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終章(下)

京都, 沐府。

沐雲站在紅漆大門外, 抱着劍仔細觀望着來往馬車華轎,許久未曾破冰的面上終是帶了一絲期待。

不多時, 一輛馬車停于沐府門前,自車上下來兩人, 均身着錦衣, 面貌俊美。

未曾見到那個三分笨拙七分腼腆的少年, 沐雲愣了一刻, 還是上前一步抱劍行禮:“二爺。”

目光落至身後的顧檀,他微微皺起眉來,嘴角一抿便撇過頭去。

顧檀知曉這位沐小公子一直與自己有間隙,此時倒也沒什麽所謂。若是放在之前,他可能還會笑着借沈枚上去逗弄幾句, 可如今…

想到那個總是彎着一雙杏眼卻笨手笨腳的孩子,顧檀破天荒的沒有開口。

眼底的失落一閃而逝, 沐雲側身讓過大門,對兩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四爺此刻還在夏公子那邊忙着, 請二爺先去廳內稍等片刻。”

楚懷珝沖他微微颔首,轉眸看到府門外停着的另一馬車十分眼熟, 便好奇道:“晉相爺什麽時候來的?”

“有半個時辰了。”沐雲回答。

“半個時辰…”楚懷珝忽的展顏一笑, 墨扇于胸前輕搖:“看來小四是真的忙啊。”

梁宅舊址驚變, 各處流言四期, 晉逸這段時間可謂忙的焦頭亂額, 多次派人平穩民心, 這才勉強壓下那所謂的“冤魂回門”一說。

如此繁忙之際還要親自來一趟沐府,這其中的原因,自然與闫佩羽脫不了幹系。

踏入府中,周遭總是圍繞着淡淡的草藥清香,煞是好聞,沐雲帶着兩人來到大廳,只見右側的雕花椅上正端坐着一人,那人一席白衣,手中正捧着一盞清茗慢啜,眉目間總是帶着幾分冷漠疏離。

正是晉逸。

聽腳步聲漸近,晉逸将茶盅放回桌上,擡眸見是楚懷珝,難得皺起了眉,分明是十分不滿的神情。

“你這是什麽表情?”楚懷珝搖着墨扇坐至他對面,眼底滿是戲谑:“你若還有公務在身,不如先走;闫佩羽那邊我替你盯着,等小四看過再給你消息便是。”

晉逸沒有理會他,只是轉頭淡淡看向顧檀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

楚懷珝挑了挑眉,正待開口,便見着顧檀突然掩唇咳了幾聲,秀眉微蹙,似是有些難受。

将幾上扣着的茶杯擺正,楚懷珝擡手為他斟了杯茶,溫潤如水的眼中盡顯關切:“怎麽了?”

“沒什麽,”垂下衣袖接過茶杯,雙頰因咳嗽而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顧檀吸了吸鼻子,鳳眸流轉道:“只是覺得這裏的藥草味道有些重。”

楚懷珝聞言向他身邊靠了靠,右手持扇予顧檀身側輕搖,流動的風似乎将室內藥香沖淡不少,楚懷珝嘴角微勾,聲若潤玉:“現在可好點?”

不,不是風。

熟悉的芷蘭清香代替了周圍的甘苦氣息,顧檀忽然有些失神,頰上的紅暈慢慢染至眼尾,朱唇輕啓,鳳眸深處仿若蒙了層水霧般迷離,身體也不由湧起一陣躁動。

“咳咳!”

廳外突然傳來幾聲重咳,顧檀猛地回過神來,只見一人立在門外,青衫玉冠,俊顏星眸。

“沐雲說府上來了客人,我便過來看看,若是不小心打擾了二哥雅興,二哥可莫要生氣,”那人聲音宛若深泉,清亮中還帶了些許揶揄:“不過這待客之所難免人來人往,二哥下次還是先讓我準備間客房才是。”

顧檀垂下眸來,面上不禁有些發燙,他清楚的知曉方才不僅僅是體內貪歡作祟,還有自己心底泛出的無法言語的悸動。

只見晉逸不緊不慢的站起身,平靜對廳外人道:“他自是不在乎這些的。”

楚懷珝跟着站起身來,随後自然而然的握住了顧檀的手,輕笑一聲道:“情不自禁而已。”

顧檀面上紅暈未褪,此刻本想松開他的手,卻感覺一股暖流沿着手掌彙入四肢百骸,慢慢平複了體內的躁動。

沐清澤見狀眼底閃過一絲了然,随即笑笑:“我聽說你們還帶了個重傷的人過來,那人現在哪裏?”

客房內,沐清澤立在床頭,先是檢查了闫佩羽的傷勢,随後将手指輕輕搭在他的脈搏上,眉頭越皺越深。

內髒俱損,經脈幾乎斷盡,勉強靠着續命丹吊着口氣,這人之前究竟是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收回手指,沐清澤神色是滿是凝重。就算救活,他也再不可能恢複如初。

行醫多年,沐清澤也算閱人無數,他雖不知闫佩羽身份,卻也能看得出,這人絕對不會是拖着殘軀茍延殘喘之人。

若真的醫活了他,他自己能接受這樣的自己麽?

勉強吸了口氣,沐清澤無奈的搖了搖頭:“這人都這樣了,還救什麽,幹脆利落的挖個坑埋了吧。”

話音剛落,周圍氣壓頓時一低,晉逸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方才說什麽?”

楚懷珝倒是樂了,他搖搖墨扇,輕咳一聲道:“小四啊,床上的那個是晉相爺的人,有些話可不能随便亂說。”

晉逸的人?

沐清澤一驚,随即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晉逸可以說是沐小四童年的最大的陰影。自五歲開始,他便進宮跟着晉逸學習字書法,沐清澤性格活潑,倒也不是個老實的孩子,偏偏晉逸卻是個面冷心也冷的正主,其中的心酸也就不言而喻了。

自此以後,晉逸在他心中的地位,那可是連行峻言厲的沐太醫和不怒自威的楚右相都比不了的。

沉默半晌後,沐清澤這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位究竟是……”

“一個侍衛。”晉逸身側的氣壓又低了幾分,他向前一步注視着沐清澤,聲線十分平靜,“能救麽?”

必須能啊。

沐清澤連忙賠上笑臉,語氣滿是肯定:“放心吧,只要還有氣在,就沒有我治不活的人。”

說到這兒,他微微一頓,猶豫道:“只是…”

“只是什麽?”

沐清澤一咬牙,幹脆實話實話:“只是就算保下性命,他的身體依舊會無比虛弱,再不能習武。”

晉逸沉默半晌,回頭看一眼向床上面無血色的闫佩羽,沉聲道:“能調養麽?”

“不行,”沐清澤抿起唇,“他傷的太重了。”

楚懷珝站在一旁聽着兩人對話,沉思片刻後突然開口道:“我曾經倒是聽聞有一種藥可重塑經脈,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沐清澤聲音低了幾分,澀然道:“只不過那不是藥,而是毒。”

屋內一時陷入寂靜,只聽沐清澤又道:“毒聖封斬的七日蛻骨散,服用後前四日可生肌換骨,重塑經脈,後三日則新肌化膿,筋斷骨碎,最終化為血水。”

晉逸聞言神情沒有一絲變化,只見他轉眸對沐清澤道:“先把人救了,其餘之事改天在說,這邊的事就先交給你了,過幾日我來領人。”

公務在身,晉逸實在沒辦法多留,此事說罷便袖袍一擺,大步離開屋內,留下生無可戀的沐清澤在一旁苦笑:“過……幾日啊?”

欲哭無淚地看着那抹離去的背影消失在眼簾,沐清澤轉身看向楚懷珝,“果然還是二哥最好……”

“別,我這裏也還有一個病人呢,”楚懷珝毫不留情的打斷了他的話。

沐清澤并無驚訝,只是望着顧檀輕嘆道:“我知道,他中了貪歡。”

将床邊帷幔合上,沐清澤走向一旁的木架邊,只見他從架上取出一個約莫十寸的方形鐵盒,随即又從一側的花瓶旁找了一個半月形玉佩,這才将它們一起帶到楚懷珝面前。

“這是做什麽?”

“拿解藥。”

“哦?”楚懷珝微微吃驚:“解藥你已經配好了?”

沐清澤聞言苦笑道,“是啊,花了一月有餘。”

打開鐵盒暗槽,沐清澤又從懷裏摸出一枚一模一樣的玉佩,兩只玉佩咬口吻合,對在一起後看不出一絲裂痕。

顧檀靜靜看着他的動作,眼底忽的閃過一絲暗光。

只見沐清澤一邊将對好的玉佩放入暗槽中,一邊道:“當初二哥曾托沐雲從雲州帶回了一瓶貪歡,我将它放于架子上,哪成想夏子昱不知何時進了這屋子,趁我不注意便服了藥……貪歡本無解,我是真真切切研究了一月有餘才堪堪配出解藥。”

說到這兒,他幽幽嘆道:“現在我這裏但凡帶些毒性的東西,全都用陰陽佩存在這個箱子裏,生怕那日不注意就入了那個活祖宗的嘴。”

楚懷珝聞言來了興趣:“這個夏子昱,當真一心尋死麽?”

“太真了,”沐清澤閉上了眼,“我這兩月提升醫術都趕上我之前三年的速度了。”

話音剛落,只聽‘咔嚓’一聲,鐵盒應聲而開。

越過裏面其他的瓶瓶罐罐,沐清澤輕車熟路的找到那瓶暗紅色的解藥,伸手遞給楚懷珝:“就是這個了。”

“這東西所需藥引及其珍貴,我當下也只配出了三顆,二哥下次還是多留心的好。”

楚懷珝聞言合了墨扇,淡淡一笑道:“放心吧,這種事不會有下次的。”

話音剛落,只聽着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沐雲站在門口叩了叩門,語氣帶了一起焦急:“四爺,夏公子又不見了!”

沐清澤面色一青,将解藥一把塞入顧檀手中,道了句“二哥我先失陪了”便匆匆開門離去。

留下哭笑不得的楚懷珝與顧檀面面相觑,都毫不意外的看見了對方眼底的無奈。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顧檀将解藥收回袖中,眸色一轉便低低笑開,“既是得了解藥,二爺若無他事,可否與我再去一個地方?”

從沐府出來時日頭正高,顧檀對着車夫報了一個地址,那車夫驚疑的看了他半晌,最終搖了搖頭,吶吶道:“這地方小人不去,公子還是另雇馬車吧。”

顧檀聞言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子,“把我們送至附近便好。”

猶豫片刻,車夫還是接過了銀子,支支吾吾道:“公子去那裏做什麽?那地方最近在鬧鬼,不吉利…”

顧檀笑笑沒有回答,等他重新回到車內,正對上楚懷珝饒有興致的目光。

“你要去梁宅?”

“嗯。”

楚懷珝挑挑眉:“去哪裏做什麽?”

找了個舒服的位子,顧檀順勢窩進車廂內的軟墊中,慢,舔唇笑道:“看看能不能撞上我娘的鬼魂,去給她上柱香。”

梁宅附近本就荒廢已久,爆炸之後的斷壁殘垣更添了幾分詭谲,車夫遠遠将他二人放在路邊後立刻駕車而去,生怕遇見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顧檀從腕上褪下銀镯,手指沿着紋路描繪片刻,随後向着西南方向走去,楚懷珝搖着墨扇跟在他身後,眼底驚訝一閃而過。

沒走幾步,顧檀突然停下來,他擡眸看了看四周景象,複又前行。兩人走走停停,約莫一炷香的功夫,顧檀終于在一個被炸的歪歪扭扭的石門前駐足。

“應該就是這裏了吧。”他低聲輕喃。

推開石門,那層許久不見陽光碎石灰塵随着他的動作徐徐蕩起。掩唇咳了幾聲,顧檀伸手向裏摸去,不出意料的摸到兩個凹下的環形圖案。兩個圖案連接緊密,隐約可以摸出大致紋路。

果然。

将手收回,顧檀側頭望向楚懷珝:“沈意的那枚戒指,二爺可還留着?”

“還留着。”

從楚懷珝手裏接過戒指,複又把它與銀镯扣在一起。顧檀将拼接好的首飾按上凹槽,只聽得‘轟隆’一聲,原本還是凹槽的地方全部陷了下去,露出一個扇巴掌大的小格。

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一本泛黃的書冊正靜靜躺在格子裏。

“這個是……”

顧檀将書本拿出,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真正的鬼斧殘卷。”

楚懷珝聞言挑了挑眉,“你知道?”

顧檀眸色流轉:“看看不就知道了?”

尚未翻開書頁,手指先被扇骨擋下;顧檀擡眼望向楚懷珝,只見後者輕輕搖了搖頭:“還是不要看的好。”

“哦?”顧檀勾唇一笑:“可這書都到手了,二爺難道一點也不好奇這裏面的內容麽?”

“這東西上沾染的鮮血太多了。”

想到因它而亡的數條人命,楚懷珝輕輕一嘆:“終歸不是祥物,還是毀了吧。”

拍拍書頁,顧檀彎着眼笑開:“這東西于我無用,二爺既說要毀,那便毀了吧。”

他說着随手将那書冊抛至天空,楚懷珝見狀搖了搖頭,墨扇輕揮間,那完整的書冊便如同斷翅的蝴蝶,揚起,破碎,複又落下,最終變為一片片碎屑。

“鬼斧殘卷……還是讓它作為神話流傳吧。”

數日後。

古樸的修補店前,一位少年緩步走入,只見他步履一深一淺,眸色幽深,眉宇間透露出一股難以言說的堅決。

他來到桌前,随手将手中布袋放入桌上,那袋子上滿是污漬,灰嘁嘁的袋角還破了一個洞,根本看不出本色。

店家上下打量少年一番,随即将目光移至那布袋上:“這位客人,您是要修補這個麽?”

“不。”

松開袋口,細碎而泛黃的紙張從袋口飄至桌上,只聽那少年平靜道:“掌櫃,若要将這些殘損的紙片複原,需要多久?”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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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後續會有番外~

感謝一直陪我走到現在的小天使~鞠躬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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