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兇案
“後來呢?”魏溪問。
“後來,我師父得到了劍冢的新線索,與慕容荻一同再上蓬萊山。可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被慕容荻害死在了劍冢,原來他這個唯一欣賞的朋友,竟然騙了他這麽多年。”
這個結局大大出人意料之外,魏溪聽了,許久都反應不過來。
蔣岱一生劍法登峰造極,環顧武林,無人能出其右。然而到頭來,他還是敗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可見武學并不是什麽包治百病的靈藥,一個人真要害你,并不會因為打不過你而放棄。
“師父死後,我與丁師兄就更加無依無靠,連曉寒居也被師叔給收了回去,幾乎要将我們趕到柴房。幸好那時師祖出關,念我們孤苦,就将我們師兄弟二人都接了過去。他老人家從不過問門派事務,平時有同門欺負我們,他也一并交給楚千秋處理。所以我們即便暫時有了庇護,卻不能高枕無憂,時時刻刻都要提防着同門的陰謀詭計。丁師兄是個好脾氣,平時遇到委屈,小的能忍則忍,大的,忍不了也忍。可我不同,不論事情大小,不論對方是誰,只要是無端扣上來的帽子,一律抵死不認。于是,那些想讨好楚千秋的師兄師弟們就都将矛頭對準了我,所有髒活累活,都扔給我幹,還常常在我練功時偷偷潑水,又趁我不注意,将佩劍丢到野外……”
魏溪皺眉:“煙霞派不是個百年名門嗎,怎麽淨教出這麽些弟子?”
蘇晉之道:“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楚千秋一心弄權,他門下的弟子自然也成天鑽研這些歪門邪道。只不過這事也有好處,我天天與這班師兄弟們打架,武藝反而精進了許多。煙霞派每年有武藝考評,都是弟子們擺擂臺挑戰,當時我的還未滿十五,已經連續三年得了第一,讓那些欺負我的人們恨得捶胸頓足,卻愣是沒有辦法。”
“師兄,那時候你真是好神氣!”
蘇晉之一笑,末了,又有些惆悵。這些少年意氣的往事,如今早已是過眼雲煙,現在的他不過是一介廢人,雙手無力,連個重物都提不起,內息空空蕩蕩,一絲功力也無。
他哂然一笑:“神氣又如何,我師父多麽威風,後來是什麽下場?”
魏溪緊張起來:“他們又加害你了?”
“我給師祖接去,住在他的院中,我那個師叔就疑心我近水樓臺得了便宜。他自己技不如人,比不過我師父,總覺得是師祖偷藏了絕密的武藝不肯傳授給他,哼,口口聲聲要光大門派,心眼卻比村夫還小,自己耽誤了修行,卻還要怪到別人頭上。後來我十六歲時,師祖過世,我就知道好日子到頭了。果不其然,楚千秋剛繼任掌門,頭一件事就是污蔑我偷看師祖秘藏。他們來抓我時,我竭力反抗,将人統統打傷,獨自逃了出來。聽說我走後,他們就将我除名,又借故将丁師兄打了一頓,将他趕去了柴房。但此後,确是再也沒有人追緝過我,我想了想,便明白那是楚千秋怕了我師父,生怕再養出一個不服他管教的禍害,于是巴不得我從此滾蛋,不要再踏上煙霞島一步。”
“那你身上的其他傷痕,也都是他們打的嗎?”
蘇晉之目色有片刻凝住,少頃,才自嘲般地嘆了口氣:“不全是。等走上了江湖,才明白,原來跟江湖比起來,門派中那點争鬥根本不算什麽。”
魏溪似懂非懂,還待追問,忽然被蘇晉之以手指抵住了嘴唇。
“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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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氣息在咫尺之間安靜地交換,魏溪臉上登時一紅。
“聽。”蘇晉之低聲道。
屏氣凝神,果然聽到夜風之中傳來極輕極細的一串鈴聲。那是蘇晉之系在隔壁魏溪房間的一串警鈴。先前魏溪還不明白師兄這麽做有什麽目的,這下一聽,整個後背都麻了。
他對蘇晉之做了個嘴型:“是誰?”
鈴聲極輕,響過一遍就再無動靜。屋外的樹影映在窗紙上,枝葉的摩擦聲伴随着蟲鳴的高吟低唱,除此之外,再無他響。
魏溪又聽了一陣,實在沒聽見聲響,心道此人好深的涵養,能忍上這麽久都沒有動作,難道不怕別人闖進去抓個現行?
蘇晉之輕拍魏溪肩頭:“已經走了。”
“究竟是什麽人?輕功倒好的很。”
“在這地方,這樣的身手,你說還有誰?”
魏溪腦子一轉,冒出了個名字:“羅小鞍?”
蘇晉之道:“他是個刺客,輕功更在劍法之上。剛才那陣鈴響,應當是臨走的時候不小心碰到的。”
魏溪奇怪:“既然他輕功這麽好,怎麽會如此大意?”
蘇晉之眼中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得意:“我在你床帳上灑了軟骨散,只要掀開,就會中招。”
“哈!”魏溪一笑,“果然是我師兄。”
蘇晉之一本正經:“他一探不中,本來不會甘心。不過現在看來,今夜他都沒辦法再搞什麽偷襲了。你收拾一下,在這兒安心休息吧。”
魏溪點頭,走到床邊脫衣脫鞋,才脫了一半,忽地停下手,神色認真地瞧着蘇晉之:“師兄。”
“何事?”
“今天真的是我做錯了。我現在明白了,好勇鬥狠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我得惜命,得好好活着,長命百歲,越久越好。”
蘇晉之聽見他這麽懂事,似是有些意外,但魏溪能這樣說,他也欣慰地微笑。
“只有這樣,才能一直保護你。”魏溪認真道,“所以你也別給師父寫信啦,早點休息,我先睡了。”
原來他還對那封信耿耿于懷,方才急到哭了,可見陰影不小。
其實蘇晉之寫信,不過是拿來吓唬吓唬魏溪,他移目去瞧桌上,發現那信紙不知何時沒了,桌子的周圍地上,也沒發現信紙的蹤跡,便問:“信呢?”
魏溪也不隐瞞,指指自己嘴巴:“吃了。”
“你……”
蘇晉之哭笑不得,但也知道,這個玩笑以後當真是開不得了。
二人歇下,這一夜還算踏實,一覺睡到天光。直至第二日鞭炮聲響,二人才被吵醒。
蕭亭柳大婚在即,蕭府上下全都起了個大早,一走出客房,通院都是忙碌的丫鬟仆役。魏溪伸了個懶腰,到處走走看看,很是新奇。
才一個晚上,整座府邸都裹得與炮仗一樣通紅,到處都是朱紅的帳幔與雙喜剪紙,昨夜的不快已經一掃而空,蕭家堡上上下下,都是一派迎親的喜氣。
魏溪走到前廳,随手拉了名丫鬟打聽:“栖芳閣的姐姐們呢,到了沒有?”
“還沒影兒呢,也不知是不是夜裏太忙,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出門吶。”那丫鬟說着,輕蔑地笑了笑。
魏溪臉色一變,但蘇晉之拉住他,便放那丫鬟走了。
嫣紅沒有娘家,栖芳閣的姐妹就是她的親人。可現下連個蕭家堡的下人都如此輕賤她,可見她今後在這裏的日子,未必如想象中那樣好過。
廳堂之中,蕭亭柳斜披紅綢與來往賓客應酬。昨天那一鬧,他看來神色有些憔悴,連笑容都是有氣無力的,蘇魏二人過去只與他打了個招呼,便沒有再多聊。
大門外前來道賀的人已排起了一條隊伍,人頭攢動,蜿蜒綿長,一時竟看不到盡頭。忽然間,隊尾一陣騷動。魏溪探頭一看,是幾名簪花戴翠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從遠處跑來。排着隊的都是十裏八鄉的豪紳富賈,一見這些女子的打扮,便猜出她們是什麽身份,頓時紛紛避讓,面露鄙夷。
但魏溪卻是一眼認出了這幾位姑娘的樣貌,歡天喜地迎上去:“姐姐們可算來了,我都快悶死啦,你們快進來陪我說說話吧。”
那幾個女子也認出了他,停下腳步,眼淚頓時奔湧而出。
魏溪一驚:“怎麽啦?”
他定睛一看,才發現幾名女子跑得釵環淩亂,像是受了什麽驚吓,忙追問:“是有人欺負你們麽?”
“不是。”女子抹了抹淚,聲音幾乎是在哀嚎,“是媽媽、媽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