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杜蕭
一行人很快便到蕭家堡前。
蕭亭柳是當地望族,又是名門之後,宅邸自然規模宏大。蘇魏二人擡頭,只見蕭府門楣高聳,端正威嚴,上有陰陽浮雕,刻了許多人物掌故,雕工細膩,精致考究。
“這刻的都是什麽故事?”魏溪瞧了瞧,沒看出那些石雕講的到底是什麽。
那圖案與常見的五子登科五福臨門不同,一幅接着一幅,像是在描述一個連貫的故事,而上面的人物,也都是本朝服色。
“這是咱們大龑朝開國功臣蕭元晖蕭侯爺的故事。”一旁引路的蕭家家仆不無得意地道。
蘇晉之道:“原來蕭堡主是蕭侯爺的後人。”
“那是。”家仆一臉驕傲,仿佛身為蕭侯爺後人的不是主人,而是他,“咱們蕭家有幾世功勳,蕭侯爺當年協助先帝建國,平定天下,之後北夷來犯,蕭家幾位公子子承父志,都随杜将軍披挂出征,立下赫赫戰功。咱們姓蕭的才是蕭家正統,功臣後人。那姓謝的一個外姓,根本就是旁支,豈能與我們相比?”
他一個下人,處處也要與謝家莊比較,可見兩家嫌隙之深。
蘇晉之又問:“如此說來,蕭家那傳家之寶,就是蕭侯爺的公子蕭崇文的遺物七星日月匕了?”
魏溪道:“蕭崇文又是誰?”
蘇晉之道:“蕭崇文是蕭侯爺的蕭公子,雖是出身武将世家,但從小就博聞強記、聰穎過人。蕭侯爺本來想這兒子從文,蕭崇文也乖乖地遵從父命,參加科考得了探花。可第一次北夷來犯時,蕭崇文卻背着父親和幾位大哥,偷偷投到了杜晟天麾下,做了一個小小參軍。他本來人就聰明,對于兵書戰法爛熟于心,一上陣,便屢建奇功,後來幾次破例拔擢,一路升遷到定南軍副将,随着杜晟天幾次退夷,立下不少功勳……”
魏溪奇道:“他立了這麽多戰功,怎麽我都沒聽過?那個杜晟天将軍,他的名字倒像是很耳熟,可他後來,似乎、似乎……”
蘇晉之點頭:“杜将軍最後戰敗身死,已是北夷第四次來犯。蕭崇文在這事上頗受人诟病,最後就算僥幸生還,不久也郁郁而終,所以後世的人将他之前許多功勳也一并抹殺,沒人再記得他曾立下多少功勞,打過多少勝仗了。”
“哦……我記得說書人說杜将軍打仗有奇才,他軍紀嚴明,令出如山,手下能人輩出,以一當百,但凡他守住了什麽地方,那裏就是銅牆鐵壁,誰也撬不開。北夷人幾次前來,都是傾數十萬兵力也不能撼動他一分一毫,怎麽,怎麽這最後一次,就守不住了呢?”
蘇晉之道:“杜将軍百戰百勝,的确是沒錯。不過這份戰績,一大半要歸功于蕭崇文身上。”
“哦?那些奇妙的布陣,都是他出的主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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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蕭崇文從小天資絕佳,過目不忘。蕭侯爺府中兵書萬卷,全都給他記得一字不差,到了戰場上,他稍一觀察形勢,便能随機應變,想出最适合的應對之法。”
“那為什麽後來……”
魏溪問出這句,蕭家的家仆臉色已然不妙,礙于這兩位都是未過門的夫人盛情相邀來的貴客,才勉強沒有打斷。
蘇晉之道:“最後一次北夷大軍前來,本來沒有勝算,不知是不是老天作弄,突然下了場大雨,一道閃雷剛好将壘好的工事炸塌了。北夷趁此機會突襲,将杜家軍殺了個措手不及。軍營之中損失慘重,因此失守防線,讓敵人兵臨城下,圍住了他們困守的邊陲小鎮。如此斷水斷糧,圍不了幾天,城中的百姓就要餓死渴死,定南軍逼于無奈,只得出面和談。”
“這是誰的主意?”
“後人敬杜晟天是功臣,當然會說這是蕭崇文的主意。但他區區副将,沒有主将的授意,怎麽敢私自做決定?他們二人同在戰場厮殺十餘年,是刎頸過命的交情,要說蕭崇文會背着杜晟天去求和,多半是世人穿鑿附會,在我看來,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魏溪點頭:“是啊,要是真的怕死,何必還上戰場。蕭公子那樣聰明的人,難道不知道這是拿命去拼麽?”
蘇晉之聽他這樣說,感到十分欣慰:“是啊,可惜世人都沒有你這樣的眼光。他們覺得杜晟天是大英雄,所以應該寧死不屈,認為他主動求和,就是有損氣節。可是他們也不想想,若杜将軍死守不降,不但手下跟了他十幾年的兄弟都要死光,那一整座城的老百姓也要跟着遭殃。北夷人何其兇殘,他們攻打大龑四次,每一次稍有小勝便要屠城慶祝。越是鏖戰激烈的戰事之後,屠殺便越是慘烈。杜将軍會如此決定,也是因為看到了此戰必敗,不得已而為之。難道他不想打勝仗,不想把這些野蠻人趕走麽?”
魏溪聽得緊張,連連點頭:“那後來呢,不是求和了麽?為什麽杜将軍最後還是……”
蘇晉之無奈地一聲嘆息:“當時形勢敵強我弱,雖然對方将領願意和談,卻提出了一個極其刁鑽的條件。”
“什麽條件?”魏溪一口氣提起來。
“要求以主将杜晟天的項上人頭,換大軍退兵十裏。”
“啊!那他、那他就真的換了?”
蘇晉之默默點頭。
魏溪一陣眼酸,半晌,才吐出一句:“這杜将軍……真是位大英雄。”
“杜晟天自刎而亡,蕭崇文用這把七星日月匕割下了他的腦袋,只身提到北夷軍營帳之中,終于,敵軍頭領大笑三聲,對着杜晟天的頭顱痛飲三杯,而後揮手,踐約退兵。”
魏溪百感交集:“哎……沒想到,哎……原來蕭家的這把寶貝匕首還有這麽一段……”
蘇晉之說下去:“蕭崇文回朝,因為和談有功而受嘉獎。但杜晟天生前功勳卓著,又受百姓愛戴,他殉國的消息傳來,立刻引得成千上萬的百姓跪倒在皇宮門外哭號。人們悲憤難平,把這筆賬都算到了蕭崇文頭上。因而蕭崇文的功勳才頒授兩天,便不得不告病辭官,回家休養。有人說他貪生怕死,有人說他賣友求榮,總之種種罵名,不一而足。蕭崇文自此一蹶不振,不久後便神智不清,變得瘋瘋癫癫,據說過不了多久,便撒手人寰。”
“其實杜将軍會死,最傷心的,怕是他才對吧。”
蘇晉之冷冷道:“那又如何呢?杜家軍常勝,所向披靡,百姓冀望甚高。他們這一戰如此慘敗,總要有個替罪羊被人揪出來洩憤。杜将軍既然死了,他就是永遠的英雄,而蕭崇文活了下來,難免就要做這個靶子了。”
“那他的後人也不為他辯白?”
“他去世時不過剛及而立,之前十數年都在軍中,一直沒有成家,哪有什麽後人?之後這些蕭家傳人,都是他的子侄,這蕭家堡與謝家莊,便是他大哥與二姐的子孫。”
蕭家由勝而衰,也是自那時開始。
蕭崇文是蕭亭柳的曾叔祖,在蕭崇文過世後不久,謝蕭兩家便因争奪那柄曠世珍器七星日月匕而鬧翻。
那匕首本是蕭崇文早年參軍時偶遇一位江湖奇人所贈,據聞不但鋒銳無匹,上頭更嵌有諸般明珠寶石,極為貴重,這才會引得蕭家後人競相争奪,終至反目。
二人說話間,已經落在了隊伍後面。如此議論人家家事,的确也不方面當着主人家面,蘇魏二人不緊不慢,遠遠跟着,擡腳進了大門,就踏入一座寬敞的庭院。
只見這四圍院牆也是嵌滿拓刻,一步一景,很是別致。可細看院中,花木蕭疏,不甚雅致,與周圍棱角分明的假山兩相對比,便顯遜色。
“好精致的宅邸,好漂亮的園子!”魏溪感嘆。
蘇晉之搖一搖頭:“還是難掩衰敗之相。”
“怎麽說?”
“這蕭家曾極鼎盛,想必這宅院也是盛時建造。但年月更疊,如今已沒有當年的聲勢,所以縱使院牆上的雕刻仍在,需要費心打理的上品花木卻都枯死,只是随便栽了些凡品充數,白白地浪費了當年苦心規劃的景致。”
魏溪心道破敗了還能有此規模,那盛時不知該是何光景。一面跟着師兄的腳步,一面也默默閉嘴,不再大驚小怪。
穿過庭院,來到正廳,就見前堂步出一隊人物,為首一個文質彬彬的貴介公子,袍帶冠玉好不華麗,從上到下一絲不茍,一見便是從小錦衣玉食,沒有受過半分苦難的大家之後。
他一踏出來,便不忘整整衣冠,顯然是極其在意自己的外表,又十分矜持自己的身份,便是出來迎接自己的心上人,都不忘記面子。
“蕭郎!”
嫣紅一見到他,便情不自禁地低喚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杜蕭二人的故事,寫了一個番外,但是因為咳咳尺度的問題,放在微博上了,搜用戶名“日照江南岸”進首頁應該就可以搜到。BE預警,喜歡吃帶玻璃渣大肉的話歡迎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