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花明
先帝赫連熙共有三子五女, 嫡長子赫連承誕時便封為太子, 後繼帝位;三子赫連章與六子赫連祁皆為宮妃所出,于束發之年逐一封王。
相比于每天縱情酒色無所事事的祁王殿下, 章王性格內斂,心思缜密, 加上手上握有五萬精兵,其在京都的勢力,自然不容小觑。
這樣的人, 倘若真要謀反, 怎麽可能輕而易舉的便被抓出證據?
“這幾日朝中上下惶惶, 都說章王還有同黨,章王倒也痛快, 兵權一交,自己也全認了,就等聖上抄府, 單說這份膽識氣魄, 真的是……”
話說一半, 想起身旁還有顧檀,趙景深微微一頓便收了聲,只淡淡道:“據說陛下只将他禁于府中, 這事似乎還要重新徹查。”
楚懷珝聞言微微抿唇,心道這章王也是老謀深算了。
精兵再手, 無論罪名是否莫須有, 一旦得天子忌憚, 終将永無寧日。
最是無情帝王家,宮廷權位之事,有時不是簡簡單單喊個‘冤枉’便可無事的。
證據是真是假,明眼人一看便知。赫連章要做的,無非就是讓龍椅上那人選擇做個明眼人,并助他于史書上留下一筆:聖上仁德,感念手足情之類的廢話。
聰明人向來懂得急流勇退。
搖扇輕搖,楚懷珝深深看了趙景深一眼,狀似不經意道,“徹查便徹查吧,這些事,終究不是我們能摻和的。”
只聽趙景深突然嗤笑一聲:“也是,此次章王倒臺,朝中所有人都亂作一團,那些與他走的近的官員此時都如熱鍋螞蟻般恨不得立刻與他撇清關系,只恐殃及池魚。就連祁王也是最近才回的京,卻偏偏也沒敢去府上看他一眼。”
楚懷珝聞言一愣,面上帶了少許驚訝。
章王出事應是有些時間了,祁王此番不聞不問的做法,倒像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了。
兩人談論的聲音不大,店內小夥計只聽得門外略有些鬧騰,便斜眺着眼側臉望去。
這不看還好,一看發現是趙景深,驚得差點跳腳。
東家怎麽這時候來了?
急忙換上恭敬神色,小夥計轉頭通知了店鋪掌櫃,那掌櫃也是一驚,随即理了理衣衫,三兩步跑出來招呼。
“您今個兒怎麽過來了?”
掌櫃拘謹的搓着兩只手,一張滿是本就不年輕的臉笑出了一臉褶子。
側首看到一旁若有所思的楚懷珝和顧檀,他又微微向前半步,猶豫道:“二爺也來了?”
趙景深見狀微微皺眉,掌櫃那張陪笑老臉實在倒人胃口,他揮了揮手,剛想說“沒你什麽事”,卻又好似想到了什麽,轉頭問楚懷珝:“二哥方才說要找人,不如我先帶你查查最近的簿底?”
楚懷珝聞言挑了挑眉:“最近多久?”
趙景深回頭望向掌櫃,掌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連連回答:“最近三月的薄底還未封存。”
楚懷珝思索片刻,合扇拍拍手心:“也好。”
總歸是要查,不如先碰碰運氣。
擡步走入淮繡坊,入眼裏滿是華衣錦緞、毓秀绫羅。趙景深帶楚懷珝來到賬簿櫃臺,側頭見顧檀正若有所思的盯着不遠處的绫羅,便挑眉道:“南郡那邊新到了批綢子,美人若喜歡,不如過去挑挑,若看見心儀的緞子,做衣或其他,直接告知夥計就行。”
楚懷珝聞言啞然失笑:“你這生意怎麽還做到我頭上來了?”
趙景深一樂,露出兩顆虎牙來,“那緞子确實是剛到的新貨,配這美人絕對夠格,再說二哥向來出手大方,這幾個錢一定也不會記在心上。”
顧檀倒是沒仔細去聽他們的對話,目光依舊停在不遠處的一方墨色綢緞上。
準确的說,是停在那綢緞的花紋上。
掌櫃從櫃箱裏翻出一本冊薄遞給櫃臺前的兩人,轉頭見顧檀的注意力仍然緞子上,便伸手召來門外侯着的小夥計,吩咐道:“帶那位公子随處看看,好好招呼。”
小夥計聞言趕忙小跑着跟去,伸手引路道:“公子,這些都是咱們這兒最好的料子,我帶您過去看看。”
顧檀垂眸思索片刻,回頭見楚懷珝與趙景深正在認真查看簿子,眼波微轉便點了點頭,舉步向着那琳琅滿目的彩緞走去。
淮繡坊不愧是京都第一綢莊,且不論其他,單說這綢緞的種類便已經是一般地方匹敵不了的了,更別說數量與做工。
目光從彩緞落那塊墨綢上,顧檀狀似不經意走到布料前,伸手撫上那樣式複雜的花紋,随口問道:“這是什麽緞子,上面繡的又是什麽?”
夥計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着解惑:“這是雲煙錦,您看得這個是已經繡了花的成品。”
他說着從另一側拿出一匹材料一致卻未見刺繡的雲煙錦,“這是原料,您方才看得那匹上面的花紋,乃是按客人給的圖譜繡上去的,您若想要……”
顧檀聞言眸色一閃,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什麽客人?”
“這小人就不知了。”
見那夥計面色為難,顧檀也不在細問,他抿唇向外走去,卻在轉角處遇到了查完冊子的楚懷珝,正巧與他撞個滿懷。
伸手扶穩顧檀的身子,楚懷珝輕笑一聲:“怎麽這麽着急?”
顧不得撞疼的鼻梁,顧檀一把拉住楚懷珝的手,“二爺,那個綢緞上的圖案有問題。”
跟着身後的趙景深聞言微微不解:“什麽?”
“那匹雲煙錦上的圖案。”顧檀道,“我曾經在我爺爺的書畫上見過,他說那是騰蛇。”
楚懷珝聞言皺起眉來。
騰蛇,梁家的信仰。
四四方方的墨色綢緞被擺上櫃臺,趙景深看了又看,無論怎樣也沒看出這奇怪的圖案到底與騰蛇有什麽關系。
掌櫃夥計大大小小站成一排,桌上擺着方才還翻過的冊子,楚懷珝合上最後一本,揉揉額角:“沒有。”
趙景深聞言看向掌櫃:“所有定制的冊簿都在這兒了?”
“是。”
那掌櫃向前走了半步,急忙道:“這位公子方才拿的那塊綢緞,正是我們之前拿給客人的成品,後來客人不滿意,這單子就沒做成。”
既是生意沒談成,自然不會記入冊簿。
“雲煙錦……”楚懷珝低喃道:“京都中能用得上這種綢緞的,大概非富即貴了吧。”
騰蛇圖案麽?
似是想到了什麽,楚懷珝突然對掌櫃道:“那客人送來的圖譜,你們可還留着?”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掌櫃,只見他擦了擦額角的汗,連連點頭道:“留着呢留着呢!”
夥計手慢腳亂一陣,一張幾乎泛黃的紙頁被送到楚懷珝的手上;由于他太過緊張,有汗珠自額角落下,打濕了紙頁一角的墨痕。
“呀!”
他輕呼一聲,下意識揚袖去擦,卻一下将那處抹花。
一股熟悉的清香似有似無的飄在鼻尖,楚懷珝微微一愣,等他重新去嗅時,那清香卻轉瞬即逝。
這個味道是……
不再去注意那圖紙上的筆跡與繪畫紋路,楚懷珝将紙張平鋪在桌面,随後又将手邊茶杯拿起,杯蓋微微傾斜。
茶水沿杯壁灑上紙頁,頃刻間便将那幹涸的墨跡暈開。
紙張筆跡尚可僞造,但墨汁總是被忽略。
若方才沒有聞錯,那這味道,應該是那個吧。
不出片刻,紙上傳來淡淡的茉莉清香,楚懷珝瞳孔一縮,随即輕輕閉上了眼。
怡妃喜香,研墨總愛加些香料,後托人尋得一方墨臺,墨成後落于紙上無味,遇水則溢。
只不過這事知道的人不多,偏偏楚懷珝是一個。
那墨臺正是他尋來的。
後來怡妃仙逝,東西自然就落到了那人手裏。
“祁王是何時回的京?”
趙景深微微一怔,還是如實回答:“就在前幾日,我在宮中還見過他。”
“走,去皇宮。”
猛然站起身,楚懷珝面色微沉。
七公子,祁公子。
赫連祁。
…………
藏書閣內,晉逸坐在木桌前,手中翻閱着一本卷冊,那卷冊很薄,僅看了一盞茶的功夫便已到底。
門外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內侍恭恭敬敬喚了聲“楚公子”,晉逸卻是連頭都沒擡,将這本合好放置其餘的兩本之上,淡淡道:“這些卷宗似乎并不齊全。”
楚懷珝挑了挑眉:“是一定不齊全。”
晉逸聞言一愣,擡頭看向他:“什麽意思?”
楚懷珝轉過去,只見他緩步來到內侍身邊,正色道:“前些日子,可有人來過藏書閣?”
門邊的內侍聞言笑笑:“楚公子說笑,除了裏面的暗閣,這藏書閣也不是什麽不能來的地方……”
楚懷珝微微一笑:“那我換個問法,前幾日,祁王爺是不是來過這裏?”
內侍聞言搖了搖頭,楚懷珝見狀輕喃:“看來做的還算幹脆。”
密封的卷宗不得帶離暗閣,即便來了,想要将東西帶出去也是妄想。
不過對他來說,偷偷帶出應該也不算難事吧,畢竟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取出無憂丹,幾本卷宗簡直是易如反掌了。
見他不語,晉逸輕輕皺起了眉來,“你是不是在淮繡坊查到了什麽?”
“我懷疑祁王就是七公子。” 楚懷珝輕嘆道,随即将目光掃過桌上擺放整齊的三本卷宗:“你這邊可有收獲?”
晉逸搖了搖頭,伸手将最上面的一卷冊本遞給楚懷珝,“我查了所有卷宗,梁家判下的罪名是謀反,而具體細節卻根本無從查證。”
“整個卷宗裏只有寥寥數行和梁氏族譜。”
楚懷珝将卷宗翻至族譜,一個一個把名字掃過去:“梁家的事能處理的這麽幹淨,依我看來,大概只有一個可能:此事牽扯到皇室。”
說到這兒,楚懷珝微微嘆氣:“之前猜測七公子是梁氏遺孤,是因為我從未懷疑過沈意的身份……”
目光停在翻開的卷宗上,楚懷珝頓了頓,随後轉頭問晉逸道:“你還記得沈家滅門的罪源是什麽。”
“私藏罪人之子。“晉逸道,“證據不足,疑罪從有。”
楚懷珝笑了笑,低聲道:“這麽多年了,大家都說沈家的的案子乃是疑罪從有,因為沒有确鑿的證據。”
卷宗翻過一頁,楚懷珝掃過所有人的年歲,随即手指突然指向其中一個名字,沉聲道:“若這罪名是真的呢?”
晉逸垂眸望過去,只見上面以楷體書寫着兩個大字——
梁柯。
“你的意思是……”
“若那百曉,既是沈意,也是梁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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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快要完結惹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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