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考驗

封怒濤很好打發,蘇晉之随口一說,他便不再深究。

二人分別,蘇晉之回到樓上,只見魏溪仍在生剛才的悶氣。他一個人背對門口坐着,仿佛就是要看看師兄什麽時候回來,然後給他看看自己的背影,顯示自己的抗議。

“真生氣了?”

蘇晉之走到魏溪身側,後者卻把背一側,移了個方向,又拿背脊正對着他。

“何時變得這麽小氣?”

“……”

“你是不是覺得,師兄做得不對?”

“……”

“難道非要我跟你道歉,你才肯消氣呢?”

他語調一句比一句柔軟,到了最後,竟像是哄小孩的口氣,又溫柔又寵溺,已經叫人生不起氣。

魏溪終于轉過臉:“我劍法明明比他掌法好,這不公平!”

蘇晉之一笑:“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啊。”

魏溪一愣,張嘴“可是”了兩聲,想反駁,卻不知該反駁什麽,又悶悶地坐回去,肩膀耷拉下來。

“要知道,以後在外面對敵,多的是這樣的無奈。江湖人動手,可不會跟你講什麽公平,就是再損再毒的陰招,他們都能使出來。對了,你肩上的傷,不就是這麽得來的麽。怎麽好了傷疤忘了疼,一點也不長記性?”

魏溪想了想,師兄說得的确有理,可是他生氣也不完全為了這個。

“可是你跟他才認識一天,怎麽就幫他不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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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勝負輸贏,其實魏溪都看得不重,都能放下。真正讓他不忿的,是師兄幫忙外人而打壓自己這件事。

過去他們師兄弟在一道,從來都是同一陣線一致對外,現在這姓封的冒出來,師兄就變了。這變化讓他感覺慌張,好像自己手裏的糖果被人搶了,而且他還不知道原因,沒法搶回來。

“傻瓜,誰說我不是在幫你?”蘇晉之摸了摸他腦袋,坐了下來,“我這麽做,不正是在幫你。”

“啊?”

“封兄的掌法固然不及你,可他是個镖師,在江湖中闖蕩少說也有十幾年,每天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生平遇到大小沖突無數。試想,他們押镖的遇到的都是什麽人?多半都是綠林草寇,個個手段下流。能在這樣的環境底下存活,怎麽能沒兩下本事?而他最大的本事,就是随機應變,利用身邊一切可利用的條件。所以我相信,他即便遇上武功高過自己的人,也能有辦法成功脫身。你可別小瞧這本事,要我說,這也是一種了不起的能耐。”

魏溪不屑:“投機取巧的能耐?”

“投機取巧又如何?要是你遇上了小人,難道還要和他講道理麽?”

魏溪有些不明白,從前在山裏,師兄從沒跟他說過這些。他只是教他做人要光明磊落,要心懷坦蕩。誰能想到,一下了山,師兄嘴裏的話又成了另一套。

他被這兩套矛盾的想法給弄混了,需要花費時間消化一下。

蘇晉之明白他一時領會不了,微笑道:“師兄不是教你作惡,只不過江湖不比山上,有各色各樣的人。他們當中有光明磊落的,當然也有陰險刻毒的,除此之外,還會有兩面三刀的,心胸狹小的。我跟你說這些,是要你準備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也能生存,不要空有一身武藝,卻防不過一枝暗箭。”

他這番話說得很誠懇,也很鄭重。魏溪思索了一下,終于品味過來:“我明白了,師兄不是在教我使詐,而是教我懂別人會怎麽使詐。”

“沒錯,孺子可教也。”

魏溪得意:“我本來就聰明,你說過的。”

蘇晉之心道明明是說你武學天分高,又不是說你聰明。但魏溪這才剛剛消氣,他也不想再惹他,便敷衍道:“是了是了,你最聰明。”

接着,他又說:“一會兒吃過飯,下午抽時間,再叫封兄陪你練幾場。”

魏溪知道他又要給自己出難題,問道:“怎麽練?”

“綁起一只手。”

“師兄,你這是在給我找陪練嗎?也不問問人家願不願意。”

蘇晉之得意地一笑:“有我出面,一定說到他願意。”

“師兄啊……”魏溪意味深長地看着他。

“嗯?”蘇晉之微笑擡眼。

“……我發現,你其實也挺狡詐的。”

這一天,魏溪和封怒濤足足比劃了六七場,最後直到天色擦黑,兩人才堪堪停手。

魏溪先是被綁左手,後又試過不準動腳,蒙住雙眼等等諸般條件,到最後雖然以落敗居多,但基本上可以與封怒濤戰到難解難分,其中有兩局還将将險勝,足見進步驚人。

他懂得了這是為了訓練應敵,對勝負便不再計較,比試過後就開開心心地回屋,吃了飯洗了澡,早早地上床躺好。

蘇晉之是大夫的事被栖芳閣的姑娘們知道了,被她們纏着看東看西,耽擱了好一會兒。回到房裏,已是半夜,他甫一推開門,卻聞到一絲古怪的氣味。

這味道似香非香,甜膩膩軟絲絲的,像是要滲到人骨子裏去。蘇晉之因為常年服藥煉藥,對這些東西幾乎不受影響。但這古怪味道的配方,他一嗅便知。當下他想到魏溪怕是在這味道裏躺了一個多時辰了,搶到床前,掀開了床帳一看,果然,大事不妙。

魏溪蜷成了個蝦米,雙腿雙手環在被子卷上圈緊,整個人簌簌發着抖,面色潮紅,口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這樣子,明顯是受了催情香的刺激了。

蘇晉之循着味道,找到那香味的源頭,原來是房中點的蠟燭。火苗搖搖曳曳的,周遭散出袅袅香氣。

這是青樓中常備的物件,原意是為客人增添興致。誰也沒想到這房中客人會用不上這些,就也沒有撤走。

魏溪不明白其中門道,大概是随手拿來點了,想着為師兄留點亮,睡下也沒熄滅。于是這陰差陽錯之下,便着了道。

蘇晉之忙把蠟燭滅了,換上另一支普通的,又推開窗換氣,好讓這要命的味道快點散去。

床帳半掀,冷風灌入室內,魏溪被激得翻了個身。他扭動了一下,還是沒醒,整個人卻想愈發難過了似的,在床上來回挨蹭,十分難受的樣子。

蘇晉之坐到床邊,輕輕拍打他臉:“阿溪,阿溪,你醒醒!”

魏溪似乎感應到人聲,又扭了幾扭,摸索到聲音的位置,一把抱住蘇晉之的大腿,将頭擱了上來。

蘇晉之整個人一僵。

青年的頭發披散着,十分柔軟,蘇晉之伸手摸了摸,同那孩子小時候的感覺一樣。

魏溪剛入門時,常跟着蘇晉之睡。他睡覺時總習慣抱個什麽東西,姿勢又極其的不老實,常常是一個晚上從蘇晉之的胸口一直抱到大腿,早上起來有時候人還會掉個個兒,箍着對方的小腿枕着師兄的腳脖子睡。

蘇晉之給他這麽折騰,當然是會醒的,不過念在師弟年幼,從來也不推醒對方,只是被弄醒後閉上眼睛,在心裏默默數數,等困了再睡。

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有人這樣粘着。當魏溪長高搬去單睡一張床後,蘇晉之還不習慣了好一陣子,總是覺得身上空空落落的,一臉幾晚都連着失眠。

這下魏溪又枕在他腿上,像小時候一樣。他一貼到師兄身上,整張臉的表情就松弛了下來。

蘇晉之低頭摸了摸對方的臉,覺得他與小時候真是不一樣了,側臉的線條愈來愈分明,俨然已經是個大人的模樣。那雙眼睛一睜開,圓圓的還有幾分稚氣,現下閉上了,長長的睫毛覆下,就比醒着時候顯得安靜許多,也乖巧許多。

蘇晉之笑了笑,替他撥開額發,又将被子拉起一點,給他蓋到身上。

下一刻,魏溪一個伸手把被子又掀了下去,手臂在蘇晉之大腿上收緊:“師兄,師兄你別走!”

“我不走。”蘇晉之明知他是說夢話,依然十分配合。

“師兄,你怎麽幫別人呢?”

“師兄……我好難過啊……”

“師兄,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白天分明是把話都說通了的,到了睡夢裏,居然還在被這件事糾纏。

蘇晉之瞧魏溪一張臉被藥迷得通紅,鼻子皺了皺,隐約抽泣了兩聲,真像是十分傷心的樣子。他心一軟,便說:“是師兄做得不對,以後再不這樣了,凡事一定先讓你知道,不再叫你傷心,這樣行了嗎?來,別難過了。”

魏溪在夢裏也似乎聽到了,咂巴一下嘴,安靜了下來。

蘇晉之搖搖頭,準備再給他蓋被。沒想到魏溪又是一個翻身:“師兄,我好熱啊……”

他開始揪着自己的衣領,在床上打滾。

衣領很快被他扯松,脖子周圍也被抓得一片通紅。

蘇晉之忙去抓他兩手。但他雙手無力,這麽一抓,整個人反而不穩,向前一跌,險些摔在對方身上。

索性他反應快,勉強用手肘撐住,與下面的魏溪相距咫尺,總算沒壓到他身上。饒是鬧出這樣大的動靜,竟然也沒能将魏溪吵醒。

“師兄,好難受,我好難受……”

魏溪頭發散亂,有些貼在臉側,有些散在胸前。那焦急難耐的姿态,仿佛是砧板上的魚,因為缺水而反複掙紮,若再沒有一盆水澆下,怕就要渴死了。

蘇晉之看見了他的掙紮,雙目先是一沉,而後猛地坐起,從床上下來,一直退到窗邊。他的神情好像是碰見了猛獸,若不及時跳開,只怕下一刻喪命的會變成是他。

催情香不算毒物,吸入體內不過就是欲火難平,焦躁難忍而已。蘇晉之對着窗外,狠狠吸了幾口夜裏的涼氣,額頭上剛出的冷汗,也一點點被風吹幹。

他這麽對窗站着,也不回頭。過了一會兒,室內空氣漸漸清朗,魏溪的呻吟終于慢慢平複下去。蘇晉之這才關了窗,慢慢轉回身來。

第二天,魏溪從床上伸了個懶腰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師兄以手支頭,衣衫整齊地坐在桌邊閉目養神的樣子。

見狀,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師兄,你一夜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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