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左相晉逸
泾州有河名臨, 此河西接成丘八裏渠, 東接京都護城河,乃是天盛水路重要的樞紐。
臨河邊, 白衣男子負手而立,這人身姿挺拔,面色清俊, 渾身上下透着淡淡疏離, 那雙淺色眸子如同平靜的湖面, 似是任何事都不能激起漣漪。
冷清的仿若不食人間煙火一般。
河中紅色已經褪去,身側的所有屍體已經被人處理幹淨,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在鼻尖萦繞,男子恍若未覺,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覺一般。
身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晉逸回過頭, 淡淡問道:“檢查的如何了?”
“一共三十五具屍體,有的被人擊碎了內髒,有的被人撕開了身體,”來人回答道, 随後又補充:“我之前從未見過這種手法……這些人應該不屬于江湖。”
“不屬于江湖……”晉逸擡頭看向遠處,清冷的聲音沒有半分溫度:“看來的确有人按耐不住了。”
來人沒有接話, 他靜靜地站在晉逸身邊,墨色長袍襯的那張清秀的娃娃臉異常蒼白。
水聲潺潺, 日光灑在河面, 銀色波光來回蕩漾。一黑一白兩個身影立在岸邊, 十分賞心悅目。
河邊冷風吹過,男人重重咳了幾聲,面上不禁顯出幾絲紅潤。
晉逸眉心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淡淡道:“你重傷未愈,何必非要跟我出來。”
男子邊咳邊抱怨:“你那相府實在太過無趣了,只怕那雪山極地都比那裏有人氣,我若再不出來,恐怕就就要憋死在裏面了。”
晉逸聞言掃他一眼:“既是養傷,要那麽熱鬧作甚?”
男子一噎,随即小聲道:“若不是現在沒地方去,老子才不會待在你那破地方。”
等我找到那些背叛我的人……
男子眼底閃過一絲殺意,尚未回神,肩膀卻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下意識反手擒住那只手腕,只聽咔嚓一聲,一聲悶哼從晉逸口中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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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傳來溫潤的觸感,男人驀然驚覺,他慌忙松了晉逸的手,一張娃娃臉帶了些窘迫:“你沒事吧,你……剛才說什麽?”
“我說漲潮了。”晉逸平靜道。
“……我們先上去?”男人試探道。
晉逸一動不動的看着他,聲音依舊沒有半分波瀾:“上去之前,先把我的手腕接上,闫佩羽。”
馬蹄聲自遠處而來,驚起一片飛鳥,闫佩羽耳朵動了動,随即為晉逸接上手腕,皺眉道:“好像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輛華麗的馬車緩慢駛來,晉逸轉了轉手腕,平靜道:“我們過去看看。”
馬車行至泾州臨河,車夫于一處角落停了車,楚懷珝剛跳下馬車,便聽着耳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懷珝?”
擡起頭,楚懷珝見到來人亦是微微詫異:“你怎麽出京了?”
“京都的事有右相着手,我便出來看看。”
他說的随意,可楚懷珝知道事情一定沒有那麽簡單。
晉逸身居高位,本就不便随意出京;加之他自小喜文,對于江湖之事并不熱衷,自身亦是沒有半分武功;若非大事,絕對不會親自跑出來。
墨扇一合,楚懷珝皺眉道:“京都最近……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天盛京都位于泾州東南,臨河正是護城河上游的一處分支。
月初時,六公主曾乘船沿河道游玩,嬉鬧之際,卻在河面發現了一具男屍。那男屍已被河水泡得發白。六公主受到了驚吓,于當日昏迷不醒,高燒不退。
“聖上得知此事後大怒,命我嚴查此事,我卻在河底撈出了其他東西。”
房間內,晉逸坐在圓桌前,身側立着輕輕咳嗽的闫佩羽。
早在路上時,楚懷珝便感覺到這位 ‘新侍衛’有些不對。這人雖然步伐輕健、卻偏偏氣息不太平穩,分明是重傷後尚未恢複的模樣。
若是沐小四,楚懷珝一準要猜猜他何要帶這麽一個侍衛出門;可若換作是晉相爺,楚懷珝卻是想都懶得去想了。
左相的腦子裏裝的是什麽?
除了家國天下,恐怕在沒有其他了。
別說帶個重傷侍衛,就算帶條狗,他都不覺得奇怪。
走神了片刻,楚懷珝輕咳一聲拉回思緒,正色道:“你撈到了什麽東西?”
“內髒與器官,一些零零散散的人的內髒與器官。”
聽到這兒,楚懷珝輕輕皺了皺眉:“所以你才沿着流向來到了泾州?”
“嗯。”
楚懷珝聞言苦笑一聲:“看來我們查到一起去了。”
顧檀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他垂眸為兩人續上茶水,卻發覺一道視線總若有若無地粘在自己身上,若無其事的擡頭望去,恰好與闫佩羽的目光相撞,後者微微一笑,眸中神色若有所思。
坐着的兩人并未察覺這邊的動靜,晉逸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金玉蟾失竊一事也與這個有關麽?”
“恐怕牽連甚廣。” 楚懷珝苦笑一聲:“好在現在遇上了你,否則我還要之後才能回京都看看。”
“你就是現在回去,這些人也盯得很緊。”晉逸淡淡道。
“哦?怎麽?”
“京都有異動,怕是有人要翻風浪了。”
晉逸此話一落,屋內登時一片寂靜,顧檀率先放下了手中茶壺,喃喃道: “我似乎有什麽東西落馬車上了……”
“相爺,二爺,顧檀先失陪了。”他向兩人盈盈欠身,随即回首對沈枚道:“沈小英雄,随我去馬車上找些東西來。”
“是!”沈枚答得很快,他知道接下來的話不是自己可以聽的,可惜自己尚且年幼,到底還是不如顧檀玲珑。
也是,風月花場之人,除了擅長察言觀色,還有便是能在最巧妙的時機做出最合适的選擇。
知他們要避嫌,楚懷珝點點頭,溫聲道:“去吧,別走太遠。”
關門聲響起,屋內只剩他與晉逸兩個人。
晉逸舉起茶杯,以杯蓋拂去茶上浮沫,開口道:“有人潛入阿震軍中,盜了他浴血營的軍機文書。”
汩汩茶香從手中溢出,晉逸輕啜一口,“雖說那份文書是假的,卻證明了他軍內的确有叛徒;阿震已經着手在查了,可就在前幾日,有人在章王府內搜到了那份假文書。”
楚懷珝聞言一怔: “你是說,章王盜了軍機文書?”
盜軍機文書能做什麽,自然是通敵造反。
将茶杯放置桌上,晉逸搖搖頭,劍眉微皺:“當時所有證據均指向章王,由于證據太過完整,我便開始懷疑事情的真相。”
楚懷珝聞言明了,哪有人會在造反前留下那些能夠指正自己的所有證據。
“後來,我在那幾份書信上發現了鐵鏽的痕跡,”晉逸頓了頓,“巧的是,護城河內撈出的那些內髒,據仵作交代,上面或多或少也有一些鐵屑,不知兩者是否有所聯系。”
他看向楚懷珝,低聲道:“章王暗自養了五萬精兵,他興許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只是這次找到的證據卻證實他是被人污蔑的。”
楚懷珝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當時章王謀反證據确鑿,聖上是如何打算的。”
“軟禁。”晉逸道:“他手下五萬精兵現下全給阿震掌管。”
“羅三?”楚懷珝皺眉:“為什麽不是祁王?”
“距今為止,祁王并沒有回京的打算。”
說到這兒,晉逸平靜的望向窗外:“沐雲回來時,曾帶回了幾只螫蟲屍體,清澤花了不少功夫,查遍了藏書閣的所有相關書籍,唯一與‘起死回生’記載有關的,是一本名為《奇技》的書。”
“雜野錄?”楚懷珝問他。
一般稱為雜野錄的書,書中內容基本都是作者自己靠想象杜撰而成,缺乏實際考證。
“我不确定。”晉逸收回目光,“那本書的編寫者,名為梁永。”
梁……
楚懷珝手指一頓:“你是懷疑之前的……”
晉逸不緊不慢道:“金玉蟾失竊之源雖然仍是個謎團,但那賊的身份,你應該也猜了七七八八吧。”
“是……”楚懷珝苦笑道:“我這次回京,本就是要向你确定這件事。”
金玉蟾是貢品,那賊知道它存在,知道裏面的東西存在還知道它放置的地方……
除了皇室,便一定是品階高的官員。
“倘若這幾件事都與那個有關,我們便只能把那密封的案宗重新翻出來,到時候……”他頓了頓,接着道:“所以我只能親自出來看看。”
短暫的沉默後,楚懷珝突然嘆了口氣,刷的一下開了墨扇:“若真是那樣,只希望牽扯的人不要太多才好。”
血玉墜随着楚懷珝的動作來回晃動,沉思的晉逸一擡頭便看到了那抹鮮紅,平淡的聲音裏難得帶了絲好奇:“清澤送你的和田玉墜,你還在我那裏放着,你上次不是還說,扇上挂了墜便不順手了麽?”
楚懷珝聞言摸摸下巴,輕笑道:“這就要看那墜子合不合手了。”
晉逸直接點破:“不是墜子合手,只是送的人合心罷了。”
楚懷珝但笑不語,他合了扇,随手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道:“說起來,你身邊的那個侍衛我怎麽從未見過?左相府何時多了這麽個人?”
“路上撿的。”
一口清茶差點噴出,楚懷珝以錦帕擦擦嘴角,驚訝道:“撿的?”
“嗯。”晉逸語氣在此轉淡,仿佛再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他被人追殺,我恰好路過,他便躲進了我的轎子中。”
自從出了屋門,闫佩羽的目光便一直在顧檀身上打轉。
對那探究的目光恍若未覺,顧檀沿着回廊來到一方院中,他撩起紅袍斜倚在一邊的石柱旁,所謂上車取物不過是假話罷了。
身後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顧檀本在看着空中雲彩,聞聲直接轉過頭去,輕嘲道:“方才在屋內公子便一直在看我,可是有何指教?”
闫佩羽也不避,目光直接迎上顧檀,一張娃娃臉寫滿了興趣:“我只是覺得閣下有些眼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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