹便是草,哪裏還有其他人。
将視線放在少女身上,顧檀心底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他總覺得這個女孩哪裏不太對。
跳下馬車,顧檀快走幾步來到楚懷珝身邊,蹙眉問少女道: “你們?你還有同伴?”
“我們……對,我們。”
少女垂下目光,她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草叢,楚懷珝順勢望去,只見那片草叢後靜靜地躺着一位紅衣姑娘。
這位紅衣姑娘亦是二八左右,同樣的錦衣華服,只不過她的服飾明顯要比眼前的少女好上許多,就連妝容也要更加精致些。
看見這個女子,顧檀終于明白他心底的那絲異樣的感覺是什麽了。
違和感。
眼前的這位少女,她的氣質與她所戴珠花所着衣衫完全不搭。
見兩人不說話,少女從懷裏摸出一錠銀子,急忙道:“你們不會白救的,我有錢,我很有錢,我可以給你們錢。”
她邊說着,邊将頭上的銀釵和珠花摘下,聲音滿是無助:“只要能把我們送回馬尾縣,我可以,我可以給你們很多很多的錢。”
馬尾縣?那是哪裏?
楚懷珝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他還真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興許只是某個城下的小村鎮吧。
為了使自己的話變得更加可信,少女急促的語氣中帶了幾分懇切,又因為聲音嚴重走調而變得十分古怪。
“只要将我們送到馬尾縣,到時候想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你們!”
誘之以利,自古以來都是個通用的方法。
這個前提是,你給出利益真的可以讓對方心動。
楚懷珝聞言啼笑皆非,他對着少女打量了片刻,目光在她袖口上銀絲鸾鳥上停了一瞬,随即猜道:“你說的馬尾縣,可是在南郡?”
少女一愣,随即瘋狂點頭:“對對對,就是南郡。”
南郡,銀絲鸾鳥…
楚懷珝目光閃了閃,輕笑一聲:“姑娘既然如此說了,那便一起随我上車吧。”
三人包下的馬車本來就很寬敞,此時倒也不怕多加兩個少女。
“你确定你們要去馬尾縣?”
上車後,楚懷珝還是重新向少女确定了一下地方,白衣少女縮着腦袋,輕輕點了點頭。
她小心翼翼的守在昏迷的紅衣女子身邊,興許是楚懷珝的語氣過于溫和,她的神色雖然依舊害怕,卻少了幾分緊張。
車夫撥轉馬頭,馬車沿着小徑向後行進,見她不似方才那麽激動,顧檀餘光掃過一邊昏迷的紅衣女子,好奇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們兩個姑娘家怎麽會單獨出現在這裏?”
少女輕輕打了個寒顫,搖着頭道:“我們被人帶到了河邊,他們讓我上船,我沒上過船,我害怕…”
她語無倫次的說着:“我們是跑出來,她…她體力不支暈過去了,我害怕,我以為再也回不去了…”
沈枚靜靜在一旁聽着,聞言忍不住插嘴道:“那帶你們出來的人呢?”
少女突然白了臉色,她雙唇微微顫抖,“死了,都死了,好多人,都死了…”
這一番話聽的楚懷珝有些雲裏霧裏,他與顧檀對視一眼,只得先安撫少女道:“沒事了,你現在安全了。”
沈枚将驿站留下的幹糧遞給少女,輕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猛地接過幹糧,立刻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只聽她口齒不清道:“我叫…我叫吳翠翠,她,她說她叫果果。”
她說?
顧檀聞言挑眉道:“你們不認識?”
吳翠翠啃食幹糧的動作一頓,随即搖了搖頭:“我們是在河邊認識的。”
看來這個吳翠翠并不是鳳家堡的人。
楚懷珝将手中茶水遞給噎住的翠翠,低聲道:“你身上的衣服,應該不是你的吧?”
翠翠灌了幾口茶水,怔怔地望着楚懷珝道:“你,你怎麽知道?”
楚懷珝指指她袖口的銀絲鸾鳥,輕笑道:“這便是鳳家的圖騰,你能不能告訴我,你這衣服是怎麽來的?”
“鳳家?”翠翠咀嚼着這兩個字,臉上有一瞬間的迷惘,她看一眼昏迷的紅衣女子,支吾道:“我不是……這衣服是果果借給我穿的,那日我掉進了河中,她就把自己的外衣給我了…”
這麽說來,這個昏迷的自稱是果果的紅衣女子,應該就是鳳家的人了。
想到這兒,顧檀輕輕挑了挑眉,他望着楚懷珝,眼神中滿是疑惑道:既然是鳳家堡的人,怎麽會單獨出現在這裏?
楚懷珝也想不明白,他合了墨扇,輕聲問少女道:“他們為什麽要帶你們去河邊?你可認識他們麽?”
少女垂下頭,她攥緊了衣袖,半晌後終于開口:“我…我是被我爹賣給他們的…他們要帶我上船,帶我去更遠的地方…”
楚懷珝聞言頓時明了,原來這又是一起販賣人口的案子。
他沉思了片刻,突然開口道:“你方才說的…都死了,又是什麽意思?”
興許是吃了東西的緣故,翠翠的情緒已經歸于平穩,她輕輕抖了抖肩膀,低聲道:“我和果果本來計劃要跑,快被人追上的時候,身後傳開來了一陣慘叫,我大着膽子回頭看了一眼,就看見,就看見…”
眼睛裏的驚懼一閃而過,翠翠聲音裏帶了一絲哭腔:“他們滿身的血,都是血,那些人用手撕開了将他們的身體,鮮血流了好多,好多…”
聽了她的形容,沈枚生生打了個寒戰,親眼看到了這些景象,難怪她剛開始會被吓到神志不清。
楚懷珝握着墨扇的手指一頓,随即慢慢皺起眉來。
用手?撕開?
那得是怎樣的臂力。
難道說……
顧檀與楚懷珝想到了一起,他沉吟片刻,問道:“你可有看清那些人模樣麽?”
“沒,我沒有…”翠翠搖了搖頭:“但是她們還在追,還在追我們…”
話音剛落,只聽着門外傳來一聲響亮的鳥鳴,少女臉色一白,她掀開簾子一看,只見一只巨大的白鳥盤旋于天際。
似是發現了他們,大鳥低鳴一聲,竟是直直向馬車俯沖而來。
“來了……來了……她們來了。”
翠翠喃喃道,随後身子又止不住的顫抖起來,“她們來了,會死的,我們會死的…”
顧檀見狀皺起了眉,正要問些什麽,四周突然湧現出一陣莫名其妙的殺氣。
林子中安靜的可怕,沈枚亦是察覺出了不對,他警惕的坐起身子,手指已經按在腰間的月白劍上。
再看楚懷珝,只見他“刷”的一下開了墨扇,臉上神色未變,似乎對周圍的變化毫無所察。
馬車依舊不緊不慢的行駛在小徑上,眼看再過一個彎就要到官道了,楚懷珝突然吩咐道:“車夫,勞煩停車。”
“不,不能停下!”翠翠的尖叫微微有些變聲,她顫抖着,抽泣着,鼻涕眼淚混在了一起。
“不能停!不能停!會死的,會死的!”
雖然不明白楚懷珝此時停車是什麽意思,但翠翠激動的神色着實讓沈枚吃了一驚,他在緊張之餘不禁連連安撫少女道:“你別怕,你們不會有事的。”
行駛的車夫并未察覺到任何危險,雖然他覺得這命令下的着實奇怪,但客人就是客人,客人要求停車,自然不有不停地道理,于是找了一個角落,乖乖的把馬車停到了一邊。
“爺,可是有人要下個方便?”
隔着車簾,車夫恭敬的問道。
車夫話音剛落,只覺得周圍樹林裏突然挂起了一陣風,這風來的兇猛,吹動林中樹葉沙沙作響,有落葉紛紛從枝頭悄然落下,飄然盤旋落至車頂,若不是四周殺氣逼人,這樣的畫面,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美景了。
車頂樹葉越落越多,耳旁尖銳的風聲中夾雜着一絲絲微弱的氣流,對方的輕功到底還是差些。
一,二,三,四,五……
楚懷珝動了動耳朵,手中墨扇輕輕搖動。
五個人。
五個女人。
鳳氏五音仙麽?
他低頭看一眼昏迷的鳳果果,嘴角慢慢泛起一絲苦笑。
似乎有點難對付。
但願她們肯慢些出手,也好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機會。
頭頂的白鳥扔在盤旋,察覺到周遭殺氣越來越重,楚懷珝知曉她們已經準備出手了。
掀開車簾正要下車,楚懷珝只聽得耳側風聲一凜,凝眸細看,一枚長約三寸的鳳頭銀針正好從車外飛入。
墨扇接下銀針,就在他飛身下車下車之際,一根青玉長笛突然由身旁刺來。
楚懷珝側身避開她的攻勢,墨扇一合,反手便對着女子手腕敲去。
“鳳商小心!”
身後的橙衣少女開口道,她又抛出一枚鳳頭銀針,随即轉了轉手中長笛,直接将墨扇擋住,随即向南邊的三位女子使了個眼色:“鳳角,鳳徵,鳳羽,上!”
見她五人同時出手,楚懷珝暗暗嘆了口氣。
這是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啊。
霎時間,橙衣女子已經飛身來到他的身邊,楚懷珝見狀并沒有躲避,只見他擡手将墨扇轉了個圈,扇柄對準她肩上的穴道正要點下,眼前倏忽間又閃過幾道銀光。
楚懷珝後退幾步,那五名女子已然站作一排,她們紛紛手持玉笛,衣袂飄飄,每一位都恍若出塵谪仙。
鳳氏五音仙,果然名不虛傳。
“原來是你!”
那名方才偷襲他的,名叫‘鳳商’的女子目中含怒,一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
楚懷珝一愣:“你認識我?”
“我當然認識你,”黃衣女子冷冷一笑:“你是陸峰的朋友,我曾在畫舫中見過你。”
“畫舫?”
楚懷珝回憶片刻,那日陸峰請來的舞姬歌女實在多不勝數,可若是鳳商這種容貌的,他應該不會沒什麽印象,想來她當時應該是易容了。
其餘的四人聞言不自覺又帶了幾分殺意:“你是陸峰的朋友?”
也不知陸峰究竟怎麽招惹上鳳家堡的,楚懷珝苦笑一聲,無奈道:“誰說去了便是朋友了?”
只當他是狡辯,鳳商怒目而視:“若不是朋友,那日你為何會出現在主賓席?”她話音一轉,語氣多了幾分殺意:“鳳一和鳳二均死于陸峰之手,你是他的朋友,又助他綁了我們的少堡主,不殺你不足以祭奠我鳳氏忠魂!”
話音剛落,鳳商便于其餘四名女子同時将橫笛放于唇邊,只見她冷冷一笑,毅然道:“這可是你臨終前的最後一首曲子了,你可要聽仔細了。”
“快,堵上耳朵,千萬別去聽那樂曲。”馬車內,顧檀對着車內的三人吩咐道。
他将袖邊紅綢扯成布條,麻利的攢成兩個小球,輕輕塞進耳朵裏。手指按上腕邊銀镯,幾縷銀絲作勢纏入指尖,顧檀一手掀開車簾,目光始終跟随着楚懷珝的身影。
朱唇輕啓,玉指靈活地在笛孔上交錯,一陣悅耳的笛音從五人武器上湧出。與一般的曲子不同,這曲子裏蓄滿了內力,入耳滿是清冷肅殺之意。
除了鳳家本家弟子傳人,旁人一旦陷入樂曲之中,輕則頭暈目眩,神志不清;重則失去意識,暴斃而死。
這便是鳳家的攝魂曲。
有銀光自眼角劃過,楚懷珝輕嘆了一口氣,墨扇在身前輕輕搖動,他現在并不着急出手。
五人見狀擰起了秀眉,這人不躲不閃,甚至都沒有用內力封上聽覺,他這是在尋死還是在挑釁?
想到這兒,鳳商眯了眯眼,她的手指突然從原本的孔道移開,那本來已成殺局的樂曲突然變調,重新将那肅殺之意發揮到了極致。
金戈斷魂!
傳聞中沒有一人能完全抵禦的十級攝魂曲。
要知道除了鳳家堡堡主可以已一人之力奏出十級曲,其餘鳳家子弟均是借合奏之力來完成這些曲子。
見鳳商改調,其餘四人明顯一愣,就在他們決定配合鳳商完成演奏時,手指卻突然仿佛凍住了一般,再無法動彈。
那攝人心魄的笛聲終于戛然而止。
有一紅衣男子自車上跳下,他翻動着手指,嘴角挂着若有若無的笑意道:“攝魂一曲震天下,果然名副其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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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Freya,越前南次郎-愛中國,呆......的營養液~
今日的更新!粗長掉落!
小天使食用愉快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