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河神
清晨, 河邊微風飒飒, 帶着少許泥土的腥氣。
東方既白,有三五少年圍在臨河上游, 手持新鮮的畜肉以及蔬菜瓜果。
面上帶着虔誠而得體的笑,他們站成一排, 畢恭畢敬的立在岸邊。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搭着一方簡易的祭祀石臺。因地形緣故,那石臺并不平穩, 怎麽看都像是匆匆壘建而成的。所以當身形佝偻的神婆踏上石臺時,那底座的石頭猛地一晃, 差點就散了架。
“上禱兮,體恤河民;仰瞻俯首, 必佑忠, 瓜果侍奉,必佑誠。”
臨河河水平靜的流淌,神婆舉着手中木杖,唯一的一只眼睛靜靜地望着河面,口中念念有詞。
“昭鑒, 吾等居于泾臨,日夜祈願, 甚惶甚恐。願得上人垂憐,調風露, 順雨澤, 趨福芳, 避禍災……”
神婆一邊說着, 一邊以木杖指向石臺下的一物,那物正被香爐擋了個幹脆,完全不知是什麽。只是遠遠看見一根粗粗的麻繩頭垂在邊上。
被木杖一指,那東西似乎是在掙紮一般,發出‘嗬嗬’的聲響。
“賤民無知,降罰天意;望其已懷感聖心,願拜手,盼陽出陰藏,謝恩光。”
少年們盈盈跪倒,與臺上神婆一起頌念道:“願拜手,盼陽出陰藏,謝恩光。”
興許是上了歲數,神婆的動作僵硬而遲緩,她顫顫巍巍地念出祭詞,哪料到一開口便漏了風,因此口齒并不清晰,反而十分滑稽。
石臺周圍站了很多人,除了居于臨河附近的漁人,還有大多數是來看熱鬧的,有人聽神婆口音如此奇怪,忍不住便笑出了聲。
“快別笑了……”身後有一個大漢碰了碰他的胳膊。
那人回頭看一眼,只見大漢面色煞白道:“你對神明不敬,會出事的。”
“報應?你說那個所謂的?”他不屑道。
Advertisement
“噓!”大漢瞪大了眼,“你不想活了?”
見大漢一副見鬼的模樣,那人調侃道:“今天不過是來看個新鮮,況且我馬上就要離泾州去北方了,這的手在長也報應不到我的頭上。”
“無知的外地人!”另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開口道。
那人聞言惱怒地看向高瘦青年,“你這是什麽意思?”
高瘦青年嗤笑一聲,轉了頭去便不打算再理會他,大漢見那人就要發火,連忙解釋道:“你看見臺下的那根繩子了麽?”
“那根繩子上綁着的就是一個外地的商販,不知怎麽得罪了這裏的,前天在河邊走路時掉進了臨河裏,落了個半傻不瘋的下場。”
“還有這樣的事?”那人半信半疑道。
大漢咽了口唾沫,緩緩道: “是啊,所以我才說,在這裏亂說話會有報應的。”
兩人的對話被一個小孩子聽見,只見她天真的擡起了頭,問身邊的女人道:“娘,這裏真的有嗎?”
“不要亵渎神明!”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女人将孩子按在胸前,神色微微惶恐: “莫要怪罪,莫要怪罪。”
請神,祭拜,獻禮,送神,望燎。
祭祀活動有條不紊的進行着,神婆揮舞着木杖,動作滑稽誇張。河邊的少年依次将手中祭品沉于水下,閉着眼虔誠禱告。
被綁在臺下的男人雙眼無神,面色僵硬而慘白。他暴躁地扭動着身軀,似乎想要掙脫束縛自己的繩索。
“嗬……嗬……”
嘴裏發出奇怪的聲音,男人表情滿是痛苦。
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大,眼看手腕已被麻繩磨破,鮮血染紅了繩邊,他卻恍若無感,任憑腕上肉爛骨露。
活結在男人的掙紮中漸漸松了扣。抽出一雙鮮血淋漓的手腕,他猛地起身,眼睛直直的盯着石臺上的神婆。
喉頭滾動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音,男人大步走上石臺,伸手捉住了神婆雙臂,用力一拖便将她舉了起來。
手中木杖掉落,她神色驚駭的看着男人,雙腿于空中不停的亂踢。
男人神情十分奇怪,他歪這嘴角,腕上傷口因接觸空氣而微微顫抖。
皮下有什麽東西從脖子蠕動到了臉上,男人身子一震,随即攥緊了神婆雙臂,下意識用力一撕——
…………
楚懷珝與顧檀趕到時,晉逸已經在臨河邊了。
身着錦衣的男人已經倒在石臺上,他身邊躺着的,正是雙臂脫臼,奄奄一息的神婆。
石臺邊上的看客都戰戰兢兢的縮在一邊,又是害怕又是好奇,偶爾伸出脖子往這邊看幾眼,待不小心與那些封場的官員眼神對上,立刻将頭垂下。
“怎麽回事?”
目光掃過那方搖搖欲墜的石臺,楚懷珝微微皺眉:“他們這是在做什麽?”
“祭河神。”晉逸淡淡道。
他話音剛落,只聽身後一人回禀道:“相爺,石臺看客中一共受傷五人,并未有人死亡。”
侍衛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将另一個男人推至晉逸面前:“這是鬧事者劉開封的弟弟劉開石,此事的來龍去脈他都清楚。”
劉開石擡頭看向晉逸,行禮道:“小民見過晉相爺。”
“嗯,”晉逸掃他一眼,發現這人除了呼吸有些急促之外,神色還算平靜。
越過劉開石,晉逸的目光最終落在地面的錦衣男子身上,開口道:“他是你哥哥?”
“回相爺,是。”
劉開石輕輕吐出一口氣,将事情緩緩交代清楚:“我們本是南郡商販,前幾日來到了泾州談生意,我哥在酒館喝多了,便來到臨河撒酒瘋,我攔也攔不住。有人說這河裏住了河神,我哥罵他們胡說,自己跑到河邊又喊又叫,腳下一滑便栽進了水裏。”
劉開石說到這兒,擡頭看了晉逸一眼,見對方神色未變,心裏頓時打起了鼓,也不知道這位晉相爺對自己的話聽沒聽進去。
楚懷珝站在一側,見劉開石停下,便搖搖墨扇道:“後來呢?”
“後來他邊罵邊游上來,我以為沒什麽事,便和他一起回客棧去了。哪知到了第二天,我突然發現他似乎有些癡傻,本想着是醉酒原因,便沒有在意,等到了晌午,他就連話都說不出了。”
“落水後便癡傻了?”顧檀挑挑眉,“還有這樣的事?難不成是磕到腦子了?”
“這……小民也不知,只是他腦後并未受傷,倒是腳趾被碎石割破了。”劉開石道。
“後來我帶他去看郎中,郎中看過後問了我落水的事,我一股腦說了後他便搖頭嘆息,說這是被河神詛咒了,沒得治,需要找神婆向神明忏悔,我這才想着來祭拜河神試試。”
晉逸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他掃過那方歪歪扭扭的石臺,低聲道:“真是荒唐。”
得病不尋良醫,卻只想着靠這些邪門歪道來恢複,簡直愚蠢至極。
劉開石被他語氣中的冷意激的一顫,頓了頓,還是繼續道:“送到這裏時,我哥已經沒了意識,為了防止祭神儀式順利進行,我以麻繩綁住了他,卻是沒想到他會突然發了瘋,掙脫繩子傷人……”
臨河中尚且漂浮着的大大小小的瓜果,顧檀回身望去,只見那些手持瓷盤,面色蒼白的少年圍坐在一起,口中依舊念念有詞。
嘴角勾起一個輕嘲的弧度,顧檀掃一眼地上的神婆,抱臂笑道:“看來這位河神脾氣是真的不好,不僅懲罰了那個對他不敬的商販,連着月月供他的神婆也要一起受牽連。”
聽了顧檀的話,楚懷珝有些哭笑不得,再看那些戰戰兢兢的少年,面上已經沒了血色。只見他們雙手合十,閉着眼默念着什麽,楚懷珝聽了幾句,無非也是什麽‘勿怪勿怨’之類的詞。
目光微動,楚懷珝擡步走到那群少年面前,溫聲問道:“你們,都是來這裏祭河神的?”
少年們點了點頭,見他神色溫和,便大膽開口道:“我們是這條臨河的侍童,負責向河神獻食。”
“這樣啊。”
楚懷珝笑笑,墨扇指指地上躺着的男人:“他是來向河神贖罪的?”
少年沉默半晌,小聲道:“是,他……他受到了河神的降罰,若不贖罪,便會,便會瘋癫至死。”
楚懷珝聞言目光微動,他好奇道:“現在這樣的情況,他是贖罪失敗了?”
少年們互相對視幾眼,最終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這個要看神婆收到的指示是什麽。”
少年說着望向神婆,神色複雜道:“神婆現在已經暈了,還要等她醒來才知。”
“哦?這神婆果然是‘神通廣大’啊。”楚懷珝開了墨扇,揚唇笑開:“那……之前可有過成功贖罪的人?”
“有。”少年斬釘截鐵道,“有發熱,頭暈,抽搐之人,拜了河神贖了罪,很快便恢複了。”
幾人說話間,劉開封已經幽幽轉醒,只見他靜靜看着一旁的顧檀,眼底湧現出的,居然是一層淡淡的哀意。
“嗬……嗬啊……”
見他醒來,楚懷珝飛身來到石臺邊,劉開封察覺到身側的動靜,待轉頭看清來人,眼底的哀意很快便被殺氣取代。
就是他。
腦海裏有個聲音在叫嚣。
就是他,殺了他。
※※※※※※※※※※※※※※※※※※※※
一更,食用愉快~
二更在路上,72,73章留言有紅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