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證據
第二天,二人随着嫣紅一同回轉蕭府。
昨夜大捷之後,那些江湖豪傑們暢飲慶功,一大早醒來,發現蘇魏二人徹夜未歸,吓得宿醉的腦袋清醒了大半。他們都擔心二人另有圖謀,一面盤算着自己在此事中占了幾成,一面替自己謀劃後路。
蕭府裏擺了兩天的酒宴,正有許多狼藉要收拾,嫣紅一身缟素,跟在蘇魏二人身後進門,下人看見這位未來主母歸來,竟沒一人擡頭招呼。
就連蕭亭柳見了她,神情都有些驚訝。嫣紅浮腫着雙眼告訴他已知悉昨夜之事,打算回來收拾些衣裳回去守靈,蕭亭柳便由着她去,自己回到前廳,聽魏溪講述失蹤這一夜的遭遇。
魏溪從小在山中長大,山神妖怪的故事聽了一堆。他将這一路前去化屍的經歷講得神乎其神,一路千難萬險,簡直堪比西天取經。
在座都是江湖前輩,本不應該相信怪力亂神,但他們現在一來心虛,二來魏溪的故事半真半假,有許多是他小時候在山中打獵的段子,再摻一些說書人的鬼神演義,說得口沫橫飛繪聲繪色,很難指出究竟哪兒有破綻。
聽到後來,這些人暈暈乎乎地也不記得聽進去了些什麽,只知道這對師兄弟在山中鬼打牆地繞了一大圈,找不到回蕭家堡的路,偶然見到一輛路過的馬車,這才搭着往鎮上去了。
“大半夜的,怎會有馬車?”有人問。
魏溪道:“就是呀,我也奇怪。我們坐上去之後才發現不對,可四周黑漆漆的,更是吓人。我感覺那車上坐了不少人,我的背就貼着別人的背,既然人多,那總該沒什麽問題。可等到下車的時候,我回頭一看,你猜怎麽着?”
那人後腦一麻:“怎麽着?”
“那馬車上,一個人也沒有!”
問話的大漢一個驚慌,撲通一聲跌回座上。
魏溪的聲調陰風恻恻:“原來那車呀,竟是架靈車!而我背後抵着的,也不是什麽活人,而不知……是誰的亡魂!”
這本來并不是什麽高明的鬼故事,可在座所有人都被吓得寒毛直豎。蘇晉之見效果已現,向魏溪招手示意,自己接下了話茬:“各位不必擔心,逍遙樓多行不義,這是咎由自取,既然事情是大家一起幹下的,那斷不會讓哪一位英雄獨自背了黑鍋,其他人逍遙自在。”
也就是說,真要追究起來,誰也逃不了幹系。
衆人一時大感惴惴,有人顫抖着嗓音道:“那、那羅小鞍可是、可是你師弟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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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晉之一個眼刀掃去,瞬間竟露三分殺氣。
這話說得極不光明正大,但凡稍有些骨氣,也知道這種算盤心裏打打就算了,絕不能說出口來。一時間,廳中其他人看這人的眼光也有了鄙夷,逼得他不得不低下頭去。
忽然間,一道灰影閃過,橫跨廳內,突地一聲直插梁柱。這箭從院外射來,又快又穩,衆人眼望來處,卻是尋不見射箭之人。
“灰羽箭!”有人看清那箭矢,驚叫一聲。
這箭羽果然與普通箭羽不同,乃是取自一種極罕見的灰雁雁翎。這種灰雁數量極少,羽毛卻軟硬适中,光滑均勻,從前只是用來點綴女子的首飾,想到用它來造箭的,逍遙樓是頭一家。
“灰羽軍!”有人又叫。
箭到人到,灰羽軍乃是逍遙樓中一支專司緝捕暗殺的騎兵,所用正是這種獨特的灰羽箭。但凡有人擅自傷害逍遙樓中人,這支隊伍便會親自出動,就地處置。他們所過之處片甲不留、血腥遍地,單是這三個字,就足以叫江湖中人聞風喪膽。
“他們、他們怎麽來了?”“是不是、是不是他們知道了什麽?”“怎麽消息傳得這樣快?”
蕭亭柳眉頭深鎖,上前去拔箭,展開箭身上的信紙。他匆匆掃完,一個失神,那信箋輕飄飄地便落到了地上。
蘇晉之走去撿起,照着紙上字跡一字一頓地朗聲誦讀:“昨日冤殺無辜,今日百倍奉還。即刻交出真兇,爾等性命可挽。”
在座立刻議論聲聲:“果然是灰羽軍!”“羅小鞍真不是兇手?”“我就說人殺得草率!”“可人都死了,還能怎麽辦?”
蘇晉之沉重地嘆出口氣,抖了抖信紙,痛心疾首道:“諸位英雄,原來昨夜行事匆忙,當真鑄下大錯!本來一命抵一命,要是逍遙樓要來尋仇,我師兄弟一定不會有分毫推脫。可這上面說要百倍奉還,我們區區兩條人命,怕還抵不上一個零頭。不知這蕭府上下,連同在座的這麽多位貴客,加起來可有百人?”
蕭亭柳面色一白,一手撐在案幾上:“剛好、剛好百人……”
所有人聽得都是心中一涼,當下有人拍桌:“他們要大開殺戒,我們就拼死一戰,不信這麽多好手,會全滅在他手上!”
“是啊,誰要怕他!”“死就死了!”“逍遙樓欺人太甚!”
蘇晉之抱了抱拳:“諸位果然都是真英雄,臨危不懼,當真豪邁!只不過除了拼命這一條路,還有一條,難道大家都忘了麽?”
“還有一條?”
蘇晉之道:“交出真兇。”
“可那屍身上的傷痕又窄又齊,不是羅小鞍幹的,又會是誰?這可是總捕頭親自驗證,難不成他的證詞也有假?”
蘇晉之道:“未必有假,但只憑傷痕,也不一定就能坐實罪狀。”
“蘇公子說得沒錯。”嫣紅不知何時已入廳中。
她手提包袱,神情凝重,向在場所有人福了一福,說道:“昨日我回到栖芳閣,仔細查看過,發現姐姐的房中,的确還有不少可疑之處。”
于是她将窗上鞋印,地上血跡,還有被抛入泔水桶的首飾,與夜半不聞犬吠的事情一一說來。她本就聰穎機敏、口齒清晰,這下将一切說得有條有理,衆人一聽之下便明白了要點。
“這麽說,那老鸨是死在自己的房間?而且,極有可能是熟人幹的?”
“這熟人怕被人懷疑,才将她抛屍在外。因此,應該是個出入栖芳閣的常客了。”
“他不圖財,卻害命,還買椟還珠地偷了那收珠寶的盒子,是什麽道理?難道那盒子比首飾還值錢?”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眼看将頭緒理出了個七八成。
嫣紅神色郁郁,接着道:“這螺钿盒子雖然精致,論價值,卻遠遠不及被丢掉的那些珠寶。不信,各位可以自己查看。”
說着,她打開了手中包袱,一個拼着碩大“蕭”字的螺钿漆盒,赫然就在其中!
衆人盡皆嘩然。
“這這,這東西不是不見了,怎麽在嫣紅姑娘手裏?”
嫣紅面色灰敗,有氣無力地看了一眼主座,說道:“東西不是在我手裏。而是……在蕭堡主手裏。”
“啊?”
“蕭堡主從前視我為知己,什麽秘密都會與我說。甚至在酒醉之後,連他藏寶的暗格在哪,也都統統告訴了我。”嫣紅擡了擡眼皮,目光哀怨,“蕭郎,你還記不記得?”
蕭亭柳面色煞白,已經吓出冷汗:“你胡說,胡說!”
嫣紅雙手顫抖:“我本來從未懷疑過你,就連有人告訴我這消息,我都不肯相信。所以非得親自回來,親自查看,好證明你的清白,打消別人的懷疑。可……可我萬萬沒想到,一翻開暗格,裏面躺的,竟就是這再眼熟不過的東西。”
蕭亭柳道:“是誰告訴的你?他們是想害我!有人想陷害我,嫣紅!你千萬不要聽信別人的讒言!我是清白的,是被人誣陷的!”
“你看,這上面還有血跡……”嫣紅心如死灰,“這是……我青娘姐姐的血跡。”
她是蕭亭柳未過門的妻子,蕭亭柳蒙冤于她分毫好處也沒有。因而此言一出,在場諸人都是信了七分。
“好哇,連你都要背叛我,賤人!你這個賤人!是不是你在外面有了野男人,所以串通別人來謀害我?枉我擔着罵名,還要娶你這風塵女進門!說,你是何居心,是何居心?”蕭亭柳見局面失控,連斯文都顧不上裝了,一時氣急敗壞,竟破口大罵起來。
嫣紅大吃一驚,手中漆盒驀地一摔,砸在地上,盒蓋隔板散了一地。
她雖是青樓女子,反而将名節看得更重,這一句話,像是将她整個人剝去了衣裳,晾在人前羞辱。一時間,懷疑的眼光,卑鄙的揣測,都在她身上掃過。她向後退了一步,,萬料不到昔日恩愛纏綿的情郎竟會如此狠毒,眼淚簌簌而下。
“是何居心?”蘇晉之撿起地上四分五裂的漆盒,揚了揚手中的隔板,“這盒子夾層裏藏的東西,恐怕就是殺人的動機了,證據确鑿,還需要別的理由麽?”
蕭亭柳怒目看他,瞪着他手中的碎片,頓了一頓,忽然放肆大笑:“就憑這一個空盒子,未免太牽強了吧!我堂堂蕭家鐘鳴鼎食,要什麽財寶沒有,會貪圖這些東西?”
蘇晉之道:“恐怕蕭堡主這句話,是言過其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