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京華

好熱。

周圍白煙滾滾, 火舌舔舐着屋脊,将整片天空映成一片血紅。

“快跑, 快跑,別回頭……”

身後的樓閣已然轟塌,喉嚨被熏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六歲的男孩緊了緊手臂,他将懷裏的東西抱緊, 踉跄着向前跑去。

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濃煙夾雜令人作嘔的焦臭, 鼻涕混着眼淚一起流下,滴在懷中的紅綢上。

紅綢之中躺着一位玉琢粉雕的嬰兒,男孩将綢上穢物拭去, 只見那孩子正皺着一張臉, 似乎下一刻便要啕嚎大哭。

“別怕,別怕, 哥哥在這兒。”

男孩伸出手指想要觸碰孩子的臉, 腳下卻突然被什麽東西絆倒在地。

那是一個殘破到只有一根手臂的傀儡。

懷中襁褓順勢向前抛了出去,男孩瞪大了眼, 只見他胡亂在地上摸了一把, 随即立刻曲起雙手,地上傀儡掙紮了一下, 顫顫巍巍站起身來。

眼看着襁褓就要落地,那傀儡猛然向前撲去, 僅存的手臂托起嬰孩向上微微一舉, 之後便重重的摔在地上。

支離破碎。

嬰孩似是識得那傀儡的面容, 只見他睜着黑漆漆的眼睛,突然咧嘴笑起來。

“咿……嘻嘻……呀。”

男孩來不及整理地上的傀儡,他将嬰兒抱起,用力擦去眼角的淚花,接着向前跑去。

不遠處,兩艘小船正停靠在河邊,船上衆人刀劍相向,似乎正在對峙。

後退半步,男孩與嬰孩一起躲進草叢中。

水已被封死,男孩環顧四周,随即低聲道:“你在這裏等我。”說完都方才響起他聽不懂,于是伸手從懷中摸出一枚銀镯放在紅綢上。

“噓,這個給你玩,別出聲。”

得了新奇的玩意兒,嬰孩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過去,他抱着那枚亮閃閃的銀镯,又咬又舔,口水沿嘴角滴在前襟。

男孩見狀向另一側走去,還未找到新路,便被眼前突如其來的亮光晃花了眼,船上的人在看到男孩後微微一怔,随即伸手一撈便将他拉上小船。

“沈大人,找到了。”

“快走!”

男孩微微一怔,開始瘋狂掙紮:“放開我,我弟弟還在……”

“來不及了!”

本來還在咧嘴笑的嬰兒突然聳下了眼角,他似乎聽到了男孩的呼喊,先咿咿呀呀的叫了幾聲,随後便扯着嗓子大哭起來。

“嗝…嗝個……哥哥……”

沈意翻了個身,鼻尖傳來一陣甜膩的清香。察覺到身側有動靜,他慢慢睜開眼,一張邪肆的臉正巧落入眼中。

坐起身,沈意将麻木的手指縮回袖中,“你怎麽在這裏?”

“說了給你帶了好東西,你不來找我,我自然要來找你了。”男人漫不經心的坐至床邊,沈意這才發現,在他的手中還端着一個青花瓷碗。

那股甜膩的清香,分明就是這碗中傳來的。

“這是什麽?”

“南糖團子。”

男人将瓷碗遞過去,“嘗嘗?”

碗中的團子潔白如玉,看上去十分香軟可口。沈意從昨夜起便沒吃什麽東西,現下睡醒正巧餓了,便接過青花瓷碗,拿起勺子将其中一個團子舀起。

咬一口,軟糯細膩,有深色的糖稀從團中流至勺上。

“如何?”

沈意眼下嘴裏的團子,微微蹙眉道:“好甜。”

男人眼底染了幾分笑意,他低頭将嘴湊到勺子旁,沈意見狀下意識松了手,男人伺機捧住了碗,将勺子內剩餘的半個團子吞下。

“我倒覺得正好。”

沈意一怔,唇齒間的話似乎全部哽在喉間,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短暫的沉默後,沈意突然道:“那可是我吃剩的。”

男人聞言輕笑一聲,他舔了舔唇,低聲道:“你想說什麽?惡心還是髒?”

沈意一怔,随即皺眉:“你不嫌髒麽……”

将青花瓷碗放在床頭,男人笑道:“你嘴裏的東西自然是幹淨的。”

說到這兒,他似是想到了什麽,笑意淡了幾分:“若說到髒……比你所謂的‘髒’還要髒的多的東西我都吃過,何況這個。”

男人彎起嘴角,眼底漸漸變沉:“你知道麽?夏季裏放過一旬的剩菜,對我們來說都是家常便飯,有時膳房做的少了,便沒了我們的食物,随意捉些老鼠蚯蚓,也能填飽肚子。再不濟,便是跑至禦花園采些雜花野菜,便就這池塘裏水咽下了。”

沈意有些驚訝,這是男人第一次與他說起這些事。

“那些東西,我吃過一月有餘。”男人淡淡道,仿佛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之事:“當時基本已經吃不出什麽是味道了。”

沈意抿緊了唇,他實在想象不出眼前這個衣着華貴的男人居然有過這樣一些往事。

“我娘臨終前的願望,便是吃一碗南糖團子,可惜到最後都沒有實現。”重新将碗端起,男人重新舀起一個團子放在嘴中,甜膩的味道似乎并沒有席卷了他的味蕾。

“你知道為什麽嗎?”

沈意沒有接口,男人似乎也沒打算等他接口,只聽他吃吃笑出來,瓷勺在他手中突然斷成兩截:“因為她不夠狠啊。”

“她到死都不明白,想在那個地方生存,究竟什麽才是最重要的。”

見他眼底越來越沉,沈意怔愣片刻,突然開口道:“你之前說帶來的東西,便是這南糖團子?”

“當然不是。”

男人似是回過神來,他眨了眨眼,又恢複成往日吊兒郎當的模樣,只見他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本暗黃色的書頁,在沈意面前輕晃:“是這個。”

沈意順着他的動作望去,卻在看見書本上的四個大字後瞳孔一縮。

男人見狀勾起嘴角,似是對他的反應十分滿意。

“這東西藏的深,好在最終還是被我找到了。”

…………

泾州離京都不遠,乘馬車于官道中趕路頂多三個時辰,若換走小徑,約莫一個時辰便可到達。

未時三刻,兩輛馬車駛入京都城門,一輛于道路向前直奔皇宮,另一輛,則是停在了第一綢莊‘淮繡坊’門前。

楚懷珝下了馬車,擡眼環顧四周繁華而又熟悉的景象,心底不由生出幾分悵然。

顧檀跟在他身後下了車,剛一落地還未站穩,便聽得身後傳來一個興奮又略帶傲氣的聲音:“這不是楚二哥麽,咱們可是有些日子沒見了。”

楚懷珝尋聲望去,卻在看見來人後輕輕一笑:“是有些日子沒見了,趙小侯爺今日可是過來查賬的?”

京都混了這麽些年,說起楚二爺有什麽‘狐朋狗友’,趙景深絕對算得上一個;若說沐清澤跟他出來玩純粹是好奇,那這趙景深就是正兒八經的‘志趣相投’了。

“查什麽賬,二哥就別膈應我了。”趙景深撇了撇嘴,只見他大步來到淮繡坊門前,目光觸及顧檀後,突然揚起一個輕佻的笑來:“這位又是哪個樓裏的美人啊,之前怎麽沒見過?”

聽出趙景深了語氣裏濃濃的興味,顧檀忍不住看了他幾眼。

這位小侯爺雖然看上去一副傲慢模樣,可眼底卻滿是清明。

“見過趙小侯爺。”他說着就要行禮,卻被楚懷珝先一步捉住了手。

墨扇輕搖,楚懷珝笑的溫和,趙景深見狀眼眸微閃,連忙道:“說起來,二哥在這裏做什麽?”

“查些東西,你在這裏便好辦了。”

雖說這淮秀坊是趙家的産業,可這趙小侯爺卻是趙家的唯一棵獨苗苗,楚懷珝十分清楚趙家與梁家毫無牽扯,心底困惑之餘便打算先過來看看,畢竟他還沒能猜出鳳湘究竟是什麽意思。

“你這‘淮繡坊’裏可有被稱為‘七公子’的人?”

趙景深聞言皺起了眉:“這裏的生意我從未插過手,二哥突然這麽問,我現下還真不好回答。”

也是,趙景深本就無心生意之事,此事問他基本也算對牛彈琴了。

楚懷珝輕嘆一聲,無奈道:“這事等不得,你恐怕要快些查了。”

“哦?”趙景深聞言來了興趣:“這人究竟怎麽得罪二哥了?”

“讓你查便是。”

見楚懷珝神色認真,趙景深收起了平日裏的輕佻模樣,正色道:“二哥要查的人,不會與章王有關吧?”

“章王?”楚懷珝眸中閃過一絲不解,趙景深見狀壓低了聲音,緩緩道:“二哥有所不知,你不在京都的這段日子裏,宮中可出大事了。”

“嗯?”

“章王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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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始于初戀,堅果不能吃的地雷~

感謝Freya,斓零的營養液~

寫困了,如果有bug明天再改吧2333

新章,食用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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