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殺兇
蘇晉之走到廳側,敲了敲靠牆的花架:“諸位聽聽聲音,這木頭,可還是傳世黃梨?”
接着,他走了兩步,掀起一張卷軸,湊到鼻尖一聞:“呵,這古畫的墨香,怎麽如此濃郁?”
在場不乏有身份的前輩,這些人平時附庸風雅,也跟風收藏些字畫古玩、珍品家具。其實蕭家堡的這些東西,他們早就已經看出門道,只是礙于面子,沒好意思戳穿。
“蕭家堡看起來富麗堂皇,實際早已經外強中幹。蕭堡主簽下逍遙樓的盟書,恐怕也是因為病急亂投醫,一時亂了方寸。而事後一想,又不舍得家傳的七星日月匕落入外人手裏,這才幾次三番想要用謝家莊的匕首來代替。一計不成,又将東西藏到這盒中,放到嫣紅姑娘的閨閣裏。如此巧思,真是奇哉妙哉。”
蕭亭柳面上霎紅霎白,道:“你別信口開河!”
蘇晉之正走到他身邊,見他悄悄地伸手去摸劍,笑道:“蕭堡主,在下不過一個窮酸大夫,手無縛雞之力,你若老實坐着,我自然傷不了你分毫。但你要是有意動手,那這廳堂之中……必有人追殺到底。”
他話至尾字,嘴角一勾,真是笑得又好看又毒辣,叫人看了既贊嘆,又心驚。
魏溪揚手一振手中佩劍,連着劍鞘反手耍了個劍花,再淡定地抱劍環臂。
蕭亭柳給這兩人逼得無路可退,頹然坐倒在交椅之中。蘇晉之伸手越過他肩膀,拎起他身後的一只瓷瓶,笑道:“好東西都給蕭堡主當來換錢了,廳中換上的都是西貝貨,雖然煞費苦心挑了些成色相似的,但假貨終究是一文不值,望遍廳中,也只有這樽花瓶價值連城,是前朝的珍品。”
說完,他一松手,瓷瓶突然墜地。瓷器嬌脆,立時粉身碎骨,而滿地碎片之中,竟然躺着一柄鑲金嵌玉的匕首。
圍觀中有人道:“難道……這就是蕭家的七星日月匕?”
蘇晉之俯身将之拾起,只見那匕首上有日月星辰,俱是各色寶石拼就,光華璀璨,很是耀目。他将匕首抽出,把金色的刀鋒亮給衆人。
“各位請看,這匕首的鋒刃,比尋常劍刃如何?”
“自然窄……”答話的人才說了半句,便發現其中玄機。
蘇晉之又笑了一笑,将匕首湊近了前排圍觀者:“這匕首精巧細致,刻有花紋。可惜這紋飾太繁複,要是沾上了什麽血跡之類,就是想洗也洗不淨。更何況……半夜有人急于藏匿兇器,自然是有沒有留血跡,也顧不上的了。”
衆人定睛一瞧,果然,那匕首的紋飾中有縷縷深色污漬,是血跡幹涸後的痕跡,襯在金色鋒刃上,分外顯眼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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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立即有人反駁:“你、你怎麽會知道東西在這裏?這這、這難保不是你放進去陷害蕭堡主的!”
證據确鑿,難以抵賴,卻偏還有人要替蕭亭柳開脫。
蘇晉之道:“蕭家雖然器物衆多,只剩這一件價值連城。諸位請看,這瓶子擺放處周圍盡是灰塵,說明下人怕砸碎寶貝,從沒搬動擦拭過。可這底部有兩圈痕跡,看來是不久之前有人拿起,又重新放了回去。若青娘之死真是外人行兇,為什麽要将兇器困在這地方,既怕被人發現,帶着它遠走高飛不是更好?”
這一席話入情入理,蕭亭柳要再辯解,卻是無從說起了。
他打量着衆人神情,腦筋一轉,說道:“各位朋友,姓羅的是逍遙樓的爪牙,這是千真萬确的,昨日咱們合力将其誅殺,也是天經地義。現在兇徒歸了案,卻又有人要來翻案。各位都是有擔當的英雄,關鍵時候千萬不可亂了陣腳,這其中的大義小節,還請各位朋友明察。”
“一條活生生的人命,豈能說是小節?”一片靜默之中,嫣紅的聲音突然響起。
她對蕭亭柳失望透頂,這時淚眼婆娑,向他步步逼近:“我不知逍遙樓如何作惡,但青娘姐姐與我情同手足,她又何其無辜?為了匕首,你可以攆走我,也可以迎娶我,就連當日派人在栖芳閣守着,也根本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看着這匕首有沒有給人奪走,為了這家傳的寶貝,你甚至不惜罔顧性命,颠倒是非,蕭郎,我真是瞎了眼……”
她遽爾一笑,眼神充滿諷刺。
蕭亭柳看着她越來越近的臉,目光一寒。魏溪忽然神色大變:“小心!”
蘇晉之頓時一凜,蕭亭柳的手不知何時搭上了座椅把手,快速一扭一轉,一枝小箭竟從其間疾射而出!
嫣紅正在說話,這箭卻是向她身邊的蘇晉之射去,看來蕭亭柳情急之下,已決定殺人滅口,而蘇晉之挑撥衆人,舌燦蓮花,自然是首當其沖!
這下變起倉促,魏溪就是想搶上救援也是不及。豈料就在這時,嫣紅一個擰身,那枝利箭倏地沒入她胸膛,而後穿胸而過。
這機關當真厲害,小箭穿透一人,去勢仍舊未停,只不過被阻上一阻,比先前飛慢不少。魏溪一個縱躍,仍是差了些許。忽然斜刺裏竄出一條人影,封怒濤探出一只肉掌,竟徒手将那箭抓住。
“小心箭上有毒!”蘇晉之見他掌心瞬時變成了黑色。
魏溪見他無事,松了口氣,回頭再看,大吃一驚:“嫣紅姑娘!”
嫣紅已經軟倒下去,她一個弱女子,怎受得住這樣走勢淩厲的一箭,整個人如同一團棉絮,倒下之時,也是輕飄飄地如同飛花落地。
“嫣紅——”蕭亭柳萬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慌張之下,也是撲了過去。
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暗箭傷人,且最後傷的是沒有半分反抗之力的未婚妻子,一世英名,盡皆毀于一旦。這一撲,不知是愧疚,還是怨恨。
他雙手所及盡是嫣紅身上鮮血,暖熱腥甜,充滿了活人即将逝去的生氣。
“你、你……你毀我不淺!”
“毀你?”嫣紅一開口,嘴角便溢出血沫,汩汩不絕,“呵呵呵,我是毀了你,也毀了自己,還毀了……姐姐,這一切,都怪我有眼無珠,才會信了你這、你這僞君子……”
她話音未畢,蕭亭柳驀地一顫,雙目圓睜,僵硬地低下頭,看向自己胸膛。
他心房所在,赫然插上了一根金簪。那簪上鳳飛九天,穿珠戴玉,正是當初二人定情之時蕭亭柳贈予嫣紅的信物。如今金簪依舊,情深不再,實在是物是人非,引人唏噓。
衆人見到蕭亭柳猝然被刺,都是大出意外,可一陣驚呼過後,竟并無一人上前。
他既然是謀害李青娘的兇手,那麽灰羽軍索要真兇,只消交出他去,餘人便可脫難。
蕭亭柳這一死,困局便迎刃而解,如此劃算的一筆賬,還有誰計算不清?
蘇晉之掏出藥瓶給封怒濤解毒,心中對這些人的嘴臉再清楚不過,仍故意問道:“灰羽軍不時将至,各位英雄,可願一同前往抵擋?”
在場無人回應。
方才還群情激昂,只不過隔了盞茶時分,便個個如縮頭烏龜。
蘇晉之在心底冷笑一聲,又道:“也是,這禍既然是蕭亭柳闖下的,怎麽都不應該由大家來承擔。現如今他已經伏誅,我們便将他屍首留在這裏,等灰羽軍人來,自然不會再追究各位。”
衆人這才點頭稱是。
華山派的裴霄這時踏前一步。他說話前有些猶豫,思忖了一下,才道:“萬一蕭亭柳臨死反口,硬要将此事波及衆人……”
蘇晉之看他:“怎麽,裴掌門是嫌他死得不夠快,不夠徹底?無妨,你怕他死不幹淨,再補一劍就是了。”
那裴霄的手在劍柄上當真動了動,卻始終沒敢拔出劍來。
蕭亭柳雖然命不久矣,可他恹恹地,始終有一息殘存。聽見這對話,竟然微微擡起了頭,沖裴霄望了一眼。
裴霄立時被那眼神逼退了一步。
“呵,裴掌門怕丢面子,讓我來!”
群豪中不知是誰大吼一聲,從人群沖出,平出一劍,将蕭亭柳捅了個對穿。
蕭亭柳立時一大口鮮血噴薄而出,歪在他懷裏的嫣紅也還沒死,見狀眼神驟然一緊,将身子向前一挺,也主動送到劍鋒上去。
這兩人被串在劍上,鮮血吐了一身一體,情狀好不慘烈。刺劍的大漢也有些手抖,猛力拔劍,第一下竟沒有拔出,再拔了一下,才帶出一大蓬血霧,連他自己也踉跄着退了兩步。
蕭亭柳與嫣紅相擁在一起,雙雙倒地,終于斷氣。
人群之中,不知為甚,傳來幾聲放松的嘆氣聲。
衆人心願已了,自然不再久留,一一告辭。蕭家的下人見到如此場景,也早屁滾尿流地逃了個精光。一時間偌大的宅院人走得幹幹淨淨,只有幾縷清風飄來,帶起地上屍體的衣袂。