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舊事
陰晴不過二十年。
相傳梁家最頂盛的時期, 衆人欽羨的除了江湖中廣傳的鬼斧神工技藝,還曾有過被皇室肯定的榮譽。
宣和十一年, 先帝赫連熙于永樂宮擺下壽宴,特地派人将梁氏召入宮中,想一睹‘鬼偃’風采。梁氏以傀儡作舞獻禮,惹得龍顏大悅。
宣和十九年,梁氏族長梁銘被誅, 整個梁氏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其內情無人得知。先帝赫連熙命內務府将卷宗密封,并置于宮內暗閣之中。後來有宮人相傳,先帝并未于卷宗之上書寫梁家定罪名, 那被封在暗閣內的卷本, 不過只是一個幌子。
這麽多年,梁家的事逐漸被人淡忘, 倘若梁氏真有遺孤, 那個出沒于莺燕樓,不知身份的所謂七公子, 無疑嫌疑最大。
“公子, 我看這天,就要下雨了。”
合了墨扇, 楚懷珝順勢挑開一側車簾,天邊的豔陽已被烏雲遮上, 隐隐呈落雨之勢。
馬車外傳來車夫憨厚的聲音, “您兩位坐好了, 咱們得快點趕路了。”
話音剛落,一陣涼風飒飒襲來,緊接着雨點便如散落的珠簾般密集落下。
“駕!”
馬蹄聲伴随着雨聲回蕩在耳際,有雨珠沿小窗落入車內,沾濕了墨扇扇面。
車外雨勢漸大,冷風自小窗吹入,楚懷珝放下小簾,輕喃道:“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顧檀窩在軟墊裏裹了裹衣袍,垂眸道:“二爺下一步,要如何打算?”
“找晉逸,回京都。”
楚懷珝輕嘆一聲,回望他道:“你體內的毒只是暫時壓制,根本拖不多久。”
“貪歡?”顧檀眼皮也沒擡一下,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
說罷不等楚懷珝回答,便自嘲般勾起唇角:“之前便聽聞貪歡乃是最‘良心’之毒,中毒者死前會享盡世間歡愉,倒是沒想到還能親自感受一番,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回到院前時,屋外雨勢并未減小很多。
十二見有馬車停于門外,便立刻撐起油紙傘前去相迎。
車簾掀開,車內走下兩人,紅藍相依,煞是好看。
“二爺,顧公子。”
楚懷珝微微颔首,問道:“晉相爺現在何處?”
十二微微彎腰,垂首道:“相爺已于書房相候多時。”
他說着将油紙傘遞給楚懷珝,抱拳行了一禮便自行離開。顧檀本打算回屋,卻被楚懷珝拉住了手。
“走吧,去書房。”
楚懷珝将紙傘撐在顧檀頭上,後者擡頭望了一眼,忍不住調笑道:“二爺這傘怎麽越撐越歪。”
他說着将傘柄向旁邊推了推,原本只有衣角沾水的紅袍立刻濕了大半。
一把傘終究遮不住兩個成年男子的身軀,顧檀眼波流轉,揮袖将他手中紙傘搶去,随即往身後一扔,勾唇笑道:“我看這傘既然容不下兩人,倒不如一起淋着。”
紅袍頓時被雨水澆濕,緊勾勒出纖細的腰身。細密的水滴沿發梢流頸間,沿鎖骨滑落于前襟。楚懷珝眸色一暗,随即自腰間抽出墨扇,伸手一拉便将人護在扇下,神色頗為無奈。
俯首湊近顧檀耳邊,楚懷珝咬上他的耳尖,低喃道:“與其在院中淋雨,倒不如今晚于巫山共覆雲雨……”
話未說完,顧檀便猛地将人推開,臉頰微熱:“二爺現在怎麽如此不着調。”
雖說書房并沒多遠,但兩人行至書房前,藍裳紅袍均已落滿了雨水。待晉逸開門見他二人這幅模樣,差點直接關門送客。
“十二沒去接你們麽?怎麽淋成這樣?”
楚懷珝聞言嘴角微彎:“來得着急,一時沒顧上撐傘。”
他說着便運起內息,先是自行将藍裳烘幹,接着又一手搭上顧檀手腕,緩緩将內力渡給他。
晉逸沉着臉掃他一眼:“哦?還有你着急的事?”
“當然。”
目光在顧檀身上停了一瞬,複又很快離開。楚懷珝收回右手,低笑一聲:“尤其下雨。”
顧檀就坐在楚懷珝身邊,聽了這話差點将袖中紅綢打出去。擡頭見楚懷珝眼底滿是愉悅,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只是那雙鳳眸天生妩媚,單這麽一瞪,怎麽看怎麽像是嗔怪和抱怨,實在沒有半分威懾。
雖不明白楚懷珝話中何意,晉逸卻沒有深問;畢竟四人自小一起長大,對于他們幾個的性格與想法,不敢說知根知底,到底也能猜出八分。
見晉逸不語,楚懷珝輕咳一聲收了玩鬧心思,正色道:“百曉的确是沈意,闫佩羽似乎與他恩怨頗深。現在所有線索指向梁家,入松亭之後我去了趟莺燕樓,恰巧找出了那方玄帕的主人。”
“是什麽人?”晉逸沉聲道。
“應是京都之人。”楚懷珝沉吟片刻,又道:“天騎衛應是把那些傀儡都帶回來了,你應該知曉沈意與梁家密切相關,我猜他身後的人,很有可能是梁氏遺孤。”
“線索呢?”
“淮繡坊,七公子。”
淮繡坊乃是京都最大的綢莊,與其他綢莊不同的是,淮繡坊除了販布,也有自己的成衣鋪。
當然,淮繡坊之所以能冠絕京都,除了做工精良,還因為他背後東家乃是淮輕侯趙淵。
這六個字讓晉逸皺起眉來,趙家一脈單傳,趙景深雖然性格乖張,卻也不會摻和這種事。
想到這兒,他擡頭望向楚懷珝,突然問道:“梁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并不比你多。”楚懷珝敲着桌面輕嘆:“到底還要回去翻舊賬。”
說到這兒,他似是想到了什麽,搖着墨扇道:“說起來,我們打的賭,現在該是算我贏了。”
“你贏了,我也沒有輸。”晉逸望着窗外的細雨,淡淡道:“你說梁家之事要重新查,究竟是處于公事還是私心,你自己應該清楚。”
顧檀聞言擡起頭來,眼底閃過一絲錯愕。楚懷珝倒是沒有反駁,只見他合了墨扇,無奈道:“還說不是坑,所以我這次又是白跑了趟腿。”
晉逸眼底難得帶了幾分笑意:“那幾壇秋露白,我分你一半就是。”
“那就謝過晉相爺割愛了。”楚懷珝作勢拱手,凝眸見他身前的桌上似乎多了幾根鷹羽,便突然問道:“闫佩羽的傷勢如何了?”
晉逸身形一頓,平靜道:“傷上加傷,不太樂觀。”
除了失血過多,內髒受損,闫佩羽全身經脈幾乎斷了八成,單是小臂與肋骨便折了四處,若不是靠沐清澤的續命丸吊着,恐怕早就咽氣了。
“我已使貪狼傳信于清澤,待将這邊事情處理完,我們便即刻回京。”
楚懷珝聞言眸光輕閃,晉逸如此着急,想來闫佩羽的傷應是比想象中還要嚴重。
顧檀原本沒有聽懂他們的談話,後來聽晉逸說到傷上加傷,顧檀垂眸略一思索,便猜出了聽他們口中闫佩羽,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血閻羅究竟是哪個。
若那日與自己交手的真是闫佩羽……那一切都說通了。
三更殿與百曉閣淵源頗深,那日他總說自己的招式眼熟,想來一早便開始猜測自己與沈意的關系,難怪他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躲避自己的銀絲。
想到這兒,顧檀突然掏出一方錦囊來。他将東西放在桌上,徐徐開口道:“若相爺身邊的那名侍衛便是闫佩羽,我想有些東西,也該物歸原主了。”
楚懷珝自然知曉袋中是何物件,只聽他輕笑一聲,随手将錦囊扔給晉逸:“對了,這可是他的東西。”
手指挑開錦囊上的繩結,晉逸低首望去,銀色鋼針被排列的整整齊齊,針頂上栩栩如生的銀羽于燭光中閃爍着戚戚寒光,
正是那日從胡青身上拔下的破魂針,不多不少,一共三十二根。
晉逸瞥了那針幾眼,複又将繩結重新系好放入屜下。
“這東西我先待他收着,等他醒了便還給他。”
話音剛落,書房外突然響起陣陣敲門聲,阿七緩步來到門前,剛一開門,便見十二端端正正在門外。
“相爺,那個神婆已經醒了,嘴裏神神叨叨也不知在念些什麽,您要不要去看看。”
客房外。
劉開石坐立不安的杵在門前,眼神卻時不時飄向窗內。
聽說神婆醒了,他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目的就是想問清楚他哥哥劉開封究竟還能不能救回來。雖說楚懷珝已經說過“節哀”,可他的心底總還抱有一絲僥幸。
不知過了多久,小徑上撐傘走來幾人,劉開石見狀眼睛一亮,連忙迎了上去:“大人,大人。”
晉逸并沒理他,只是大步從他身前走過,自始至終都沒看他一眼。
“情況怎麽樣?”
來到門前,晉逸轉頭問門口看守的侍衛。
“并無異常,她一醒來便呆坐在那裏,口中也不知說些什麽。”
劉開石見狀轉向楚懷珝,後者則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插話。
“開門。”晉逸淡淡道。
三人一前一後進入屋內,劉開石走至門口,正要進去,卻被阿七和十二一起攔下。
“你不能進去。”
劉開石急了,下意識往裏闖了幾步:“我就問個問題……”
十二将刀鞘架在劉開石胸前,刀刃出鞘半寸,“這是命令。”
劉開石整個人都蔫了下去,他眼巴巴得望着那扇門,緩緩垂下腦袋,眼底湧出一片哀色。
一雙雲紋靴突然出現在眼前,劉開石一驚,猛然擡頭,就見楚懷珝手持墨扇,正靜靜看着自己。
“你想問什麽我知道,只是她現下神志不清,你說了她也無法正常回答。”
說到這兒,楚懷珝搖搖墨扇,“生死本就是無法回天之事,與其在此事上浪費時間,倒不如早日助我們查明真相,也好讓你兄長入土為安才是。”
劉開石聞言又低下了頭,他胡亂抹了把眼淚,道了聲:“小人知道了”便奔進了雨幕中。
楚懷珝望着他的背影,合了墨扇輕嘆一聲,轉身重新回到屋內。
屋內的床上坐着一個身形枯瘦的老人,只見她眸中一片朦胧,嘴唇微動,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顧檀本來站在門邊,見楚懷珝進屋,便跟在了他的身旁,那想到那位神婆一看見顧檀,本是混沌的眼中猛地閃過一絲精光。
“回來了,你還是回來了,你還是回來複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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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露與小顧沒有關系啊啊啊!!!
那個其實是百曉想要對付闫佩羽用的……
背後的那個人應該很容易猜吧23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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