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死人

蘇晉之上前,伸手在羅小鞍脈上一搭,道:“死了。”

圍觀人群中有人不信,一個個也湊上前來,探他鼻息,試他脈象,但再三确認,都是同樣結果。于是大家都道:“真是死了。”

“死了……”蕭亭柳胸口起伏,一時間百感交集,竟如洩出一口真氣,癱坐了下去。

衆人布置許久,終究還是對逍遙樓和羅小鞍頗多忌憚。大家一步踏出,也怕橫生枝節。只是沒想到,事情竟如此順利,輕輕松松地就将羅小鞍送上黃泉。

一時間,大家都跟着松了口氣,廳中安安靜靜的,竟沒有人再說話。

蘇晉之站了出來:“蕭堡主,逍遙樓作惡多端,他們的人死不足惜,但這畢竟是一條人命,萬一官府追究起來,各位英雄可是難逃罪責。以在下愚見,還是盡快将屍體處理幹淨,免得夜長夢多,落人話柄。”

蕭亭柳只當他是害怕魏溪被人追究,正高興有人出頭,問道:“蘇公子說的正是!只是這件事由誰去辦……”

蘇晉之道:“在下不才,剛好知道一個方子,可以将人化成屍水,毀屍滅跡。只不過這屍水惡臭,恐怕熏臭了貴府。既然這羅小鞍是在下師弟所殺,不如就交由我們師兄弟去處理,由我們将人運到野外,将他化為灰燼,就算日後有人想算賬,也追究不到各位的頭上。”

衆人見他長相斯文,想不到他出的陰招如此惡毒。但大家都是心懷鬼胎,又有誰敢質疑半個字。于是衆人忙不疊稱好,蕭亭柳也拱了拱手:“那就有勞二位了。”

蘇晉之也還了一揖,一張臉似笑非笑:“豈敢,豈敢,略盡綿力而已。蕭堡主運籌帷幄,才是勞苦功高。”

夜空如一匹暗色的絲緞,無星,無月,卻也無邊。

板車在荒野上吱吱嘎嘎地碾過,發出刺耳的聲響。車頭一盞小油燈,映出車上的草席,與拉車青年微汗的臉。

“停下吧,沒人跟着了。”蘇晉之道。

魏溪把板車停下。

他掀開竹席,又舉起油燈,在那灰白的面孔前晃過一圈,見到羅小鞍連嘴唇暗沉發紫,不禁有些擔憂:“真沒死?這個樣子……跟死人也沒什麽區別,萬一叫不醒可怎麽辦?”

“你忘了,在你那一劍刺出之前,他可是中了軟骨散的。”蘇晉之從懷裏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分開羅小鞍的嘴唇,塞了進去,“旁人只道軟骨散會令人手腳酸軟,能當迷藥使用,卻不知是因為這藥能令人周身血行變慢、經絡封閉之故。通常劍傷致命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刺破髒腑,損害肌體,二是大量失血,修補不及。你那一劍雖然看上去駭人,卻不是刺在要害,況且他吸入了軟骨散,本身血液流動就極其緩慢,那一下劍傷最多不過讓他虛弱昏厥,等醒過來,好好調養幾天,就可以痊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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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前有別人去探他鼻息,怎麽沒人發現?”魏溪道。

蘇晉之微微一笑:“我第一個宣布了死訊,所以自然有人将計就計,用龜息之法,瞞天過海了。”

說完,他毫不留情地伸手在羅小鞍胸前一拍。雖然這一掌毫無內力,可對一個剛受重傷的人而言,也夠喝一壺了。

“啊啊啊啊!殺人啊!”羅小鞍嚎叫起來,詐屍一般從板車上彈起。

魏溪見他說話中氣十足,道:“好哇,果然在裝!要是沒有我師兄,你早就是個死人了,哪還用得着我們來殺?”

羅小鞍捂着胸口:“就算沒死,也去了半條命,你們下手就不能體恤一下傷病?”

蘇晉之塞給他個瓷瓶:“你血還未止,不必急着解軟骨散。先前那些暗器的毒性不算太強,剛才給你服了顆怡心丸。這藥能醫百毒,小毒應該不在話下。記着,一日三服,不可多吃。”

魏溪有些舍不得那藥,眼巴巴地看着羅小鞍把瓷瓶收進懷裏,道:“我師兄是杏林高手,有他給你療傷,可是天大的福氣,還不快說謝謝。”

羅小鞍非但不謝,還呸了他一聲:“聽你說的,好像我身上的傷不是你刺的一樣。”

魏溪道:“要是沒有我們,你身上的血窟窿可就不止這一個了。”

“那要不要給你下跪啊?”

“能跪最好。”

“你……”

蘇晉之終于忍不住:“一人都少說一句。”

這兩個人劍術造詣都極高,可偏偏都是孩子脾氣。羅小鞍雖然看上去尖刻淩厲,可鬧起脾氣來,一點也不輸魏溪。這兩人一碰上便要争鬥不休,要不是現在羅小鞍動不了手,怕是早就打起來了。

蘇晉之瞧着他們,就像看着兩只小狗,別人家的他管不着,只能拴好了自家的,讓他別亂咬人。于是他對魏溪道:“先給他點穴止血。”

羅小鞍中了軟骨散,連穴道都沒法自己點。魏溪伸出了指頭,在他面前耀武揚威地比劃了一陣,引得對方連連呲牙。

“阿溪!”蘇晉之又叫了一聲。

到底是師兄下令,魏溪不敢怠慢,還是乖乖給羅小鞍點了止血的穴位。

蘇晉之又道:“能下地麽?能動就自己除了這片野草,挖個坑。”

羅小鞍警惕地看他:“幹什麽?”

魏溪道:“埋你呀!”

蘇晉之道:“我跟他們說會将你化成屍水,雖然是說謊,但這班人狡詐多疑,現在他們一時松懈,沒跟過來,焉知事後不會再來追查。還是把謊話編圓,才萬無一失。”

羅小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說道:“我看,狡詐多疑的是你才對吧。”

魏溪舉手作勢要打:“你敢胡說!”

羅小鞍也不怕他,耍賴道:“我可是中了軟骨散的,怎麽有力氣。”

蘇晉之悠閑地抱起胳膊:“不急,慢慢挖。”

羅小鞍郁悶,指指魏溪:“他沒受這麽重的傷,為什麽不叫他挖?”

蘇晉之道:“他是我師弟。”

羅小鞍被這理由一噎。

“而且昨天,”蘇晉之頓了頓,又說道,“你傷了他。”

仿佛感覺到那眼神中掃過的寒意,羅小鞍周身一凜,緊接着,一口熱血湧上胸口,他一個沒忍住,哇地一聲,全吐在了地上。

好一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人看上去溫文爾雅,心眼卻真是比針眼還小。羅小鞍行走江湖,見過不少睚眦必報的人,但如此計較還如此坦然的,還真是頭一次碰到。他顫抖道:“所以,今天他來假殺我,也是……也是你故意的?”

蘇晉之微微一笑,不再回答。

于是一聲罵娘聲之後,羅小鞍終于認栽地跪到地上,開始一把一把地徒手拔草。

他挖了個淺坑,尋了些爛泥漿澆在其中,再蓋上堆雜草,點一把小火燒成灰燼。蘇晉之想得周到,要有人問起,就說屍水惡臭,不得不用草灰掩蓋,這樣就算有人想找什麽把柄,也萬難從這一堆灰燼中分辨出什麽來。

一頓忙碌,羅小鞍已經累到虛脫。他止了血,又喝了許多水,軟骨散總算是解開了。可眼下就算沒有藥力,他也已經累得直不起腰,癱坐在地上,不斷喘氣。

蘇晉之在旁邊什麽力氣都沒出,倒是一臉輕松,看着羅小鞍道:“有幾句話,我要問你。”

魏溪在羅小鞍腿上踹了一腳:“起來,我師兄問你話呢。”

羅小鞍瞪他一眼:“問話難道不是用嘴?和我起不起來有什麽相幹?”

蘇晉之見他們又要鬥嘴,笑道:“算了,他精疲力盡,就這麽坐着答吧。”

他這麽一說,羅小鞍反倒站起來了。這人也是個倔脾氣,牽着不走,打着倒退,當下拍了拍身上的草削,道:“說吧,你要問什麽?”

“昨夜,你是否去過我師弟房間?”

“沒錯。”

“所圖為何?”

“反正不是采花。”羅小鞍不耐煩。

蘇晉之笑:“反正你也采不到。”

魏溪本來要揍羅小鞍,叫他嘴巴放幹淨些,聽了師兄這句話,莫名就是臉上一紅,扭捏地別過了臉去。

羅小鞍也不知道他在扭捏些什麽,只覺得這個笑話也開得甚是沒趣,也不想跟他們再多啰嗦,便照直道:“你問我為什麽要去,那我先問問你,他所用的是不是煙霞派的觀霞劍法?”

蘇晉之毫不隐瞞:“不錯。”

羅小鞍道:“你指點他的長河落日和浮雲遠黛,都是攻擊的招式吧。”

蘇晉之笑:“你對觀霞劍法倒很熟悉。”

羅小鞍道:“煙霞派的劍法講究道法自然,都是大開大阖的招式,一攻必有一守,一放必有一收。兩招連攻,絕少見到,就是現任的煙霞掌門楚千秋都未必能夠做得好。除非……是出招極快,天分極高的劍客,據我所知,煙霞派內只有蔣岱那一支,才慣常做如此打法。”

他年紀輕輕,蔣岱去世時怕是尚未出世,卻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這些消息。蘇晉之眉頭微動,看他的眼神有了一絲玩味。他定定說道:“你說得都沒錯,只不過這攻擊用連招的法子,卻不是蔣岱所創,而是他徒弟丁越川想出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羅小鞍: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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